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小菜园张家

作者:黄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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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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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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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870字

我入蒙的小学校从前是一座教堂——圣公会。入门处一座礼拜堂,主建筑是一座二层楼房。窗户上镶着彩色玻璃,墙体是一种薄薄的青砖,现在很难再看到这样的砖了。现在流行一种用煤灰和着沙浆再加少许水泥混合而成的免烧砖,据说省工又省料,却不知道质量如何。现在是快餐时代,这个话题,不说也罢。


圣公会建于1914年,距今整整一百年的历史,但直到不久前我去那里时,虽然屋顶已部分坍塌,但那些薄薄的袖珍型青砖砌就的墙体不见一块分化,不见一处朽损。


从我的家去那座小学校,有两条路可走,如果走大道,需绕过大粮库,绕过中山路,路就远了,但如果走捷径,从后门直接***一片菜地,就近得多了。五六月天,我们走过那片菜地时,会随手摘一颗菜地里熟透了的蕃茄或是一根水嫩的黄瓜。即使种菜人就在一旁,也是不会介意的。对于那些每年收获上千斤蔬菜的菜农来说,谁又会在意一个过路人采摘的一两颗瓜菜呢?等上三年级时,我们又被转到另一处地方,那同样是一座教会的楼房,我们需要穿过一片更大的菜地。站在那教学楼的二楼阳台上,满目青绿,不见尽头,我这才知道,这片被和悦洲人称之为“小菜园”的菜园子该有多大!


就像我第一次看到的,小菜园其实并不小。直到现在,小菜园仍是江南一片重要的蔬菜基地,其面积足有五千余亩,所生产的无公害蔬菜除保证着整个铜陵市区几百万人口的蔬菜供应,周边如池州、青阳、南陵等市县的蔬菜市场,也从和悦洲小菜园源源不断地批发蔬菜。小菜园小矣,大矣?由此可见,小菜园之小,并非是对面积的界定,而是对菜的称谓。就像上海人说的:烧两个小菜吃吃。虽然有些菜看起来个头并不算小,像冬瓜或是南瓜之类。在“民以食为天”的社会,人们的观念中,唯有粮食才是大物。这食是谷,是稻,是麦,是粟。从饥饿年代里走过来的人都有体会,一只糠皮窝窝头,一颗玉米饼子,乃至一小块山芋干,就能让人度过生命的难关,菜的有无是无所谓的。北方人嚼窝窝头时,一根大葱便是极好的佐料。只有到了仓禀足而知荣辱的时代,当人们有条件追求更高的饮食体系与营养结构时,品种的丰富,生态的而无公害的蔬菜才成为人们现代生活的新的追求。


和悦洲松软的沙土地似乎格外适宜蔬菜的生长,所以大通旧颜《十不舍得》中有:“舍不得,关门口的鲜鱼小菜。”几十年过去了,和悦洲几经变迁,如今,三条大街的石板路上长满了荒草和苔藓,那曾经繁华了一百多年的街道渐渐地变成一片废墟,唯独小菜园依然生机一片。这是上苍对和悦洲特别的恩惠,是和悦洲小菜园对这个世界的特别惠顾。


我去和悦洲,往往选择下午三四点钟,这是菜农们往外运菜的时候。我喜欢站在渡口,看一队队,一列列的运菜大军从清字巷渡口逶迤而出,看那些肩挑车拉,将一捆捆蔬菜运到那条机动船上的菜农们黧黑的脸上满足的笑容,看那些青凌凌的蔬菜在阳光下透着诱人的绿意。江风吹拂着,那些香芹、芫荽每一茎都散发着阵阵香意——我似乎从来都没有闻到过这样的菜香。有时候,我会同他们套着近乎,但他们对我的问话爱理不理,他们似乎觉得,我与他们并不是一路的人。往往这时候,我就真的有了一丝莫名的惭愧,赶紧把我的相机掖进怀里。


和悦洲小菜园有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姓张,我们叫他张伯伯。直到今天,我一直不知道他与我们究竟是什么亲戚。大约六七岁时,我曾跟着母亲去过一次张家,而现在,留在我记忆里的就只有一间简陋的草屋,四周一畦畦青青的菜地以及空气中淡淡的粪水气,再也记不起其他了。平常的时候,两家并无太多的交往,只是每年到了腊月三十的清晨,厨房里会有满满一篮青菜:乌心白、香芹、芫荽以及菠菜等,那些水凌凌的青菜透着一种宝石般的绿意,让整个厨房漫溢着一股春节的气氛。每年张伯伯来时,除了早起的母亲,我们都还在睡着,等到我们起床,张伯伯已经走了。


直到很多年后,腊月三十清晨前来送菜的是张伯伯的妻子,这才知道,张伯伯过世了。母亲怪罪着婶,怪她不该把这样大的事不报告我们。婶说,老头子去得很急,也就来不及通知所有的亲戚。


1982年,父亲离开人世,眼看着我们在大通的家将不复存在,但我们还是决定在大通过最后一个春节。腊月三十的清晨,来给我们送菜的不再是婶,而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张伯伯的儿子。于是我们知道,那个小脚的老女人追随她的丈夫去了很远的地方,不再回来了。


整整三十年过去了,我们与小菜园张家早就失去了联系。前年我带着母亲回和悦洲时,刚踏上清字巷的沙滩,母亲就说,不晓得小菜园张家还有没有人在。我知道,母亲想去小菜园看看,想去看看张伯伯家的后人。但毕竟失去联系太久,想找,也问不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