夏妈妈精神刺激过度而引起的老年症状，让杨力从心理上一下子接受不了。他身子一颤，抱着南南朝夏明令家跑去。见到双目无神、呆板地坐在坐椅上的夏妈妈，他呵斥为什么不继续给妈看病？即使在镇卫生院看不好，可以到市医院、省医院啊。

你以为我不想吗？别说到市医院、省医院，只要能看好妈的病，到美国就医我也行。关键是妈死活不肯再接受治疗。蹲在夏妈妈跟前，手里端着饭碗的夏明令剜了杨力一眼，为了二姐的事，妈和你一样，闹上了严重的心病。我得过心病，又轮到你们了。最应该治疗的是她的心病。

什么和我一样。可我没偏瘫。

杨力怒形于色，马上软下心来，也许应该偏瘫的是我。

夏妈妈听到“偏瘫”二字，扭头看杨力。南南跑到一旁跟军军一起吃烧薯去了。杨力把饭碗从夏明令的手中接过来，夹了一块炒蛋送到夏妈妈的嘴边，说你要吃饭，妈，我喂你吃饭。

不吃。我想死。阎王爷要是把我的命也拿去就好了。明令他爹早就在阎王殿等我了。这蕙蕙是死是活总得有个音信。我是心疼啊。

夏妈妈一直摇头，十分固执。提起夏明蕙，她抓住杨力的手腕问回来没有？杨力怕老人失望而不肯说，偏偏老人越问越激动。

早已站在一边的林雨茜圆场，伯母，你养好身体要紧。等你养好身体了，二姐就回来了。

这话说到了夏妈妈的心坎上。她说只怕我这病好不了了。不过，雨茜，我听你的。

夏妈妈自己把碗端在手中，吃起饭来。

这是自从她在卫生院醒来后第一次表现良好，确实令夏明令高兴。尤其林雨茜又亲自喂夏妈妈吃饭，更让夏明令觉得能娶这样一位孝顺的女孩为妻实在是自己终身的幸福。

夏明令把一只手按在夏妈妈的手背上，鼓励着，对，妈，你这样做很对，又朝林雨茜竖竖大拇指。只是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杨力身上，便想起了一件伤心的事。

是夏妈妈得病那天，因无人在家看门，养殖厂的貂被盗了几只。尽管他已到镇上派出所报案了，但仍没有任何消息。

杨力问，几只？

夏明令说，你丢了一只母貂，我丢了六只母貂。

杨力大为震惊。两人当下去了养殖厂，判断盗贼的动机。杨力分析可能跟某个熟人有关。夏明令确定盗贼是翻围栏进入养殖厂的。

六只母貂虽算起来只有二千块，但加上配种后的产子就翻几翻了。造成这样的损失，夏明令痛在心里。

8

这天夜里，夏明令辗转反侧。身边的林雨茜已完全入梦。黑暗中，虽他看不清她的脸，但她均匀、细腻的呼吸声让他踏实。

他伸出手把林雨茜的手轻轻地拉过来放在自己的心窝，又把她的头揽在怀里。

他爱她爱得醉心。跟她在一起是他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光。他常想这一刻跟她在一起，愿跳过所有的时间来到下一刻跟她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可是，她很辛苦。包括母亲生病，她想方设法地伺候。他除了有一颗爱她的真心，还拿什么来爱她呢。这么想着，他情不自禁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于是，便听到了另一个接话的声音：你有一颗爱我的真心就够了。我一样爱你。我所做的事是心甘情愿的。

茜茜，你醒了，是不是我把你弄醒的，对不起。你对我真好。

快睡吧。

嗯。

夏明令微笑着合上眼，渐渐地进入梦乡。林雨茜反而失眠了。她抬起头，倾听着身边这位汉子安然的鼾声，想入非非。

窗外，刮着狂风。林雨茜把窗帘拉了一下。

在窗外。她看到了几束电光就像萤火虫，越过围墙，一直朝养殖厂飞去。

鬼？这个念头把她吓了一跳。当另一种可能在她的心中产生时，她赶紧摇醒夏明令。

是贼。茜茜，你等着，我去捉贼。夏明令揉着眼睛悄声说。

灯没有打开。夏明令摸黑穿上棉裤，找了一根扁担推门出去。

一共四个人。每个人的脸被一块黑面纱蒙住了。行步如飞。贼眉鼠眼。

他们正靠近貂笼。

夏明令蹑手蹑脚走过去，快到他们的身边那一刹那，一个箭头冲上前对准一人的后背打了一扁担。

那人一声惨叫，栽倒在地。另外三人见此便跑。

挨了扁担的那人马上爬起来跟着跑。

夏明令紧追不舍。

也已来到养殖厂的杨力已拦住了另外三人。

挨了扁担的那人只得扭身朝另外的方向跑。跑了十几米远，便站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夜里在被窝睡觉舒服，来做偷鸡摸狗的事真是苦了你们了。别想走了，跟我到派出所见见所长，所长给你们安排住宿。上次是不是你们偷的？把貂还给我。

是的又怎样？！你活该。

那人晃晃身，趁夏明令又一扁担打在他的腰间之时用手捏住扁担，反过来打向夏明令。然后，那人干脆丢了扁担，朝夏明令踢了一脚。

夏明令抱住了那人的腿。那人把夏明令踢倒，又压在他身上双手挤压他的脖子。

夏明令感觉那人的声音和手势动作有些熟悉，然而头昏耳鸣，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突然，那人的头部被打了一下，倒在了地上。林雨茜举着扁担出现在那人的背后。

林雨茜去拉夏明令时却又被站起来的那人从背后勒住了身子。

放我们走，要不，我就掐死她。那人说。

9

救命哪！救命哪！明令，救我！林雨茜躺在床上，大汗淋漓地呼叫着，同时睁开了眼

睛。

林雨茜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她为了摆脱贼人，咬掉了贼人胳膊上的一块肉。贼人终于松开了她，痛得哭天喊地。

杨力寡不抵众，被另三个贼人按在了地上。

南南跑到自己的爸爸跟前。

小小的南南虽一脸稚气，但一身警服打扮，并且手中还举着一支手枪把贼人吓得屁滚尿流。

南南把手枪对准了贼人的脑门。只是手枪是玩具手枪。其中一位贼人看穿后抢过去扔在地上踩了踩，又要去打杨力。

南南用自己的身体护着爸爸。可她太小了，被贼人轻易地撂开。南南哭了起来。她连滚带爬地跑去抱南南，南南却被她满嘴的血吓晕了过去。

她叫二哥，又叫明令。

夏明令的脸也被人打伤了。她回头朝夏明令跑来。这时，正好一阵竹笛声响起，大批的骆驼从骆驼山上飞来挡在她的面前。伴随着竹笛声，手拿竹笛，身轻如燕的神童军军来了。

骆驼越来越多，成群结队地在她的周围奔跑。贼人和杨力、南南、夏明令及军军一下子消失，只剩她一人被丢弃在荒漠。

尘土飞扬。

她先被一只骆驼踩了一脚，后来一只接一只的骆驼从她的身上踩过。她被踩成了肉泥。

夏明令一翻身攥紧林雨茜的双手说，梦是假的。不怕。

黎明已经到来。虽房间里的光线还有些暗弱，但林雨茜看见了夏明令半边脸红肿着。她回忆起头天夜里发生的捉贼的事情，又结合梦，觉得奇妙。只是她记不清捉住贼没有。

林雨茜把手伸去摸了一下夏明令的脸问，还痛吗？

夏明令说没事。

没有捉住贼。她咬了贼是真实的。可贼又打晕了她。所以，四个贼逃跑她才没印象。夏明令又对林雨茜讲这些时，问她感觉怎样？她答非所问，军军呢？

起床后，林雨茜立刻去看军军。

10

军军仍跟夏妈妈睡在一起。

林雨茜蹲在了床边。夏妈妈要小便。林雨茜扶夏妈妈下床，把尿盆端到她跟前。夏妈妈小便之后不睡了。林雨茜倒了尿盆，又为她倒洗脸水，和梳头。

杨力和夏明令吃了早饭各自上班去了。林雨茜给夏妈妈盛了一碗面条，她自己也盛了一碗刚端在手里一想起军军和南南便放下。

南南要起床。林雨茜跑去帮南南穿好衣服和布靴，又走去看军军醒没醒。

在房里，军军依然合着眼皮。林雨茜轻轻来到床前把军军露出的胳膊放进被子里。跟来的南南说，军军还在睡懒觉。林雨茜“嘘”了一下，让南南别出声，又一看军军已睁开了眼。

军军，你睡好了吗？

我不要你管。你走开。军军蹬开被子坐起来说。林雨茜把军军的毛衣拿在手中要给他穿，军军却跳下床，东躲西跑。

军军跑到坐在南南家堂屋里夏妈妈的跟前，叫了一声奶奶，就钻进了夏妈妈的怀里。

追出来的林雨茜说，奶奶身体不好，军军，你过来。

夏妈妈急忙喝了一口汤，把碗筷放在一边，心疼地抱起只穿了秋衣、秋裤的军军，又敞开大棉袄扣子把军军裹起来，不满地睨视林雨茜。

这么冷的天气，为啥不给军军穿衣服？想冻坏他？看你平时一幅好心肠，怎么就这么狠心？雨茜，你起了什么坏心眼？

对不起，我——。林雨茜本来想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可变得瞠目结舌。夏妈妈把毛衣接过去给军军穿，林雨茜又立刻跑进房里把军军的棉裤和棉袄也拿来。

洗脸的时候，军军把洗脸水弄泼在地上，跑了。他又跑来，要吃夏妈妈碗里的饭。夏妈妈看到他有眼屎，就把林雨茜叫到跟前。

到底给军军洗脸没有？他的脸还那么脏，你是怎么给他洗的？

是军军自己不穿衣，不洗脸。端着小饭碗的南南突然说。

上午。军军和南南要听歌。林雨茜打开dvd，军军却逞能去抱dvd，结果摔地上，播放功能不起作用了。林雨茜弄了一大桶食物准备提到养殖厂，军军弄泼了桶。

食物里面除了玉米糊、鱼刺、葱、盐之外，还添加了鸡精、猪肺、一个鸡蛋。林雨茜看着泼在地上的食物，终于气上心头。她还没吭声，军军扭头就跑。

军军从院子的这头跑到那头，又跑进荒地，跑向野树林。

林雨茜追在后面。边追边喊。她在爬小斜坡时摔了跤，小腿被石棱划破了皮，痛得浑身不能动弹。

军军那小小的身影不住地朝前跑着，太担心却又力不从心的林雨茜忍不住哭了起来。

军军听到哭声，才低着头一步步地朝回走。当他来到林雨茜的面前，林雨茜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说，军军，你这样吓坏我了，可别这样了。

1dvd是夏明令的命根子。他最大的嗜好就是听歌。他爱听民族音乐和流行音乐。曾使林雨茜从他身上发现的另外一种力量和光芒。

林雨茜对夏明令说dvd是我摔坏的。

你这么做是为了军军，对吗？

你怪我吗？

当然不会。是你太好了。夏明令吻了一下林雨茜的手。其实，在他刚进屋的时候，已听南南说了摔坏dvd的是军军。他心里正谋划着教训军军的一次行动。

军军也似乎闻到了要挨打的气息。因此，自从夏明令回来他就一直躲在南南家。

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军军已把自己犯下的错误忘得一干二净，晃着小脑袋回去了。

夏明令问军军今天玩得开不开心？军军说，一般。夏明令说今天我心情好，要和你玩游戏，你去藏着，我去找你。军军欢天喜地的藏在了纸箱里，喊着，老夏，来找我。

夏明令去把他揪出来，用旧裤带抽打着他的屁股说，你竟然叫我老夏，好啊，我跟你做的游戏就是让你知道老夏的厉害，打打打，直到你承认错误为止。

军军只是哭。林雨茜劝说了几句，又上前用身体为军军挡着。夏明令一不留神打住了林雨茜的胳膊，才丢掉裤带。他把双手伸向林雨茜，林雨茜却拿开他的手，抱住军军。

可不能以这种方式教育孩子，会适得其反。

不打他能听话吗？我就是从小被打大的。

那就更不应该打了。

就对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夏明令最终被林雨茜说服。

夏妈妈拄着拐杖进屋来了。夏妈妈每挪动一步，整个身体几乎倒在拐杖上。

谁在打我的孙子，不准打！夏妈妈叫着。她的一颗门牙掉了，嘴唇明显凹陷了下去。当她看到军军正趴在林雨茜的怀里啼哭，就不明不白地把苗头对准林雨茜。

军军忽然跑过去抱住夏妈妈的双腿。夏妈妈差点摔倒，夏明令赶紧扶她坐下来。尽管他一再解释是自己打了军军，与林雨茜无关，但夏妈妈一边检查军军的屁股有没有被打伤，一边朝林雨茜剜眼。

有了夏妈妈撑腰，军军神气起来。他朝林雨茜吐着舌头问是不是她向夏明令打小报告了，让他挨了打。

不，军军。林雨茜说。

军军一扭头跑了出去。林雨茜和夏明令追出去，直到看到军军进了南南家的堂屋门，他们才放心。

夏明令说回去吧。

林雨茜无动于衷。她觉得自己好累。

12

晴朗的夜空里，繁星闪闪烁烁，能辨别出银河系里的一些星座。突然，有两颗星星划过天际。

林雨茜望着夜空，浮想联翩。

夏明令说，茜茜，不仅军军调皮，我也感觉妈对你的态度有所变化，但我相信军军和妈一定喜欢你。

我也相信，所以我一直没放弃努力。有你陪着我，一切会好的。林雨茜说。她用手指一颗一颗地数起了星星。夏明令让她从东方数起，他自己从西边数起，然后加起来看看到底有多少颗星星。

两人的手指分别向着夜空晃一下，口中便念出一个数来。他们看谁数得快，数得多。

当然，数不清。当两个人的爱变成了实际生活，横在两人之间就是爱的新课题。他们为心中所渴望的浪漫情怀并没有消退，感到快乐。

抱紧我。抱紧我。林雨茜说。

夏明令的两只手抓住林雨茜的两只膀子，吸着她的嘴唇。他说她的唇是甜的，就像蜂蜜。他又说为了防止偷盗事件再次发生，他准备买一只看家犬回来。

林雨茜说，不错。

那么，就请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永远别丢下我。林雨茜用期待的眼神又看着夏明令。

夏明令郑重其事地点头，拉着她一起进屋。

独自坐着的夏妈妈眼圈泛红，像是刚哭过。林雨茜和夏明令一走进去，她就问你们去哪里了？想撇下我这个老婆子不管了？

夏明令知道母亲是想多了，便劝慰。林雨茜也说你是明令的妈，就等于是我的妈妈。我会好好孝敬你。

你不怪我？

不怪你。你是长辈，我哪里不对，你说得对，我听。只是你要保重身体。

雨茜，我……

夏妈妈原来是害怕以后做了儿媳的林雨茜对身体不好的自己不放在心上，就干脆先不把林雨茜放在眼里。所以一些事情尽管林雨茜是无辜的，她都对她充满指责。林雨茜为人宽厚、诚恳，令她愧怍。

夏明令把已炒好的三个菜端到桌上。林雨茜则每人盛了一碗稀饭，又捡了几个热馒头放上去。

夏妈妈问，军军呢？

我去喊他回来。夏明令刚要朝门口走，发现军军正站在门外瞅他。他说军军快回来，我打你，是我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