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前，蔡锷都督府。

一张端庄、高雅的核桃木的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洁白的宣纸被压在龙头纸镇下，看得出来，书桌的主人是一个凡事都一丝不苟的人。

印有华丽花纹的书桌中央，静静地摆放着一封用牛皮纸包装起来的电报。书桌后方坐着一个年轻，模样俊逸、身着笔挺的将军服的男人，男人眉头紧锁，一双犀利的双眸透露出一股淡淡的不满。

站在书桌前方不远处，黄副官面露担忧，见书桌前的男人迟迟不开口，黄副官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将军，袁世凯要你十天内就进京，你不打算跟老夫人和夫人说一声吗？”

书桌后的男人抬起头，叹了口气，缓缓道：“不了，不添麻烦。”

“将军……你进京不带一兵一卒，恐怕是凶多吉少。”书桌后的男人正是云南督军蔡锷，他手握兵权，镇守边疆，权倾一时，云南这块边疆地区，早已被他打理得生气盎然，正当他怀着满腔的热忱，为了祖国大业，准备为中国同盟军给予援手的时候，远在北京的袁世凯竟然突如其来地给他发了一封电报，还给他封了个“始威将军”，要他进军任职，训练新军，明眼人都知道，明着是给他加封晋爵，可是暗地里，袁世凯害怕蔡锷在云南是深得民心，恐他蔡锷拥兵自重，想控制蔡锷。

“袁世凯本就是一个防备心很强的人，如果我带了人马进京，他绝对会起疑心的。”他与阎锡山、冯国璋、段芝贵四人，各据一方，其他三人先后进京表决心，俯首称臣，就剩下他迟迟没有进京，袁世凯为人奸诈，疑心病重，如今袁世凯为他加官进爵，可见用意何在？

“那不去又能怎样？”黄副官不赞同蔡锷的决定。“袁世凯调你进京，分明是想调虎离山，把你的兵权架空。”袁世凯这招杯酒释兵权的计谋真是太高了。

“我不进军，他下一步就会借口出兵讨伐我。”

“这……可是，将军……”黄副官面露难色，担忧地看着自己追随多年的蔡锷。在他无依无靠的时候，是蔡将军救了他，在他心里，蔡锷就是一个响当当的大英雄，他打心底里佩服蔡将军，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蔡锷早已当上了云南都督，年纪轻轻就被人誉为“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你这是进退两难啊，将军。”进京了，不俯首称臣，那就是上门送死；向袁世凯俯首称臣，又怎么对得起在云南起义的同盟军？

蔡松坡抬手打断了黄副官接下来要说的话，拿起桌上的电报，锐利的眸光盯着电报上的内容，又陷入了沉思，如果说，袁世凯依旧坚定共和制，那么为了加强国权，抵御外患，他放弃在云南的兵权，到北京任职，这些个人权利的得失都是值得的，如果为了自己，他不进京见袁世凯，袁世凯势必发兵讨伐，引起内战，届时又会生灵涂炭……摆在他面前的不是光明大道，而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算了，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进京还能见一见自己的老师，说不定……

三天后，蔡松坡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白天的云吉班就是一个戏班，此时，京城名角就在台上扬起清脆的嗓音唱着曲调，台下的观众是屏住呼吸，听得津津有味，那曲调声和着人声，犹如翠鸟啼鸣。

“哎，杨总长，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被称为杨总长的男人是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发福的男人，此时正乐呵呵地品尝着好茶，听着小曲儿，根本没有心情搭理一旁的顾老板，这顾老板是街口做胭脂生意的，平日里，给京城一些官夫人送一些胭脂红粉，一来为了拉拢关系，二来也让自己认识几个达官贵人，闲来无聊也喜欢聊聊这京城里的新闻。

“听说蔡锷进京了。”

“什么？”杨总长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那个蔡锷？”

“嗨，还能有几个蔡锷。”顾老板摇摇头，指着杨总长笑道：“不就是云南都督嘛。”

“他来干什么？”好好的云南不待，跑京城来凑什么热闹？

“袁大总统召他进京的，还被大总统封了个‘始威将军’。”顾老板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听说这蔡锷把云南治理得一片繁荣，并且深得民心，可以说，在云南独霸一方，都不把袁大总统放在眼里了……”

“嗨，我还说什么事呢，这不把他调到北京让他给大总统表决心了吗？”也在一旁听戏的刘军长插话进来。

“那……要是他不忠孝大总统呢？”

“这不有北洋三杰也来了吗？”早半个月以前，北洋三杰早已带兵入京，恭候蔡锷进京。“他难道还敢造次？”

“这蔡锷有何本事，让北洋三杰都出动了？”

“哎哟，我说你们几个大官人，来我这儿，能不聊国事吗？”胡老板一看自己平日里的几个财神爷聚在一起，赶紧堆满笑脸迎了上去。“瞧你顾老板，你以为你拿枪杆子吃饭啊，怎么今天一来我这儿就挑起这些扫兴的话。”胡老板故意笑骂着看了一眼顾老板，随后为几个财神爷斟满茶水。

“好好好，今天我们不谈这些扫兴的事情，妈妈，香艳姑娘怎么还没出来？”刘军长乐呵呵地从兜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胡老板。

胡老板掩嘴一笑。“这不听你来了，香艳上楼打扮去了嘛。”

“今天我在福满楼摆了几桌酒菜，我可要带香艳出台作陪。”

“行，行，你刘大军长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不吗？”胡老板说着，就让管事翻菱香艳的牌，不一会儿，花枝招展的菱香艳就挽着刘军长走出了云吉班。

偌大的怀仁堂是总统府的会客厅，在这里，什么都讲究两个字——奢华，雕花的红木桌椅摆放在客厅中央，靠墙边陈放着华丽的沙发、茶几，墙壁上挂着山水名画，迎门立着一个出自唐伯虎真迹的猛虎下山的屏风，充分展现出袁世凯想要称帝的雄心壮志。

袁世凯正和北洋三杰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袁世凯闭眼假寐，一直没说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北洋三杰再也忍不住发话了。

“大总统，这蔡锷那么大面子，要我们等这么长时间？”这最沉不住气的要数江苏都督冯国璋。

“区区一个都督，搞得像接待外宾似的。”

“哎呀，我的大总统，您就不能说句话吗？”看袁世凯闭着眼睛，山东都督王士珍坐不住了。

“王都督，你就别急了，大总统这样做，肯定有他的打算。”陆军总长段祺瑞劝着向来性子急躁的王士珍。

正说着，门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在士兵的带领下，蔡锷身着一身将军服进来了，蔡锷见袁世凯闭着眼睛假寐，没有睁开的意思，蔡锷犹豫了几秒，立即脱下军帽，行了个军礼。

“云南都督蔡锷，来京报到。”

袁世凯一听是蔡锷来了，慢慢睁开眼睛：“哦！蔡将军来了，来来来，坐。”袁世凯手一挥，示意蔡锷坐下。“来，我为你介绍，这几位是冯将军、段将军、王将军。”说罢，袁世凯转头对北洋三杰介绍：“这位是云南都督蔡将军。”袁世凯为什么要让蔡锷进京，说到底还是担心手握兵权的蔡锷在云南的军事力量，蔡锷不是袁世凯的嫡系。相对于蔡锷来说，虽然北洋军阀对袁世凯称帝多少会有不满，可袁世凯对北洋军是了若指掌，北洋众军阀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听他的。可蔡锷就不同了，二次革命之后，蔡锷在云、贵、川三地的卓越战绩让他威望大增，可这三个省份正是北洋军势力薄弱的地方，听说云南的财政已经呈现上升趋势，去年还用财物救济了贵州，那这要是蔡锷把云、贵、川三地联合起来，他在北京的势力不就薄弱了吗？万一蔡锷不满他称帝，这云南离北京是山高路远，不就出乱子了吗？

“三位将军好。”蔡松坡一看，北洋三杰果然个个深藏不露，心怀各异。

“蔡将军幸会！”段祺瑞端起茶水敬了一下蔡锷。

“蔡将军不必多礼，你与杨局长又是同学，我就叫你松坡，如何？”袁世凯哈哈一笑，走下台阶，拉着蔡锷坐到餐桌前。

“蔡将军在云南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兵多粮足，云南此刻是军饷充足，可谓一片生气盎然。”冯国璋摸着杯沿，意有所指地看着蔡锷。

“那不是在云南独霸一方吗？”王士珍拿起筷子，抓了一块盘子里的肉片就往嘴里送。

“蔡将军！”比起冯国璋和王士珍，段祺瑞就显得镇定多了，为蔡锷满上了一杯酒，举起杯子。“我们北洋三杰誓死效忠袁大总统，蔡将军能够进京任职，不就表示他对袁大总统也是忠心耿耿了吗？”

蔡松坡不说话，静静观察着段祺瑞脸上的变化。

段祺瑞举着杯子也不说话，就等蔡锷表态。几秒后……

“怎么？蔡将军还想就在云南称王称霸了？”

“我看就是，要不怎么总统电报发了大半月了，才赶到北京。该不会是想起兵造反吧？”王志珍一看冯国璋说话了，赶紧在一旁火上浇油。

蔡松坡一看这三人，不好对付啊，一来就先发制人，让他无路可退。

“哎！国家正值多事之秋，格局混乱，我请蔡将军进京，就是希望与北洋三杰的三位将军共谋大计，给国家一个和平盛世。”袁世凯看目地已经达到，故意打起了圆场。

“只要是为国为民，松坡一定尽力而为。”

“有松坡这句话，袁某我就放心了。”袁世凯听完，哈哈大笑。几个侍女端着一道道佳肴上桌了，他指着饭桌，让几人就座。“宴席开始，几位将军别拘谨。”

其他三人看袁世凯都这么说，也不好再造次。“北洋三杰一定与蔡将军通力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