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上掉了个好事情(2)

作者:汪雪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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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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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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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924字

而我们,却发现走了一圈,还没走出低矮故乡的草房,甚至还没有我们家乡的好,心顿时凉了一半,几个城里来的女孩当场就哭了。她们闹着要跟送我们来的车一起回去,说这么差的地方咱一刻也待不下去。小小年纪、倔强的我就是不哭,要留下来坚持到底。我跟海珠、云霞、四妹、小青一起商量后统一意见。最后决定:“既然来了,那我们怎么也得做个样子出来,否则就白来了,管它条件怎样?做了再说。来的时候是我们自己争取要来的,现在平白无故地要回家,不丢人吗,回家去还不是种田?会有什么好的出路等着我们大家呢”?道理明摆着。


我十八岁、云霞十八岁,玉梅和回妹也都十八岁,小青十九岁,海珠十九岁,海珠在校是我们文竹中学的播音员,四妹也十八岁,是我隔邻村子的,最大的女孩也不超过二十四岁,我们同是来自农村,正是青春好年华。有些来自城镇,城镇的女孩有些有手艺的,有的还有一份在城里的临时工作,她们几个听说广东好,有出息才吵着闹着一定要来的。只有一米四七的黄毛丫头我,身体还没发育完全,看上去就一小女孩。长得小巧。在家里靠收废品挣点小钱,大事和重活我也干不了。父母都是农民,本指望我们几个孩子能靠读书跳出农门。可我连高中都没考上,父母对我还有什么指望呢?


云霞的父亲有一份工作,长得纤瘦可人的云霞从小在家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头,所有的家务事都有大人包办,自己只管读书就行。那些年考大学很难,海珠是个很优秀的女孩,一米六八的窈窕身段,人也漂亮,大眼睛一眨一眨,字写得好,手工活做的好快,能吃苦。但比起我来,她也说自愧不如,海珠家姐姐多,有点儿家务事,大的姐姐们替代她做了。大家一起住在低矮的宿舍里,想起家中舒适的床,许多同来的女孩都哭了。我没哭,是我自己要来的,怪不了谁?对我来说,只要有份工作,有工资领,我就满意。父亲一再地交代,外面如果不好,还可以回家,家是你永远的避风港湾,我们不靠你挣钱养家,只要你平安、快乐就行。再大的苦也是由父母来扛。


天亮才发现,在广州兜了一大圈来到东莞,我们落脚的寮步的一个镇办烟花厂,却见一排排低矮的厂房,隔几十米处一排,领导还解释说那是特种生产经营,为了安全起见,这样的车间是安全合理的布局。这离我们想象的高楼距离很遥远,依如贫瘠的家乡,这令姐妹们十分失望。后来,若干年以后我才懂得,这个厂是市里的名优企业,生产的炮竹远销海内外呢?


这群来自井冈老区的妹子,有的哭着喊着“玉兰、小云、春霞……这些带有乡土味的、土里土气却也好听的名字,伸出手臂和胳膊,车上车下你拉我扯,有几个简直像鸟儿一样往汽车上爬,把一床床被单、背包扔进车厢,她们这是要回家乡去,说广东还不如家乡好。还没做就有几个女孩吵着闹着要跟欧阳叔叔的车回去,一个叫小兰的姑娘边哭边追逐那辆渐行渐远的汽车,急急地大喊:“我也要回家,带我回家。”好多姑娘叫嚷起来:“我也要走……”。汽车小跑着带起一路灰尘,绝尘而去。


姑娘们哭了,大家都在抹眼泪。我和海珠、小青、云霞、回妹、玉梅等一群同乡姐妹商量后的结果是决定不走,因为还没搞清楚,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走,太不像话了。回了家也不好交待,我打定主意,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不能走,一定要在这里做下去,坚持就是胜利。


后来发现,走了八个人,全是通过关系来的,并且有一技之长,有城镇户口的女孩,她们天生比我们这些农村来的要娇贵一些。留下来的,全是农家子弟。她们只吃了一顿南瓜汤煮饭,就毅然决然地吵着走了,没有一刻的停留。


当天早上,厂里便给大家分工,我一人分到了打炮筒的车间。专门给炮竹打孔,然后下一道工序就是装引线。开始,师傅教我打,我拿着工具,把一个六盘型的鞭炮敲敲打打,很笨拙的样子。师傅耐心地教我,让我感觉新奇、好玩,发现他们本地人打得很快,打着打着,也许是用力不当,突然六盘型的鞭炮散开了,落了一些在地下。我急了,一个个捡起来,学着原来的样儿想把它捆好,结果不但捆不好,还越来越糟糕,反而掉了一地,师傅走过来帮我解了围。


一天工作下来,台岭乡的小翠,是我们所有人当中做得最快的一个,才挣了一块九毛钱。我就更不用说了,一天下来才有八毛钱的收入。这样算下去的话,我挣的钱不够开饭,还腰酸背痛,吃的也是不好的清淡南瓜,汤里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比当年毛主席在井冈山吃的南瓜汤还难吃。广东人真的也是这么吃的么?吃惯了大米饭的我们,来这里早餐没大米吃,只好自己买饼干充饥。


天上掉了个好事情(四)


我们都这么想,也许是自己初来乍到技术不行,大家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埋头苦干。老员工告诉我们,厂里的工价确实有点低,湖南来的老工人阿秀说累死累活一个月下来才一百多元。因此,做了一天,听阿秀她们说这里好找工作,于是边做边在心里寻思起来,可不可以在这里再找一个厂子继续做下来,大家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我不敢想象,才来几天就有这个念头,因为对当地的情况我们几乎是一无所知。


第二天下了班,阿秀带我们逛街,我们顺便给家里寄信,告之家人,我已平安抵达目的地,正投入正常的工作呢!


记得到寮步的当晚,因为夜太黑,我们都以为这里是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荒郊边,现在才发现这里是离莞城只有十几里的乡镇,且拐个弯就是镇中心广场,终于安下心来。


端午节,厂里放了一天假,这天恰好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第四天。


我们便去厂办拿了家里开出来的证明说要自己去找工作,(那时没有实行身份证制,就是乡村派出所开出来的证明)厂里的人说了许多好话,我们还是要另找工作。他们只好无奈地笑着说:“好吧,你们坚持要走,我也是没法子。”还了所有人的证明。我们再跑到外面四处看墙壁上的红色招工广告去找工作,别人还不信,我们都是劳动局联系好了才来的。人家对我们说:“你们一个女孩家的去哪找,反正我们任性地不管这些,总觉得骑驴看马就好找,反正找不到还可以回来上班,厂里领导算是对我们还不错。来时,在车里欧阳叔叔为我们大家选了两个班长,正的叫李花荣,副的叫陈吉兰。两个都来自县城郊区,是菜农家的孩子,比农村的孩子要强些。她俩经常去县城卖菜,算是有点见识吧。有什么事要跟工厂谈的,由他们两个代表出面就行。我们分头到镇上寻找新的工作,见到处是招聘广告,大多数都写着要招女工,并且按件取酬,有的厂子我们去问,人家说已经招满了,不要了。


一天,小翠和石英、红妹三人说二十里地的地方,有家玩具厂很大,现正招工,地址在常平并说她们已经报名了,人家对她说有老乡也可以带过来直接应聘。


翌日,我们都拿着证明跑去应聘,那是常平镇一个名叫“建达”的玩偶厂。这是一个好听的名字,听说是常平最好的港资厂。我想,我们会好起来的,就冲着这个厂名。结果全被聘用,人事主管看了我们那个盖满公章的证明说:“你们谁是带队的?”队长李花荣吐吐舌头示意我们别说,最后我们都没说出是谁带的队,几天后才得知,其实那天真的是误会了人家,厂方的意思是:谁带队,她们同样放她去管理我们,做个小组长之类的,是她们两个错过了一次机遇而已。


我们被分在玩偶厂的第五包装部,是一个临时搭建的竹棚里,很大,可以容纳三百人的车间。十五个人一条流水线,几乎有一半是我们一起来的老乡。前一天进来的红妹、小翠、石英等人,她们是台岭乡人,在家的时候也不认识,分在喷油部上班。听说她们车间的天那水和油漆味很难闻,可是她们做得很开心。每天完成生产任务还有超额奖金,十天发一次,很爽。


这个玩偶厂的确很漂亮,美如花园般的舒适环境。过了两个月,我和小青、海珠等人就搬进了新建好的花园宿舍区,这是后话。但我们还在搭建的棚里做工,天气很热,只有几台风扇在吹,我满脸满身长满了痱子。因为我那痒痒的痱子,很想回家又找不到借口的四妹便借题发挥。她说:“英子,你身上长了那么多痒死人的痱子,还不如我们不做了,一起回家。”


我笑笑说:“这点苦都不能吃,还跑来干嘛呢?我在家每年夏天也会长痱子的,这不是我的借口。而且,我在这里还可以挣钱帮助弟妹读书。”


我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做下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老爸从小教育我的话,关键时刻很起作用。


四妹被我一说,没辙了。我从不知道,四妹是个吃不了苦受不得累的女孩,因为他家跟我家一样穷,同在农村生活,也许人与人之间还是有点不同吧。夜里,我在日记里这样写道:“我的理想是读师范、上大学。但生活既然让我选择南方这片热土,不管怎样的艰难,我一定要在这片土地上活出自己的精彩!”


在东莞常平镇这片热土上,我们默默地耕耘,绿了流水线。我仿佛看到,一张张汇款单从异乡飞向故乡。故乡变样了,母亲倚在家门前的樟树下眺望的身影,我的眼睛模糊了……


清早,微风吹过,天灰蒙蒙的,不是雾,似空中的一张网,网的下面,是一张张年青的面孔飘过大街,一如飞舞的精灵,伴着欢快的笑声……


1987年的常平镇,到处是一片欣欣向荣,打桩声、机器的轰鸣声,炸响在常平振兴路、常黄路,尘土飞扬,那是修路的声音,只有一条南埔路是柏油铺就的。通往黄江、樟木头、塘厦、凤岗、深圳……


我们住在南埔工业村,每天跑到离我们很远的振兴路西头上班。每天天刚麻麻亮,我们就踩着晨曦出发,箭步如飞,一路上都是我们工厂上班人的身影,像游行的,一条龙般的游走,晚上踏着霓虹和夜色回来。


刚进厂时,我们住的地方跟上班的地方相隔至少三里路,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洗漱,而后在路边打个早餐也就是买个二角钱的馒头,边走边吃,晚上七点多下班,如果加班便要到十点下班,记得我们那个车间加班。上班、下班都要走几里路。还好,人多,不怕走夜路,但轮到小翠她们车间加班,我们这些不加班的,还要在厂门前等她们下班回家,我们都生怕姐妹中哪个不小心在路上出些什么事,不好向家乡父老乡亲们交待。欧阳说得对,出了门的我们就是一家人。这份友谊不掺一点杂质,就那么十几个人,大家很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它让我们战胜一切困难。在大事上互相帮助,这一点很难得也很可贵。


天上掉了个好事情(五)


上班路上,沿途,我们走过南埔路,荔香楼酒店旁,中元街一带,体育馆,常平中学旁,再走到长长的振兴路西头,靠近运河边上,才是我们的厂区。


一路上,街边很多卖早餐的,其它的路还都是泥沙路或水泥路,建筑工人的汗水灌溉着干涸的水泥路。机器声、打桩声、搅拌声、人声、车声,不绝于耳,满目生机,镇上到处是建筑工人,一群群的。偶尔街上走过几个靓女,他们就鬼喊鬼叫的,很夸张,有时候故意捉弄一番,弄得女孩子不敢一个人走。中元街是老街,全是老屋,居民住的,旁边有一排饮食店,生意好得很,如果有时间,我们会在厂门口买一碗七毛钱的汤米粉或汤河粉,味道好极了。


厂门前有一条大的沟壑,一条大路,路的对面放眼一望,尽是绿色庄稼地,前边有一排新建的房子,房子后不远处是绿油油的庄稼地,一望无垠,一如家乡,厂的后面是稻田,厂的旁边也是稻田,还有些渔塘,水里有些鸭和鱼儿在欢快地游,稻子夏绿秋黄,厂门的右边不远处是一条运河,通往桥梓村……


厂的对面不远处是朗贝中围村,一条小路蜿蜒而过,隔着绿色的水稻田,记得最开心的是我们经常去水沟里抓泥鳅和鱼,大大小小的鱼,假日里,把活蹦乱跳的鱼抓回来,到同事出租屋里,做成鲜嫩美味,还放上一些辣椒,真是香甜可口,美不可言。厂门前的沟壑很深,水浅的时候,看得到里头的鱼虾和田螺、泥鳅什么的,还有水蛇,水蛇虽不咬人,但也很可怕。


青春十八的岁月不知疲惫也不知累是什么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玩不尽的工余活动。玉梅是大山里的女孩,要走出二十多里山路,才能走到我们乡里来,我们哪里的山离家很远,那时她家还不通电,也不通车,山的那边还是山,她只能走出来,或者考出去,或者嫁出去,考出去是不可能也没希望的了,她能从大山深处走出来,确实不易。


这个叫玉梅的姑娘,在我们眼里,算是“山姑佬”(永新方言:山里人的意思)。山里的妹子向来纯美,玉梅也不例外,她拥有苗条的身段,有点翘的嘴唇非常性感,纯朴可人,为人热情大方,身材比回妹和我还略高一筹,但却是属于发育不全一类的女孩,玉梅的母亲还跟我的母亲却是五服之内的近亲姐妹,这是听外婆说的,那就是说,我和玉梅还沾亲带故的是亲戚。玉梅懂事,赚钱也舍不得花,全往家里寄,这是大部分家乡姐妹的习惯行为。


她能出来打工,因此很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做得也很努力。这个比我小一岁的山里姑娘,最喜欢和我打球,因为我不知疲倦,到处抢着接球、救球,这给了她信心,也给了她希望。


她认为,爱抢着接球的人肯定自己不会累,而她也是跟我一样的人,算来算去,玉梅还拐弯抹角地和我家是亲戚。她的母亲跟我的母亲,是同村同族五服之内的自家姐妹,而我跟她自然也就更亲了一步,关系也变得亲切起来。玉梅是个能干的姑娘,她做出来的产品又快又好,丝毫不马虎。这也是组长刘泽喜欢她的原因所在。这种喜欢说白了,就是对玉梅本人工作品质的欣赏和肯定。当然我为有这样的姐妹而骄傲。


我是做不到的,我不大会做针线活,做事本来就慢,出奇的慢,是笨得可以的那种。回妹跟玉梅是同学,从邻乡的高溪中学出来的,离我们学校要远一些。回妹真的有点肥,但很漂亮,恰似一朵盛开的黑玫瑰,灿烂地开放了。


在建达的日子过得开心,也很辛苦,加班到十点半没得说,一天下来那些大姐姐们都累得够呛,而我这只叽叽喳喳的小喜鹊却异常的活跃,每天跟同事争来吵去,辩来论去,永不疲惫,那是因为年轻。


当时,我最喜欢海珠写的一手漂亮钢笔字,总是在想,为什么我读了初中,字还写得不顺畅。便开始写日记,还试着写一些美丽忧伤的散文,来调味多彩的打工生活。


也许是由于我做事比较有耐心,又吃得苦,车间主任指定要我做“秤棉花”这道工序。并发给每一个工友,那个月货赶得紧,天天晚上加班。


可是,一个半月下来,工资还没发下来,厂里规定押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第二个月才能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和所有的同乡们都没有生活费了。有的人家里寄来了钱,有的人不习惯东莞的生活,便打道回府了,有钱的借给没钱的,大家省着用,你帮我、我帮你的,虽苦,但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