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片叫声，两个脑袋钻进了桌子底下，高高蹶起的屁股把桌底顶得直响。围观的哈哈大笑。一个高挑个儿的年轻人却没有出声，他叫陈日明，是1965届中南林学院的毕业生，刚才的一幕，是他刚被分配到土家族白族聚居的湘西桑植县，前来林业局报到的第一个印象。对此，他没有笑，只是感到那么惊奇！他在学校有时也打过扑克，可还从未见过打输了要钻桌子的，而且一钻就是几十次！这地方风俗真是令人不可思议。他这个惊疑的问号，直到后来，才被实际生活的体验所拉直。这里没有电视，16毫米的电影要好几天才有一部新片子。其它游艺、文化娱乐场所也没有，所见到的，就是开门见山，出门爬坡。人是最灵性的动物，难怪他们创造出这样的娱乐形式充实生活。他感到在这里生活不下去了。别离城市的寂寞，思念亲人的愁绪，都用不安二字忧郁地写在脸上。但他毕竟是一个有着坚强性格的人，他才会当逃兵，也不愿向组织讨价还价。他想还是搞几年再看看。这一“搞”下去，连他自己也不知不觉发生了神奇般的变化。山区清亮的水他越喝越觉得甜，山区粗糙的包谷饭，他越吃越觉得有些香，山区弯弯曲曲的岩板路，他越走越有劲。没几年，他准备在这里结婚安家了。消息传回广东湛江，全家人都反对。父母来电要他速回，家里为他在城市里物色了一个对象。那姑娘长得长眉大眼，细皮嫩肉，身材窈窕，看上去确实有四个字好形容：楚楚动人。然而，他的心没有动，不是他不爱家，不喜欢城市姑娘，而是他心中装得有工作与事业，也装得有一个甜甜笑着的农家妹子。他知道他这个专学林业学的毕业生离不开山，离不开树林，而且山区、树林也需要他。最终，他决定还是娶那在心中甜甜地笑的农家女儿。为此，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家里与他断绝了十年通讯来往，

他想把一门心事埋入进取事业的路途之中，可连续多番的遭遇却又并不逢时。他有海外关系，“文化大革命”中正是受牵连的对象，虽然他没批没斗，但得不到信任，得不到重视，就像一个皮球被踢来踢去；调公社任秘书，到水利工地搞工程技术员，任农机专干等等，干的都是所学非所用的事。岁月绵绵，无所贡献。他开始感到自己成了一个空虚的人，自己也要加入打扑克钻桌子的行列了。梅家山下留下了他思索的脚步，赤化河水映下了他忧心的面容。

茫然中，有位领导慧眼相认找到了他。

“调你去林科所，愿意吗？”

他未吱声，还要回答什么呢？这本来就是他应有的归宿呀！

他去了，像一条快枯水的鱼游进了林海的活水中。此时是1975年2月。

3、树林里起风了，一棵枯枝从树上吹掉下来，正好掉在他的头上。他从对过去的沉思又回转到现实中来。咳，怎么能动摇呢？到这林海中来，是他和林科所长说好了的，山里各种野兽的可怕，他也是充分估计作好思想准备了的。刚才狗熊出现还是吓了他一大跳。当那“危险”二字从意识中提醒他的时候，他的眼前仿佛又有了一种比生命更强烈的东西也在呼唤他！那是绿叶，那是大树，那茫茫林海中无数珍贵丰富的大树呵，是那么富于吸引力！想想过去的经历，他日夜梦寐以求的事业，不就是为了深入这林区来研究他喜爱的各种植物专业课题吗？现在已到了大森林之中，遇到了一点点危险，怎么就退缩呢？瞧人家山民向导都不怕哩！想到这里，他的一份恐怖害怕的心里又被丢进了爪洼国，信心和勇气又陡然而生：“呵，人是最伟大的动物，人是英雄，英雄怎能被狗熊吓倒呢？”他笑了，从地上站起来，拄着棍子，背着背笼，又精神抖擞地和向导一起拨开山路，一步步向原始森林的腹地走去。

连续考察了半个月，他和向导的衣服被荆棘茅草挂破了，眼睛也洼陷了进去，胡子长了老长，身上一块块印痕，有的是被刺划破，有的是被山蚂蟥咬伤，还有多次遇见猛蛇拦路，野猪、狗熊等凶兽的威胁，劳累、饥饿、疲倦、伤痛都一起围袭着他。皮肉筋骨的感觉是痛苦的，唯一的安慰是背笼里采集来的那些植物标本，那些树苗，叶片！

在一棵二、三十米高的伯乐树下，他和向导犹豫了好久，他想摘片树叶做标本，但伯乐树又高又直，且表皮光滑。他是不会爬树的，看来向导精力也不济了。怎么办？他终于想出个好办法。用石头打！

抠开腐叶败枝，捡来一大堆石头。“啪，啪！”他们两人你打一下，他打一下，手臂甩痛了，碎叶飘落了许多，还是没打下一片完整的树叶。

“算了吧！”向导泄了气。

“你歇会儿，我慢慢打！”他不愿舍弃，一个人又打了一个多小时，石头甩了几百块终于有一片完整的树叶飘飘曳曳落了下来。

他跑上前去，如获至宝地观看着那片树叶，为这片小小的叶子，他费了多少力气！如果说一滴水可以见太阳，那么这一片绿叶，则是他那坚韧不拔顽强精神的写照呵！

4、也许，幸运总和勇于探索不畏艰辛联系在一起。他记不清是怎样转过几道山坳，怎样发现那一片花姿奇特优美、娇艳悦目的树林的。他只记着那是一个落日后的傍晚，他和向导正走得迷了路的时候，忽然发现一片几十亩大的纯林。这种树叶片很大，成子卵形，先端尖，叶有锯齿，花呈淡黄色，花形像鸽子。老远望去，树上仿佛歇满了飞来的群鸽。望着这片树林，陈日明竟痴痴地看了半天。他在记忆的储存库里努力搜寻着，这是不是1869年被法国神父台维（abbedavid）在我国四川穆坪发现，当今被称为“活化石”的那种珍贵树呢？陈日明努力克制住内心激动仔细地采集标本，他要带回去请教授再作鉴定。忙碌了一阵，待他把标本都装好以后，天已渐渐黑下来，路径很小不看见。如果在山里露宿，那野兽出没无常总是很危险的，他俩点起火把。继续向小庄坪这个老据点去投宿。走着走着，向导突然叫一声说：“咦，脚下什么家伙！”俩人打着火把一看，原来向导踏着一根尺多长的小蛇，那脚正踩在蛇头部，因而被踩死了，这一下俩人惊得非同小可。这山里的五步蛇（当地人叫猪儿蛇）是最啃咬人的，为防意外，他俩一路用棍子打着草丛，一手又掌着火把，直摸到夜半才寻回到小庄坪营地。回去之后，在那又潮又暗的茅棚屋里，陈日明不顾一天的疲劳，吃点饭，喝点山泉水，便又点起煤油灯，在暗黑摇曳的光下聚精会神地查看资料，作着笔记。每天，当他采标本回来之后，都要忙着这样整理许久，直到天快亮才躺在地铺上睡一会儿。小庄坪这个地方，买油盐来回都要往返六十多里路，小菜也没有吃的，他常常就是煮点苞谷粉，和山民一样艰苦的生活着。

作完这次考察，他把采集到的标本和笔记材料都整理柠了回去鉴定。在母校祁承经副教授等人的热心帮助下，大部分树种之迷解开了。和他当初设想的一样，他在迷路那天所发现的那种树果然名叫珙洞，又叫中国鸽树，它在第四纪冰川前广泛生长于世界各地，后来经过第四纪冰川的包裹，珙洞濒临绝灭。没想到此树在天平山原始森林里还有这么大片的分布，这真是一大可喜的发现呵，陈日明激动得高兴万分。可喜的成绩鼓舞着他继续去探索。经过近五年时间的数十次考察，大八公山天平山原始森林的神秘帷幕终于揭开了。原来这里还是我国一座蕴藏着众多珍贵树木的绿色宝库，一个天然的植物标本园！里面仅珍贵树种就有一百零九科，三百多属，八百多种。这比有名的西双版纳的珍贵树种还要多，还要丰富。像埋入地下几千年不朽的滇楸（长沙马王堆汉墓内棺就是用的此木），木质十分坚硬的紫基，世界驰名花色红丽的玉兰，单株能产油十五厅以上的仿栗，果实鲜美，蛋白丰富的白山果树以及香果、马褂、水清、铁杉、黄杉、银杏等珍贵树种，这里都有大片的分布，沉睡多年的宝山，至今为人所认识，这消息吸引了不少专家和学者。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所长，着名植物学家吴征镒教授来此实地考察之后，也非常感叹地评价道：“就珍贵树种而言，世界上的精华在中国，中国的精华在武陵山，武陵山的精华在天平山！”

5、1984年6月，北京。中国mab国家委员会第四次工作会议学术报告会上，陈日明向国内和部分国际知名学者与专家开始作半个小时的发言。他的声音有些打颤，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像这样的会议还是第一次参加哩！他觉得自己所作的还太少，而党和人民给予他的却很多；他曾十二次参加省、州科研座谈会，九次被评为省、州、县科技先进工作者，并被晋升为林业工程师，1981年还被省里记大功一次，晋升工资一级，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接着被当选为湖南省第六届人大代表；今年机构改革中，组织又要他担任县林业局局长。现在，经吴征镒教授推荐，国家有关部门又让他出席了只有专家才有资格参加的会议，他心里怎能不激动！确确实实，在林业科研方面，他以顽强进取的精神，发现和探索出了不少珍贵树种，认识了生在深闺人未识的宝山，并且亲手领导培育建造了一个珍贵树种的育苗基地，现已发展到一千五百多亩，为实现苗床浇水自动化还设计制造了喷灌控制仪，这一成果曾获省科学大会展览奖励。五年时间，他还编写了《武陵山森林资源及其树木名录》《桑植县树木名录》、《桑植县乔木简介》等一些很有价值的论文和资料，参加了湖南省《湖南树木志》的编写工作。面对这些成绩。陈日明丝毫没有满足的心理，就像着名电影导演谢晋所说，他最喜爱的影片作品是下一部一样，陈日明眼里盯着的，也永远是下一步更高的目标。

从台上发完言下来，与会同志的好评和赞扬给了他更多的鞭策和鼓励，开完会一回来，他就马不停蹄地又深入到了林区工作。就在这次会后，中国人与生物圈国家委员会批准建立了国家人与生物圈八大公山天平山自然保护区生态站，陈日明为此又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填报了《中国mab研究项目申请表》和《中国生物圈保护区申请表》，如果这两项申请获得批准，那么以天平山为中心的八大原始森林，就将作为联合国自然保护区生态站而进行长期多方面的观测考察，陈日明在专业课题方面研究的内容将变得更广阔了。

呵。茫茫林海的魅力是无穷的，陈日明就像一个不畏艰辛的探宝勇士，他还要在这一片绿色的植被中不断地探索，不断地攫取更多更丰富的宝藏……

“醴陵拐子”传奇

一、引子

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脸上布满皱纹，身上穿一套带补巴的旧蓝布衣，手上皮肤粗糙如松树皮。如果不经深入了解，谁能想到他曾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红军战士呢！而且任过八路军一一五师独立团一连连长。平型关大战中，他打鬼子负了重伤，后来回到家乡，因和组织失去联系，当了多年农民，受到不少磨难。直到80年代末期，他到北京和老首长杨成武、杨得志将军相会，晚年命运才发生戏剧般的变化。

这位有着不平凡经历的老人是谁？他就是湖南省醴陵市王仙镇三湾村的老农民张德仁。

二、13岁时，张德仁瞒着亲人参加了红军，接着历经了5次反围剿战斗，并在火线上加入过中国共产党。

张德仁出生在1914年9月24日，他的父亲叫张仙云，会做陶瓷，母亲许氏，是个勤劳的家庭妇女。张仙云和许氏结婚后生活十分困难。为了减轻负担，张德仁4岁时被过继给伯父做了养子。伯父一辈子没有结婚，他当木匠，经常在外替人打工。张德仁13岁那年，养父用30斤稻谷，供他在本村一位师塾先生处读了半年书。在他读书期间，养父患了一种病，久卧不起，奄奄一息。老人临终前的晚上，将张德仁叫到床前叮嘱：“我死后你远走高飞，到外谋生去吧，家乡太穷了。”

张德仁记着养父的话，从此没读书了，他一心想往外走，但生父母又不让他走。

就在这年秋天，一支红军部队从浏阳方向开过来，在醴陵王仙镇一带驻扎了几天。红军一来，土豪劣绅都吓跑了。王仙镇上，到处都只见拿梭标刀枪的红军来来往往。街头的十字路口，有一面飘扬的红旗十分注目。旗子上写着4个大字。“招募新兵。”旗子旁边，两位戴红五星帽的红军端正地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镇上许多青壮年农民，都纷纷在那里报名登记参军。那天下午，张德仁也悄悄来到报名处，对一位大个头留着黑胡子的红军说：“我也报个名，跟你们去当红军，行吗？”

黑胡子红军望着他嘿嘿一笑道：“你这么小走得动不？”

“我走得动！”

“你一天走得80里吗？”

“我能走120里！”

“嗬，口气倒不小！”

黑胡子红军站起身来，用上了刺刀的步枪和张德仁一比，他的个子比这支枪还矮一点。

“你好大年龄？”

“13岁半！”

“太小了一点，又矮了一点。”黑胡子红军摇了摇头。

“你就让我去，我保证走得动。”张德仁又央求着。

“好，好，让你去，你要跟不上队，就甩掉算了！”黑胡子红军笑着答应了。

刚登记完毕，张德仁的生母匆匆赶来了。她一把拉住张德仁；“你去不得呀！你这么小当什么兵，快跟我回去！”

“妈，我没当兵，你放心。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就回家的！”张德仁瞒着母亲没说真话。这天晚上，当红军一开拔，他即随着部队一起走了，也没给家里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