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之后的几天，小凤仙的心情从担心降到了失落，也没等到蔡松坡来云吉班，菱香艳和杏儿仿佛是占了多大的便宜，看见小凤仙就冷嘲热讽。

小桃红，也是心里焦急，因为他的相好金云麓，一去便没有音讯。

“你也别想太多了，这金云麓说不定是去筹钱为你赎身，你这会儿意气用事，不就枉费他的用心了吗？”小凤仙对小桃红说。

这一晃又是大半年过去了，小桃红始终没有等到她的意中人，她也等烦了，可又不想对不起金云麓，于是，决定为金云麓摘牌，可这念头很快被小凤仙给压住了，如果不摘牌，即便小桃红不接生意，也有小凤仙护着她，凭借这蔡锷常常出入云吉班，她小凤仙的地位现在可是如日中天，就连胡老板也要看她的脸色。可一旦小桃红为金云麓摘牌，就是把胡老板惹毛了。她现下可算是胡老板的人，如果坚持要为金云麓守身，胡老板三下五除二地把小桃红贱卖给罗老板，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这罗老板对小桃红垂涎已久，可小桃红是佳人有主，再加上小桃红几乎不搭理罗老板，要是惹毛了胡老板，她来真格的，她也没有办法。

“凤姐，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会不会……会不会……”说到这儿，小桃红的眼眶红红的，她害怕金云麓离开北京城，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住，把她给忘了。

小凤仙笑了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放心吧……你别整天胡思乱想，距离你们相约的时间也就十多天了，说不定一会儿他就来为你……”话未落，楼下就是一阵嘈杂的声音，不时还传来胡老板那母鸡下蛋般的咯咯笑声，接着，这笑声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笑声定格在小桃红的房间门口。

叩叩叩！

胡老板有礼貌地敲了三下，小凤仙和小桃红两人狐疑地对望了一眼，小凤仙起身开门，这门才刚刚打开一条缝隙，胡老板就咋呼起来。后面跟着菱香艳、馨儿、杏儿、彩香……这些姐妹的神情多了几分嫉妒，当然，大多都等着看好戏上演了。

“凤儿……喜事啊！”一听胡老板这“喜事”，小凤仙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这准没好事。

“妈妈，喜从何来？”

“你瞧，你瞧！”胡老板右手摆动着扇子，左手拿着丝质手帕掩嘴一笑，上下打量着小凤仙。“才没几天，这将军夫人的风范都出来了，不过……蔡将军这几天可没来哟。”

这胡老板，卖什么关子，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小凤仙极其不满胡老板那张假惺惺的嘴脸。“妈妈今儿个怎么一个劲地笑，莫不是有人替您赎身了吧？”小凤仙故意讽刺道。

“呸呸呸！”前一刻还在捂着嘴乐呵呵的胡老板，一听到小凤仙的讽刺，顿时气得脸色涨红。“我这把老身子，谁还会为我赎身，凤儿，你是拿妈妈我寻开心啊。”

那倒是，有人会为胡老板赎身，这云吉班也得关门大吉了。“哪敢啊。”

“是有人替我们小桃红赎身啦。哦呵呵呵呵……”说着，胡老板两条蚯蚓似的细眉一上一下地动着，看得小凤仙极不舒服。

赎身？

小凤仙不禁皱起了眉头，而小桃红却忽然舒展开了眉头，莫不是金云麓来了。小桃红立马起身就要出去，被小凤仙一把拉住。

“妈妈，这小桃红虽说不是我们云吉班顶漂亮的姑娘，可在这云吉班，能够吟诗作对富有才气的可是少之又少，妈妈舍得？”

这凤姐怎么回事？难不成凤姐不希望金云麓为她赎身？也是，这凤姐向来独行侠惯了，也只有她能和她说得上话，若是她走了，凤姐得寂寞了。可看凤姐的眼神又不像是阻止她去见金云麓。

“舍得，怎么不舍得，这袁二爷来挑太子妃了，我再不舍得，也得放手啊。”这云吉班刚刚开门，“九门提督”江朝宗就带了几个兵，手捧五千大洋，直奔云吉班，来向她要人。这云吉班是走什么运，还是烧了哪门子的高香？先是蔡锷看上了云吉班最不起眼的小凤仙，让云吉班名声大噪，接着又是袁寒云来云吉班挑太子妃，

什么？袁二爷？袁寒云？

胡老板这话一出，两人顿时惊呆了，小凤仙琢磨着，就蔡松坡为她庆生的那一天，她看到袁寒云看小桃红那副垂涎的嘴脸，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发生，这不没几天就出事了。小桃红在听到不是金云麓三个字，而是袁寒云之后，瞬间傻眼了，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话说这袁寒云为什么会看上小桃红呢？倒霉就倒霉在袁寒云喜欢吟诗弄赋上了，有一天，袁克定在他房间看见他写好的一首诗，墨迹未干呢，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袁克定警觉如警犬，看出弟弟情绪不正常，这是一首反诗，是反对父亲称帝的诗，便立刻报告给袁世凯。那时候，正是袁世凯想当皇帝想得发疯之时，一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把袁寒云关进北海软禁起来，不允许他再出门了。这一下，袁寒云的老婆薛氏不干了，急火攻心，一气之下，丢下孩子，独自跑回上海，艳帜再张，重操旧业，重还妓女本色，原来这薛氏也是一名烟花女子，只是恰好被风流多情的袁寒云看上，娶回家当了老婆。

让袁寒云难堪的，还在后面。薛氏走后不久，过不了几日又是父亲大人袁世凯的大寿，这袁世凯喜欢所有人围绕在他身边，这袁寒云要不带家眷给父亲大人拜寿，那他就算两次得罪了自己的父亲了，可这人上哪儿找去呀？要是找不着人，又该如何向袁世凯交代呀？

袁寒云抓了瞎，有人给他出主意，薛氏是从哪儿找来的，你就还上哪儿找去呗！袁寒云一下子心领神会，赶紧去八大胡同找替身，先应付了袁世凯再说。到了八大胡同，熟人先向袁寒云随口报了几个妓女的花名，怎么那么巧，偏偏里面就有小桃红的名字，袁寒云已经到了火上房的地步了，哪还顾得上仔细挑选，饥不择食，想起那日在小凤仙生日宴会上的小桃红，他就对小桃红念念不忘，这小桃红玲珑如香扇坠，倒可以拟作李香君，于是，急不可耐地说就是她吧！得，阴差阳错，小桃红硬是被生拉活扯地就和老袁家挂上了钩。

“哟，还发什么愣呀，江提督可是在楼下等着你呢，快，收拾收拾东西。”胡老板哪能不知道小桃红的心思，哼，指望金云麓来为她赎身，下辈子吧，金云麓此刻恐怕连一百块大洋都拿不出来。“好好上上妆，整理一下东西准备入宫吧。”看了两人一眼，胡老板扭着屁股准备走人。

原本这小凤仙攀上大将军的事情已经成了八大胡同天大的新闻，如今，小桃红被袁二爷看上，顿时，云吉班就炸开了锅。

“哼，我们这云吉班这些时日是烧了什么高香。”杏儿站在菱香艳身旁，嫉妒地盯着两个女人看，瞧这两人假惺惺的样子，一个攀上大将军，一个立马要进宫当王妃了，两人还一副清高的样子，看了就让人不舒服。

“这小凤仙攀上了大英雄蔡锷也就算了。”

“也不知蔡锷是哪只眼睛有了毛病，会看上小凤仙。”

“别逗了，蔡将军说不定对整天挂着个苦瓜脸，总是冷冰冰的小凤仙腻了，这几天都不来咱们云吉班了。”

讥笑声在门口此起彼伏，对于这些，小凤仙丝毫不在意。

“哎，小桃红，你真是好福气呀，能被二爷看上。这人未嫁，就先做了娘！”

“哼哼，我们小桃红可是飞上枝头当凤凰，八大胡同出了个王妃，要转风水了。”胡老板看着她手底下的姑娘个个嫉妒得眼红，生怕惹出事端，这小桃红跟着小凤仙，多少也学了点小凤仙的牛脾气，现下可不是闹事的时候。

而小桃红听着这些人的冷言闲语，一下子感到五雷轰顶，当场愣住，顿时泪光闪烁，或许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了，只有小桃红自己明白，她要的不是当王妃，而是金云麓。小桃红很快收拾了情绪，故意在胡老板没出门之前对着小凤仙说道：“凤姐我寄放在你那里的东西，今天我要进宫了，你能不能拿给我。”

寄放的东西？哪有什么东西，看着小桃红通红的双眸，转念一想，小凤仙立刻明白，小桃红是想避开他人，有话对她说。

“哦，东西在里面，你跟我去厢房拿。”说完，小凤仙拉着小桃红的手来到门口，菱香艳等人就直挺挺地站在门口，有意要为难两人。

“我说凤儿，现在小桃红可是要进宫当‘王妃’了，你还不赶紧亲自去把‘王妃’的东西拿来，还敢劳驾‘王妃’动身吗？”菱香艳扭着水蛇腰堵在门口，分明是想拖延时间，不想让小桃红和小凤仙这两小姐妹有单独说话的时间。

小桃红一听急了，一双手紧紧捏住小凤仙的胳膊。“凤姐……”

“既然知道是王妃，你见了王妃不拜跪，还敢堵路？要是拖延了王妃进宫的时辰，江提督上门怪罪，是算你头上，还是算妈妈头上？”小凤仙学着菱香艳，把“王妃”两个字叫得特别清脆、响亮。

“你……”菱香艳就没一次占上风，这会儿当着这么多姐妹的面，脸一下子就涨红了，眼睛瞪得老大。为了给自己台阶下，故意生气转身让了个道儿。

小凤仙赶紧拉着小桃红离开，到了外面，杏儿拦在了走廊口，杏儿仗着菱香艳撑腰，故意挺直了腰板，眼睛直挺挺地看着两人走进自己，本想说上两句难听的话，可惜，小凤仙那双丹凤眼一扫，她就气虚了，气场上就被小凤仙打败，立即不自觉地低下头，让开了。

进入小凤仙的厢房，小桃红的眼睛就红了。

“凤姐……”声音一哽咽，眼泪就哗啦啦地直流。“凤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小桃红哭红了一双眼。

怎么办？袁家的势力无人可敌，说不定等袁世凯当上皇帝，她可就真是“王妃”了，这指名来索人，怎么样也躲不了。小凤仙也只能拿袁寒云的才名盖世来安慰小桃红了。可惜小桃红心心念念想的是金云麓。

“凤姐，我能不能……能不能在去之前见上小金一面？”小桃红的语气近乎是祈求。

金云麓去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恐怕今生两人是无缘相见了。“算了吧。”小凤仙劝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见上了，也是于事无补，更何况，现在步军统领，军警执法处的人都守在外面，你们见了面，这是害了别人。”

“那……你帮我藏起来。我逃走，好不好？”小桃红是一万个不想进宫当什么王妃。要走也非要见上一面心上人，也好让自己了却那么些时日的相思之苦。“你办法多，你给我出出主意。”

小凤仙怜惜地看着小桃红满脸的泪水，用手帕为她拭泪。半天没说话，小桃红哭声渐渐小了。小凤仙才一字一句地说出现实的残酷。“袁寒云派了江朝宗亲自上门要人，你能够藏到哪里？况且，妈妈早已经拿了五千大洋，你跑了，她就算把云吉班掀了，也会把你找出来，你想，依照袁家的势力，会找不到个人？到时候不仅判你个违抗圣旨，还会连累云吉班，说不定那个姐妹嘴一多，把小金供出来，不就……”不是她小凤仙冷漠，而是一旦这样做了，就会牵连太多的人，她比懂得其中的规则。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蔡松坡帮忙，可惜，现如今的蔡锷……恐怕已经不想再管自己的事情了，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有一股酸涩，可现下不能再让小桃红安慰自己。

这话顿时提醒了小桃红，悚然心惊。多亏小凤仙提醒，否则自己就连累了金云麓了。想了想，抬手胡乱抹了抹泪水，从手上脱下一枚戒指，递给小凤仙：“凤姐，务必把这个戒指交给他，叫他不要……想我了。”说到这里，小桃红止住的啜泣，又哽咽难言，顿时，抱着小凤仙泣不成声了。

小凤仙接过那枚两克拉的钻戒，品相极好。她仍旧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走的时候，妈妈一定会问你戒指去哪儿了，你怎么说？”

小桃红忿然作色。“怎么说，老实说，我来这儿那么多年了，也替她挣了那么多钱，难道我自己的一枚戒指都做不得主了？”

小凤仙笑了笑，握紧了手里的戒指，随即将戒指放进了她的书柜里，这时，小桃红放心了，这书柜是凤姐藏宝贝的地方，这么一放，说明凤姐重视她的话，放完戒指，小凤仙从自己的首饰箱里拿出一个首饰盒，盒里有一串钻石手链递给她。

“凤姐？”小桃红不明白了，这可是蔡将军送给凤仙姐的东西，别人不知道，可她小桃红知道。

“你来我这儿拿东西，出去的时候总要带上一件像样的东西做做样子吧，否则人家会以为你这‘王妃’放在我这儿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小桃红感激地看着小凤仙，小凤仙想得真周到，要是她们两这样出去，保准又会有人拿东西说事了。可这么贵重的东西，凤姐就送给她了？

看出了小桃红的顾虑，小凤仙安慰道：“得了，我们俩姐妹一场，如今你要进宫，我也得送你一件像样的，别让那些‘宫’里的人以为我们这些青楼女子都是土包子。”

小桃红捏着手上的盒子，破涕而笑，这笑有些凄楚，小凤仙搂着小桃红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

不多时，这小姐妹俩手牵着手走出了北厢房，小桃红转头惜别似的扫了一眼房间，落寞的眼神只有小凤仙看得懂，小凤仙捏了捏她的手，给了她些许力量。

小桃红就在江朝宗的护拥下，坐上了“进宫”的轿车，小凤仙站在云吉班门外，直到那车子在自己眼前模糊不清，她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很快，她收拾了自己的情绪，换上了那副冷若冰霜的面孔，踏进云吉班。

听说小桃红出事了，蔡松坡的气也消了一半，赶紧处理完了经界局的事务，就来到云吉班，一进门就看到小凤仙拿着一个贵妃镯翻来覆去，见他进门也没搭理他，过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问：“这个玉镯就这么吸引人？”

小凤仙听罢，将玉镯戴在手上，大小合适。“这可是贵妃镯，专门用翡翠打造的。”此时的小凤仙还在为小桃红惋惜，她心里明白，这是时局造成的，纵有诸多不满，也只能藏在心里。

见她目光还在盯着那贵妃镯，蔡松坡不禁想，初到云吉班，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韬光养晦，好迷惑袁世凯，让他认为自己被烟花女子迷住了，也就利用了小凤仙，可打从和这小凤仙相处久了，就会觉得她就像一面湖水，安静的时候，温柔婉约，愤怒的时候可以波涛汹涌。当他听到她被军警处给抓了，有可能会被严刑拷打的时候，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担忧起她的安危，毫不犹豫地派人去救她，可他这一闹，必定得罪了王士珍。

见蔡松坡不说话，小凤仙才转头看他，见他似乎在望着自己发愣，一股热气一下子就上了脸。“梅老板走之前送我的。”

“小桃红怎么会被袁寒云看上了？”原来是梅老板送的，蔡锷略有会意。

想到这儿，小凤仙气不打一处来。“都怪那杏儿，要不是她跑到袁寒云嘴边嚼舌根，说这云吉班会吟诗作赋的人除了我就是小桃红。”袁寒云肯定是不敢动脑筋，可小桃红既没大将军光顾，更没有背景的恩客，自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成了替身。

他多少也知道点小桃红在等一个人，可惜小桃红命不好，没等到自己心爱的人来，就被命运给安排了。看小凤仙神情愤怒，其实他是知道她在心里难过。走过去，他抬手捏了捏小凤仙的肩头，以示安慰。

小凤仙怔怔地看着他，她清楚自己是喜欢蔡松坡的，可她一个风尘女子，怎么配得上他大将军呢，有时候，小凤仙痛恨自己的身份，可是，如果不是这种身份，她又怎么会遇到他呢？

“将军，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瀚轩阁位于喧闹的北京城里，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是一道幽静的风景线，走入画廊，宛若走进了时间的隧道，一条古色古香的雕龙地毯铺向画廊大厅，左侧是隽妙无比的风景画，右侧是名人字画，进入画廊自有一股满纸溢香的墨水味。很多文人雅士都经常来这里买几幅字画送人，或者是在这里会友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