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热得真长，近一个月没见几点雨滴。老天爷总是光打雷不下雨，每次电闪雷鸣时，人们特别盼望下有一场大雨，可阵阵雷声过后，乌云很快散去。老人们都说这是罕见的天气，太不寻常。

自来水厂的水已三送两停，全靠后街头的一口水井供应周围居民的饮水。夏天水井里的水特别凉爽，每早要排着长长的队，才能挑回两桶水。人们都盼望着有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炎热的天气让人热得喘不过气来。营业部三层楼顶平台上成了全部家属晚上纳凉的地方。

每到晚上，所有人们就争先恐后地冲上楼顶挂上蚊帐，一个三五口之家的临时床铺就搭成。大伙儿拥挤在一起，热闹非凡。看星星的，聊天的，讲故事的，总要闹腾三四个小时。

大家最喜欢听罗汉讲自卫反击战的故事，罗汉总是讲到关键时说一句：“欲听下面如何？且听明晚继续分解。”

每到这时，王丽娜就骂他几句：“继续，狗日的罗汉只会吊我们的胃口。”

“就是嘛。”大伙们一齐攻击他。

“赶明儿我叫孩子他爹寄几本关于这方面的书回来，看谁还巴给你讲。”

王叔说：“丽娜赶早，看把狗日的罗汉美几天。”

“哈哈哈，有书出来吗？我看未必。”

“为什么？”王叔不解地问。

“自卫反击战好多东西是不能透知的。”

“胡说八道！罗汉，你是怕我真的找孩子他爹把书寄回来，没人听你胡扯了，是不？”王丽娜更是不相信。

“你呀，嘣想了，书上能看的我会讲，寄怎么呢？你是要寄人吧。”

经罗汉这一说，大伙哄地笑了起来。

“好个罗汉，看我不来撕破你这张臭嘴。”王丽娜正在哄孩子睡觉。

“你怎么知道我这张嘴臭？你闻过啊？”罗汉越说越没有劲。

罗汉的老婆提醒似的说：“丽娜，你别和他说了，他没个正经。”

大伙儿又笑了起来。

“好，看我不来撕烂你的嘴。”王丽娜说着就起身往罗汉蚊帐里钻。

罗汉急忙钻出自己的蚊帐，用手指着王丽娜说：“你别过来，可千万别过来！你钻进我的蚊帐，虽说有这么多人在场也说不清楚。这事传到你爱人耳朵里就他那毛脾气还不把我生吞活剥了，最后再说我破坏军婚，关我五至十年大狱，我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你还知道怕人啊？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王丽娜说着又钻进自己的蚊帐。

罗汉还想说：“我……”

“你少说两句别人没当你是哑巴。”老婆真的担心，劝说着。

“钻蚊帐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能外传啊，在此声明。睡觉。”罗汉下达睡觉命令，这已成了习惯，每次他讲过后就发出这样的结束语。

最后各自钻进自己的蚊帐进入梦乡，随后男人们的鼾声和远处的蛙叫声连成一部交响曲。

这一天大早，天气格外沉闷，止不住的汗水直往下淌。

燕子在低空徘徊飞翔，蚂蚁成群地在人行道边散步，就连老鼠也成群结队地在空地上肆无忌惮地跑来跑去。

白茹轻轻地舒一口气，今天总算有一场雨要下。她将女儿送到幼儿园，交待她放学后等妈妈来接回家，便匆匆朝营业部赶去。她还未走到半里路，乌云翻滚，狂风大作，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她迎着风拼命用力蹬着自行车，想在暴雨下来之前赶到营业部。不一会儿，斗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她撑起雨伞，狂风将雨伞吹得向天空卷起，她索性扔掉雨伞任雨点打在身上。自行车的速度已明显减慢，这雨下得太急，街道到处开始积水，骑车特别艰难，她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索性将自行车扔在马路边一个小商店门前，淋着雨朝营业部跑去。

营业部院内已积满了水排不出去，再排不出去水就要灌进营业室，还有后面一排排职工宿舍。叶春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声喊：“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整个天空黑得如同锅底，这场雨下得突然下得急骤，几乎没有停的迹象，简直要把一个月积蓄的雨水全部泼下来。

半个小时后，大院的水已积在院子里。白茹赶到营业部大门口来不及喘口气，迅速安排所有人员向二楼办公室转移营业室所有账簿、传票，越快越好。

王丽娜突然喊：“我的家进水了，怎么办呀？”她说着就哭了起来。

白茹抬眼一看，大院后边的平房开始进水，不能不管啊，那是职工的家啊。她迅速地将人员分成两组，男人跟着她去宿舍，女人抢运营业室的东西。

这时，白茹才发现男人除了钟书杰、夏逸杰和厨房的洪师傅外，找不出其他男人，几位信贷员肯定被大雨挡在路上。

“罗汉呢？”

“早上看见他去买菜了。”王丽娜说。

“狗日的罗汉还有心思买菜。”这是白茹第一次骂人。

白茹看见王叔在他的家里急得团团转，大声喊：“王叔，房子进水危险，快上二楼办公室。”

王叔愣愣地看着全身湿透的白茹向他家跑来，“不要紧，你快上岸去。”

白茹跑得太急，跌倒了又迅速地爬起来。

“不要管我，水涨得太快，你一个女人撑不住的。”

她冲过去将王叔往门外拉。“王叔，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能不管呢？您若能坚持赶快将重要家什往二楼办公室搬吧，这雨一时半天是不会停的。我去安排其他家属转移。”

这时，罗汉、林志超他们淌着水赶过来。此时水已涨齐大腿部位，白茹每走一步就相当吃力，看到罗汉他们赶来，一股力量从心头涌起。

经过两个小时的抢运，营业室内基本上实现大转移。这时，叶春丽大喊一声：“完了，库款怎么办？”

白茹因站立不稳脚底一滑屁股坐在地上：“我的天呀！你怎么不早说，我怎么把这么大的事忘记呢？”

罗汉赶忙跑过去将白茹扶起来，“别着急库房位置略高，现在转移还来得及。”

所有的人不分彼此进入库房搬的搬钞票，抬的抬麻袋，抱的抱钱箱，直奔三楼会议室。

林志超比谁的动作都要快，到底是当兵出身，他边跑边喊着口号：“同志们，加油干，我们和洪水来开战。”如同敲响战鼓，将人们焦急疲惫的士气振作起来，他一看心里好不得意。

大伙儿刚刚抢运完毕，水就灌进来。白茹这才松了口气说：“好险啊！”

白茹想让各人清点分管的帐、证、簿和家什，全部堆在一起无法清点，只好让钟书杰和肖想想清点现金报个数。

白茹看见大家一个个像散了架似的东倒西歪，才感觉身体往下沉，她找一个地方坐下还没喘口气，不知谁问：“白主任，你住的平房不要紧吧？”

这时，白茹才想起家，心情沉重地说：“可能也进水，完了。”

罗汉追问：“什么完了？”

白茹不想回答想着心事：无比庆幸的是早上把女儿送到学校去了，有老师照看比较放心，不然她一个人在家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故。家什打湿了可以再买，要是女儿在家出了情况，这个家就要散了。丈夫这会儿也在单位抢险，他永远不会担心这个家会不会被大水卷走。

这一天的雨下得让人心焦，到晚上总算小了下来。足足下了一天的雨，院内大水已经齐腰深。

看着挤在二楼三楼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家都疲惫不堪饿着肚子，白茹把洪师傅叫到跟前商量着用什么给大家吃点。洪师傅突然想起早上没卖完的馒头，翻出来一看全被雨水打湿，只好对大家说：“大家将就吃点，等水退了再让洪师傅想办法。”

王丽娜两岁的儿子一个劲地哭喊着，任她怎么哄也不停止哭声。

白茹想说小家伙生病，话到嘴边又急忙打住，怕出言不逊中她所言就太麻烦了。她对王丽娜说：“让我哄哄吧，该不是哪里不舒服吧？”

王丽娜急忙摸摸儿子的头好烫惊恐地说：“我的妈哟，他在发烧。”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白茹想到小家伙有麻烦，不然他不会哭个不停，望着这洪水，怎么办呢？全城可能乱作一团，整个小城建在低洼地带，泄洪工程全无，一下雨城里就积水。此时医院也是忙着转移医疗器械，谁还有心思看病？谁又敢冒着大雨淌着洪水去医院看病呢？想到此白茹来回走个不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王丽娜哭了起来，边哭边说：“这可怎么办呀？迟不生病早不生病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呢？她爸爸又不在家，怎么办？急死人了。”王丽娜最害怕儿子得病，她的第一个儿子因为得病耽误治疗死了，好不容易又生了一个，怎么这个时候得病呢？

白茹看着大家问：“谁家有退烧药、消炎药，先拿来试试。”

王叔望着齐胸深的洪水，说：“我家客厅柜子上面的抽屉里有，可这怎么去拿呢？”

白茹听王叔说完就往下跑，罗汉急忙下去拉住她：“你不要命啊？你又不会游泳淌得过去吗？”他说着把她往上一推就下水。

林志超看在眼里，急忙自告奋勇地说：“罗汉，等等我，我们一起淌过去有个照应。”

白茹目光一直盯着他们，心里一股热泪直涌，大声地喊：“你们要当心啊！”

小家伙服药后，沉沉地躺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

白茹对王丽娜说：“要注意观察，万一退不了烧要送医院。”白如这样说着可心里一直在祈求。

行长这是第五次打电话来询问灾情，得知营业部人、财、物全部转移到二楼至三楼安然无损，才放心。

到了半夜水总算慢慢地退下去。王叔、王丽娜等人准备把被子等物件往家里搬，白茹拦住他们：“大家先别动，雨虽停了，但水位还未确定，说不定上游还有洪峰到来，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不出白茹所料，半个小时过后，第三次洪峰席卷着杂物经过小城大街小巷蜂拥而下，不过势头已不如开始凶猛减弱许多。

看着流动的洪水，白茹心里无比伤感：不知这次洪水淹没了多少家庭？这时她想起女儿，不知怎么样了？丈夫又在什么地方安全吗？望着混浊翻滚的洪水，她只好把这些担忧放在心中。

白茹望着二十多人聚在二楼一个个东倒西歪地睡着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一点睡意也没有，王丽娜的儿子发着烧，三楼堆放着百万现金，她又怎么能睡得着呢？她感到万分欣慰，想想抢运现金那会儿，二十人多蜂拥而上，抱的抱捆，抬的抬包，拧的拧匝，却分文不少，要是有谁从中捞一把，谁能知道呢？营业部的职工真是好样的——关键时都是好身手！

王丽娜一觉醒来高兴地喊到：“白主任，退烧了。”

白茹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一个“嘘”的动作：“小声点，别把大家吵醒了。”

王丽娜做个鬼脸，看见白茹一脸疲惫关切地问：“白主任，你一晚上没有睡吗？现在还早你睡一会儿吧，我来看守着。”

“你还是注意小家伙吧，他现在比我们哪个都重要。”

王丽娜万分感激地看了白茹一眼。

第二天一大早，钱行长来视察，看着营业部男女老少挤在一起的景象，无比亲切地问：“大家还好吗？”

“好着呢。”林志超抢着回答，随即又大大咧咧地说：“俗语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来共枕眠。我们二十六人在一起睡了一个晚上，缘分深着呢。这要感谢这场暴雨，给我们提供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小鬼，好样的！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乐观，难得。”钱行长指着林志超说。

林志超听行长夸奖心里欢喜起来。“调节一下心情，活跃一下气氛嘛。想想我们大家差点失去家园，谁心里不伤感，现在雨停了，可以回家哦。”林志超笑嘻嘻地说道。

白茹向行长汇报：“看来雨已停了，大家正准备往回搬东西，下午开始营业。”白茹向行长汇报。

“白茹，这次营业部没请求支行支援，在最紧张时刻，你们确保了人、财、物安全，支行要开表彰会，给你嘉奖。”

“是我应该作的，这也是全部人员齐心协力的结果。行长要嘉奖的话，我们营业部每个人都有份。”白茹请求道。

“我心里有数。这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白茹目送行长一行人离去，迅速安排人员搬运，清扫战场后，各自回家稍作休息，下午开门营业。

人说患难之中见真情，的确不假。在这个关键时刻，人人都抱着一颗无私的心，没有谁埋怨谁，没有谁向后退，没有一个人想到的是自己，而是他人与集体，在这个节骨眼上最能看出人心的可贵。白茹开始对营业部每个人重新审视，事实上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团队啊！

这时，白茹才想起女儿，急忙往学校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