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玉璧谷钉

作者:朱晓翔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9:00

|

本章字节:17726字

躲在皇甫栩卧室第二天,霍震彪实在忍不下去了,说几天后黑蛟峰跟洛阳城黑帮有场赌约,事关郊区一带地盘控制权,必须赶回去准备一下。皇甫东为难地啧嘴,说自己也不情愿家里藏个大胡子男人,但很明显这几天世家周围有便衣转悠,出去肯定要惹出麻烦。


霍震彪态度很坚决,因为郊区控制权一旦落入黑帮之手,黑蛟峰就少了道天然屏障,安全受到极大威胁。无奈之下皇甫东找皇甫容商量对策,合计之下于傍晚时分在厨房后面放了把火,趁着火势渐起,水龙队、街坊邻居以及世家全体赶过去救火,吸引全部便衣之际,霍震彪从正门安然逃逸。


失火次日,喻老板派人在皇甫世家正门口倒了十桶粪便!


身为临时大掌柜,大叔公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人家欺负到门上,不能不出头。大叔公硬起头皮找喻老板交涉,然后听到皇甫东欠下三十万赌债的消息。


三天之内必定给予回复。大叔公斩钉截铁对喻老板保证。


回到世家,大叔公立即主持召开家族会议,主题只有一个:将皇甫东逐出皇甫世家!


“三十万赌债,皇甫世家数百年没这样窝囊龌龊的事儿,把咱百年望族的脸都丢尽了!就算抽所有店面头寸,也凑不起如此庞大的数目,何况这是赌债!”大叔公声嘶力竭道,“所谓在其位谋其职,我既然临时挑起这副担子,就得维护世家的荣誉和利益,宁可得罪人也在所不惜!现在,我正式提议将不肖子弟皇甫东逐出皇甫世家!”


皇甫东跳起来叫道:“您不能这样!我代表二掌柜这一门,我首先反对!”


大叔公冷峻地瞟了他一眼:“你还有脸参与表决?给我坐下!”


皇甫东居然被镇住了,灰头土脸坐回椅子,脊梁像被抽了筋似的全瘫软下来。


“赞成,皇甫世家决不能容忍这等败家子!”二叔公词严义正,举着家谱说,“八十七年前宗族就有禁赌禁嫖的规定,轻违者责杖笞二十,中违者责杖笞三十、月例减半,重违者逐出家门,此后世家无人敢公然违背,直到皇甫东!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甫世家乃百年望族,别说洛阳城,在整个中原地区都响当当的,靠的就是严峻家法族规!为此,我还提议在城门张贴公告,在各大报刊登声明,彰显皇甫世家的决心!”


这简直是把皇甫东往绝路上逼。


可二叔公说得有理有据,还搬出家族祖训,令原本被皇甫东暗中磕头求饶的几位长辈难以开口。


希望全在皇甫容身上了。皇甫东不禁将目光投向她尽管已基本痊愈,她脖子上仍包着厚厚的纱布,半躺在藤椅上,看起来大病未愈的样子。只见她表情冷漠,对眼前激烈的场面无动于衷。


完了,完了!皇甫东哀叹道,她八成忌恨上回被自己临阵一枪的事,放手不管了。皇甫东有些后悔不该轻易放走霍震彪,不然将是威胁皇甫容的一张王牌。


“三叔公,你什么意见?”大叔公见其他无人附和,索性一个个点名。


大叔公临时执掌皇甫世家后,正当盛年且技艺精湛的三叔公并没捞到实质性好处,仅仅被委派如到各店铺查账、核对库存等琐事,眼见他们吃香喝辣,心里怎能平衡?因此尽管会前大叔公紧急与他约谈,许以种种好处,但三叔公岂是不通世故的小孩?知道过河拆桥的典故,更知道嘴里说的都不能算数,等皇甫东被逐出世家,大叔公巩固其势力,届时反悔谁能奈何?


三叔公一阵干咳,拿定主意坚决不说话。


“大舅爷说说。”大叔公碰了个软钉子只好跳到下一位。


大舅爷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七扯八拉回顾了世家几十年来的风波和纠纷,大家耐着性子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他到底什么意见。再一个个问下去,要么含糊其辞不知所云,要么隐山绕水说什么和为贵,总之没人明确表态。


都是一群老狐狸!大叔公心里恨恨想。


轮到皇甫容了,虽说是晚辈且在场之人中年龄最小,但她代表除皇甫东以外最重要的一门,具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大叔公声音柔和地说:“容侄女身体好多了吧?这件事你怎么看?”


皇甫容在藤椅上微微欠了欠身子,道:“在侄女表态之前,有份清单想请大叔公过目。”


说着从怀里掏出两页纸举在手里。大叔公以代掌执身份不可能走过去拿,而皇甫容又一付不能动弹的样子,二叔公只好起身接过来顺便瞟了一眼。


不看还好,看了顿时脸色煞白,递给大叔公时手指微微颤抖。


真没用,哪有半点二掌柜的样子?大叔公暗暗不满,接过纸粗粗一扫,瞬时也僵如泥塑木雕。


纸上共有三列,第一列是他和二叔公接掌皇甫世家以来挥霍浪费的钱财,第二列是两人在各店铺预支、借用的金额,第三列是各供应商、经销商和合作商家进贡的红包、好处等。


若非这个清单,大叔公压根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用掉这么多钱。


更可怕的是那些红包好处费每笔都是对的,可见皇甫容背后下了多少工夫,进行过多么精确的调查,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话用在自己身上是多么恰当的讽刺。


远非大草包皇甫东可比拟。


拿着薄薄两页纸,却似握着炙热的烙铁,全身汗如浆出,毕竟赋闲在家几十年,缺乏社会经验和大事历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三叔公看出端倪,想上前看纸上的内容,大叔公赶紧折好揣进怀里,狠狠瞪了他一眼,以最温和最客气的态度问:“请问容侄女……有什么想法?”


见他前倨后恭的模样,皇甫容情知自己的重磅炸弹达到效果,遂清晰简洁地说:“晚辈反对将皇甫东逐出世家,晚辈认为此则大祸临头世家应先一致对外,尽显百年家族之泱泱大度,等平息事端后再对他做出处置,各位长辈以为否?”


“容侄女说得不错。”三叔公抢先赞成。


以后再跟你算账!大叔公恼怒地想,语气却愈发和蔼:“二叔公以为呢?还有大舅爷、二舅爷……”


在座何尝看不出皇甫容那两页纸的效果?纷纷点头称是,说皇甫容不愧胸怀世家大局,处乱不惊,有大将风度云云,听得大叔公心里老不是滋味,但把柄捏在人家手里腰杆硬不起来,假惺惺一一聆听意见,不时做出称赞状。


最终大势已去的大叔公道:“既然各位一致恩请,那就暂缓将皇甫东逐出世家的提议,接下来商议一下如何凑那笔三十万赌债,唉,老实讲真是庞大的数字,令老朽寝食难安呐。”


他暗想我他娘的挥霍成这样也不过用掉七八千大洋,你凭什么一下子弄三十万亏空?


提到钱屋内又陷入沉默,谁也不愿先开口。


二叔公只说了半句:“依我看很难……按上个月轧账情况看,各店铺能调集的头寸还不到十万大洋……”


后半截被皇甫容冰冷的目光逼回去。


“动用世家储备也是迫不得已的方案,只是……”大叔公怕惹恼皇甫容,斟字酌句道,“按祖上定下的规矩动用储备即为吃老本,必须应付迫在眉睫且对世家形成致命打击的情况下方可实施,而且,而且……”


他边说边朝二叔公使眼色,二叔公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替他说完得罪人的话:“而且要求世家全体连抱在手里的孩子都必须在契单上按手印认可,缺一不可……”


皇甫世家看似铁板一块,大掌柜一声令下无敢不从,实则内部矛盾重重,龌龊不断,家族成员之间经常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天翻地覆。大掌柜之所以能压得住,关键手里握有财权,能左右各门各户利益。


有些事儿好说,可有些事比如动用家族储备,这可是关系到百年生计的大事,尤其眼下兵荒马乱,偌大的家族产业有可能说没就没,皇甫世家上下数百口人都指望按人口分安家费呢,岂肯拿救命钱填赌债?


二叔公此言一出换来数声应和。


本来大家虽同情皇甫东,反感大叔公和二叔公,但并不打算替皇甫东还赌债,基本上倾向于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别连累整个家族。


至于怎么解决大家根本不感兴趣,或者说大家宁愿皇甫东在不逐出家族的前提下自生自灭。


皇甫容看穿在座各人心思,示意皇甫东将躺椅移到堂屋中间,半欠身体说:“晚辈有个主意,既能帮皇甫东还清欠债,又不动用世家储备。”


“喔?”大叔公目光闪烁,暗想他娘的难道还有一笔我不知道的小金库?目光闪烁道,“容侄女请讲。”


“卖掉城南的润泽玉器店。”


“喔”


大家各自发出暧昧不清的声音,对皇甫容建议背后的动机了然于心。


当年匡荆叶牵着匡睿堵在皇甫世家大门口,让世家丢尽了脸。作为妥协,皇甫沙同意将家族生意最兴隆的店铺润泽玉器店的经营权给予匡荆叶,期限为二十年,在此期间匡荆叶享受与世家其他店铺同等待遇,每年只需交纳为数不多的管理费和百分之五十利润。这意味着匡荆叶每年坐收起码六七千大洋纯利,地位却超脱于其他店铺,使得世家院内一帮婆娘怒火中烧,成天嚷着要给人家当小老婆。


润泽玉器店也成为皇甫世家丑闻的标志。


卖掉它,一是洗刷世家耻辱,二是给匡荆叶一点颜色瞧瞧,三是替皇甫东补了赌债窟窿。一举数得,皇甫容可谓用心良苦。


“大掌柜答应过二十年经营权,匡荆叶能答应吗?”有人问。


皇甫容早有准备:“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大掌柜意在栽培匡睿执掌世家,出于安抚匡荆叶而作的安排,如今匡睿牵涉重案,被张榜缉拿,形势变了,世家的做法当然随之改变。”


又有人问:“匡荆叶很厉害的,她要是不肯怎么办?”


“润泽玉器店是皇甫世家的产业,世家随时有权更换掌柜,”皇甫容语气铿锵,“她不肯也得肯,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皇甫世家奉陪到底!”


可惜为女儿身呐!在场诸位脑海里均闪过皇甫沙的感叹。


眼见大家赞同这个建议,二叔公眼珠一转试图阻挠:“容侄女,玉器店虽不是世家储备,同样属于祖产,按规矩也得全体……”


皇甫容淡淡一笑:“关于祖产的范畴……想必二叔公比侄女更清楚呢。”


“什,什么意思?”二叔公觉得面对聪慧的侄女,有时跟不上她的思路。


“两位掌柜从爷爷手里接掌世家时,共有二十七个店铺,现在是多少?增加的这些店铺恐怕不能算祖产,而是增值产业吧?”皇甫容步步紧逼,“而且,想必二叔公更清楚润泽玉器店的由来,是吧?”


二叔公顿时语塞,对自己贸然做出头鸟后悔不迭。


十多年前,二叔公闲来无事跑到城南古玩市场溜达,不经意间在一家玉器店看中一块据说是宋代仿汉代的谷钉玉璧,像小孩子拳头大小,中间镂空,碧面布满谷钉,中间带着淡淡的朱砂,看起来非常精致。


身为世家子弟,二叔公当然知道古墓的陪葬规格,倘若带朱砂痕必定是王族大墓,陪葬品下面才允许铺一层朱砂。这也反过来印证了这块玉璧工艺水平如此之高的原因。


玉器店老板说此玉璧取自开封老街民宅底下的墓,里面资料虽被破坏殆尽,但依稀能判断墓主身份为节度使级别。节度使一职到宋代已沦为虚职,但品衔依然很高,相当于封疆大吏,因此二叔公更深信不疑。


老板开价不高,八十大洋。二叔公二话不说将玉璧拿下,乐颠颠捧回家在皇甫栩面前炫耀。皇甫栩觉得品相不错,就是价格有些奇怪,市场上宋仿汉玉璧精品通常一百大洋出头,老板报出这等低价必有蹊跷。


二叔公对二掌柜本来就心怀不满,听了这话更是火大,反讥他不识货硬充内行,两人说着说着吵了起来。当时皇甫宏还没死,卧病在床,官司自然打到病床边。


皇甫宏身体虚弱得已睁不开眼,也不可能起身细看,只躺在那儿反反复复摩挲玉璧,摸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冒出两个字:


“假的。”


二叔公懵了,半晌才问:“假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出?”


皇甫宏连喘几口大气,还是两个字:“谷钉。”


再问不肯多说。


皇甫栩和二叔公面面相觑,总不能凭这四个字跑到人家店里吵架吧?怎么也得说出门道出来。


隔了几天皇甫沙从外地回来,听说这场纠纷后将玉璧要来仔细看了看,边笑边指着玉璧边缘的半颗谷钉给两人解释缘由。


古代玉匠制玉要求相当高,不允许出现任何瑕疵,如加工玉璧,璧面上排列多少颗谷钉,怎么排列视觉效果最好,事先都经过精密计算,绝对不可能出现半颗谷钉的情况。否则的话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假冒者计算错误,一是宋仿汉的次品,至于朱砂痕太简单了,有十几种方法做得出。


皇甫栩和二叔公听了心服口服。


接下来便找那家玉器店老板算账:明知二叔公是皇甫世家的,还打他的眼,这不是存心挑衅吗?


先是皇甫栩出面,老板不买账,说大家是同行不假,但买卖古玩这玩意儿向来各凭眼力,没有事后讨说法的先例,否则没法做生意。没办法皇甫沙亲自出面,劝老板说区区八十大洋不算什么,但皇甫世家丢不起这个脸卖古玩的被人打眼,以后怎么做生意?劝老板和为贵,以后世家不会亏待他。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那老板还是不识好歹,坚决不肯退货。并非后台硬或势力强,有人就是天生的犟脾气,八头牛拉不回。


皇甫沙动了真怒。


须知皇甫世家除了是洛阳城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百年老店,还世袭本城古玩协会会长、商会副会长等职,堪称古玩行领袖。而规模不过两间门铺、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玉器行居然不给面子,莫非想翻天?


就在大家以为皇甫世家将施以霹雳手段的时候,皇甫沙却意外偃旗息鼓,连续几个月绝口不提此事,也不准世家子弟踏入城南古玩市场半步,似乎打算咽下这口恶气。


就在大家以为皇甫世家忘了这件事时,那家玉器店突然被查封,老板五花大绑进了监牢,理由是串通盗墓犯盗取古墓冥物。这是很难说得清楚、似是而非的罪名,因为老的玉器来源无非两种,一是豪门贵族,一是名坟大墓,而在古玩圈生意做久了,难免有意无意买些古墓里的东西,只要彼此不说穿,谁都不当回事。


老板在牢里吃尽了苦头,最后还是皇甫沙以古玩协会会长身份将他保释出来。重见天日的他形容枯槁,身子单薄如纸,再没心思打理已经一落千丈的生意,遂以两三折的低价盘掉玉器店回乡下养花钓鱼,从此不涉足古玩。玉器店则三转四转,隔了一年落到皇甫世家旗下。


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虽然如此,润泽玉器店毕竟使二叔公栽了个大跟斗,是他不愿提起的难堪。


恫吓大叔公,震慑二叔公,其他人再无话说,遂订下由二叔公出面找匡荆叶过来,由大叔公和皇甫容共同宣布中止二十年协议,变卖润泽玉器店的动议。


二叔公不情不愿接下烫手的活儿,出门后坐在马车里琢磨了很长时间,抵达润泽玉器店下车时已换了付笑脸,打着哈哈请匡荆叶到世家去一趟,并说连马车都备好了。匡荆叶警惕地瞧瞧他,不阴不阳说今儿个怎么太阳从西边出了,又是二掌柜出动,又是马车,老娘我消受不起啊……直说了吧,到底什么事?不说老娘不去。


二叔公赔着笑说匡大娘说哪儿去了,都是一家人嘛,至于什么事儿,兄弟真说不清楚,是代大掌柜吩咐的,兄弟没好多问。


稀奇了,你们兄弟俩不是向来穿一条裤子吗?匡荆叶冷笑道,完全不给他面子。


臭娘皮,不就仗着跟二掌柜有一腿吗?等卖掉玉器店看你怎么横!二叔公心里骂着,笑着打诨说一条裤两条粗大腿怎塞得下?除非匡大娘这样的身材……快走吧,早过去早交差,没准来得及赶回来轧账。


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匡荆叶毕竟是女人家,对账务和钱财看得极重,恨不得每笔账都要经手复核,容不得伙计们半点差错。她看看天色,挽起从不离身的挎包果断地说好,这就动身!


进了世家大门,左脚刚迈入议事堂屋门槛匡荆叶便嗅到危险的气息:世家最有权势的人都坐在里面,大叔公金刀大马坐在正中,皇甫容斜坐在对面,脸上似笑非笑。


摆明鸿门宴的格局,他们要唱哪出戏?


匡荆叶衔着冷笑,团团作了个揖道:“见过各位。”


大叔公干咳一声,直截了当道:“匡大娘,今天请你过来是想通知一件事,刚刚经大家商议,决定取消当年大掌柜所说的二十年协议,变卖润泽玉器店!”


一口气说完,大叔公微微心安,瞟了皇甫容一眼,意思是接下来全看你了。


匡荆叶脸色陡地沉下来,利刀般的目光依次扫过在座各人,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皇甫容挺身而出:“匡大娘,润泽玉器店是皇甫世家的家产,即使商量也是我们的事,对不对?”


“我经营润泽十多年……”


“一百年没用,作为产权所有者,皇甫世家随时可以做出对它的处置意见。”


“大掌柜答应二十年经营权时,各位大都在场吧?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说到这里匡荆叶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哪个有本事舔掉唾沫,我就同意卖!”


堂屋里气氛一僵。


皇甫容不紧不慢走过去,拿脚踩在唾沫上,笑笑道:“怎么对付唾沫其实办法很多,未必要舔,匡大娘以为呢?大掌柜亲口说的固然不假,当时你拉着孩子躺在大门口呢,不答应不行,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匡荆叶强硬地说,“要不要明天我再躺到大门口?”


“躺一年都没关系,眼下形势不同了,首先当事的两位掌柜如今生死未卜,其次你儿子仍被通缉,再者,”皇甫容加强语气,“这十多年你靠润泽赚得可以了,人心不足蛇吞象,适可而止才好,不要太过分,须知凭大娘一人之力是斗不过皇甫世家的!”


“这么说……你们一定要卖?”匡荆叶下意识舔舔嘴唇,“为什么?因为世家缺钱用?”


“那不是你考虑的,我们也无须告诉你。”


“那么,那么卖掉之后我能分得多少?”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都笑了。


大叔公摇摇头道:“匡大娘你也太贪心了,即使二十年也只是经营权,你在玉器店没有任何股权,因此卖玉器店的收入……没你的份儿。”


“正因为世家提前中止协议,属于悔约行为,所以要补偿我的损失。”匡荆叶道。


皇甫容反诘道:“你的损失是什么?”


匡荆叶一呆。


“要补偿也可以,”大叔公打圆场道,“按去年总收入给你补到年底,以后大家两讫,谁也别找谁。”


皇甫容迅速接口:“同意就成交,否则你一分捞不着,玉器店照样卖!”


场面上匡荆叶似乎已被逼到悬崖,除了接受城下之盟别无良策。大叔公与二叔公对视一眼,微微露出笑容。


匡荆叶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隔了半晌道:“其实早在两位掌柜出事失踪起,对于世家出尔反尔我就有心理准备,只不过事到临头难免有些失望,罢了,原本不是一家人,何必指望什么共患难?”


皇甫容提醒道:“十多年来世家对大娘可以说仁至义尽,没让大娘受任何委屈,却独享润泽玉器店经营权,数百年来世家无一外人得此好处,如今世家收回玉器店乃情理中事,大娘勿作其他考虑。”


突然间,匡荆叶露出奇怪的笑容:“倘若……我执意不肯呢?”


等于那番话等于白话了。皇甫容不由一愣,道:“肯与不肯大娘并无决定权,皇甫世家不过履行通报义务而已,希望大家和和气气的,不要节外生枝。”


“不会的,不会的,”匡荆叶嘴里说着,俯身在挎包里翻找,“东西我一定带着,早料到会有一天用得着……就这个……”她扬起一叠纸挑衅地问,“哪个敢过来看看?”


“我。”


皇甫容大步上前,再无先前议事时病容怏怏的模样,凑到跟前一看,霎时脸上笑意消逝不见,然后平心静气再看,一张张翻过去,表情一点点凝固起来,板成了无生气的一块。


“不假吧?”匡荆叶语气里带有几分揶揄。


皇甫容沉重地点点头,非常艰难地说:“应该是真的。”


“还卖不卖?”


“唔……大娘可以先回去,有事咱们再沟通,行不?”


匡荆叶冷笑数声,大模大样将一叠纸收进包里,再团团作了个揖,大摇大摆离开。


“怎么回事,她手里拿的什么?”


“为什么放她走?”


“玉器店还卖不卖?为何非得她同意?”


等匡荆叶背影消失后大家一齐围上去质问,皇甫容苦笑地摊开双手,道:


“卖玉器店肯定没戏,那笔赌债……另想办法吧。”


皇甫东大惊,一迭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咱们为什么怕她?”


“因为……她持有润泽玉器店的房契、地契!”


“啊!”大叔公大为震惊,“世家所有房契地契都由大掌柜集中保管,而钥匙……我都没有!”


家族储备、房契地契等重要财物锁在世家大院内一处绝密的地下室,钥匙是大掌柜随身携带,皇甫沙失踪后,钥匙自然不知所踪,由于生死未定,暂时不便另配,这也是大叔公觉得非常窝囊的地方。


皇甫容冷静地说:“对,房契地契后面附有大掌柜亲笔写的转让书,我可以确认是大掌柜的笔迹和章印。”


“啊!”在场诸人均发出惊呼。


二叔公吃吃说:“真是大……大掌柜写的转让书?大掌柜怎,怎么可能写那个……难以置信!”


“会不会二掌柜做的手脚?”有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又有人说:“难道事情另有内幕?”


皇甫容蹙眉道:“所有这些我都不知道,但转让书和房契地契千真万确,玉器店卖不了了。”


大叔公等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