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吉卓嘎
|类型:科幻·灵异
|更新时间:2017-08-31 20:22
|本章字节:25394字
“魔女,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他终于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我还以为你只会咬我,跟黑鹰一样。不会说话了呢。”我开心地笑,逗着他玩。
“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他不理我的戏谑,再次说,眼里泪花闪闪。
“我知道,你看!”我不敢再笑了,面对这么一个深情得让人想哭的男人,心也变得柔软。我从怀里掏出那只糌粑袋,一只手指挑着在他眼前晃。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他拿过袋子看着,这个一向不苟言笑的大男人此时竟如孩子一般哽咽出声。
“瞧你,我怎么会不回来呢?你也是我的男人啊,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呢。别哭了……”我探起身子,把手臂吊在他脖子上,亲了他一下。
藏婚第三部分藏婚(10)
他双手搂着我的腰,把脸埋在我脖间,泪水浸润着我的肌肤。
侧脸抚摸着他的耳垂,看着他的耳朵慢慢变得潮红。私下里,他总是喜欢我揉搓他的耳朵,说痒痒的很舒服。这次索性一口含在嘴里,轻轻吸吮着。
“既来找我,为什么不去我家?那么冷的天,一个人深夜往回赶,也不怕狼吃了你,傻瓜……”轻咬着他,喃喃地问。
“你跟他在一起,我怕打扰你们。那天下午,看到你和他在田埂上……”
“天哪,连你也看到了,丢人啊!”我放开了他,两手捂着脸趴在垫子上。怎么这么巧?居然被他看到了。
“卓嘎,我不是怪你,我只是自己难受,所以没去你家。”他从后面抱住我,把我完完整整地包围在怀里。
“所以你深夜赶回来了?”我从鼻腔里发出声音问他。
“是,那天我真的很难受,刚好看到你二哥,就把糌粑交给他了,托他转交给你。”
算了,丢人就丢人吧。反正是丢在自己男人眼里,又没丢到外面去,再说,人家深更半夜地一个人在山里走了一宿,好像比较惨的人是他才对。这么一想,心里释然了许多,翻转身子对着他的脸。
“扎西,他是你哥哥,我跟他……你能理解吧?”
“当然,你们好是应该的。只是……”
“只是你心里仍会难过是不是?”我看着他,认真地说。
“是。卓嘎,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想到你跟嘉措和朗结在一起,心里就特别难受。”
“我是你们兄弟共同的女人,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对吧?”见他点着头,接着说:“如果没有他们,咱们这个家也不完整,对不对?”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心里还是难过。”他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叫。
“我明白的,扎西。你好好想想,一开始你就是跟嘉措一起娶的我啊。你看,现在你哥哥在外面挣钱,你和我在家料理家务、照顾老人。我们的生活才能一天天好起来的。你看看你阿妈,就是因为你叔叔去世太早,你父亲又在外面工作什么都帮不了,家里所有活都压在阿妈一个人身人,还要照顾你们几个孩子,她才累得现在一身的病。现在他们年纪都大了,咱们不能让阿爸阿妈担心,特别是阿妈,她最疼你的。”
“嗯,我知道了!”他点着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慢慢地,也许时间久了就好了吧?咱们在一起的时间毕竟还不长。”我拍着他的脸,满意地看着他。扎西不像朗结,点到就好。他其实心里也明白,只是需要时间给他适应而已。“朗结说我走后,你天天晚上坐在墙角发呆,今后可不许那样了,晚上那么冷,你坐在外面,生病了怎么办?有事就说出来,不能放在心里自己难受,明白吗?”
“嗯……”他点着头,额头顶着我的额头,深情款款地看我。
安抚了男人的心,还得安抚他的身体。我嘴角上扬,撅起嘴做了一个亲吻的姿势。“你……不帮我脱衣服吗?”
听我这么一说,他脸顿时红透,眼神乱晃,还用手指了指头顶的小窗,那意思是现在是白天呢。
这就是扎西可爱的一面,总是循规蹈矩,无论心里有多想,表面上还是不敢越雷池的。如果此时换成嘉措,恐怕早把我吃了个干干净净。唉,想他干什么呢?眼前人是扎西啊。
“你不想吗?”再度探起身子吊在他脖子上,媚笑着亲他的唇。
“我……”
“你刚才的胆子不是很大的吗?”
“卓嘎,你别逼我,现在是下午,随时会有人来的。”他看着我,眼神越来越迷离。
藏婚第三部分藏婚(11)
“我想你,扎西……”再度咬住他的耳垂。
“女人,我也想你……”他不敢看我,眼睛在帐篷里打着转。身体却渐渐僵直,黑红的脸快憋成了紫色。
我腾出一只手伸进他的衣襟,慢慢抚摸着,感受掌下的寸寸肌肤,熟悉的感觉终于回来了,主动亲吻他干裂的唇,把舌尖钻了进去。“扎西,扎西……”
他深深吐了一口气,回身一把放下帘子,帐篷里顿时暗了下来。然后猛然地、不顾一切地压倒在我身上,狂乱地剥我的衣服。“魔女,你是我的魔女……”他一边亲着我裸露出来的肌肤,一边喃喃自语。
在他进入我身体的那一瞬间,眼前突然出现嘉措的影子,马上摇头拉回思绪,集中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迎合着他。“扎西,你是我的男人,是我的男人啊……”我呻吟着,大声喊着,躬起身子猛然吻住了他。他一边吸吮着我的舌,一边加快了速度,转眼之间,他就变成了一头愤怒的狮子,变成了一头恶狠狠的饿狼,在我身上狂暴地冲撞拼搏着,歇斯底里地进攻着……在这座小小的黑帐篷里掀起了狂风暴雨。
太阳从帐篷的缝隙里钻了进来,星星点点洒在我们的身上。一阵电流般的感觉直冲脑门,扎西爆炸般地大喊一声“卓嘎,我的魔女啊……”,软在了我身上,俩人都是通体大汗,谁也不再说话。
最近几年,国家对牧区的政策大力倾斜,政府出钱给我们置网围栏、修羔房、盖起了牧民定居点。修私房的钱都是政府出一半,我们自己出一半。牧民有了房子,就有了固定的家,老人和孩子再不用住在牧场里了,草场也都分到户,我们的生活不再像过去那样随着牲畜的脚步而迁移。
有的老人住惯了黑帐篷,住进明亮宽敞的楼房里反而不习惯。更有甚者,他们就在自己的新房边搭了个黑帐篷,让自己去逐步适应新的生活。
牧场是年轻人的天下,夜生活就是喝酒唱歌跳舞。
像今晚,因我的到来,汉子们早早让牧羊狗把牲畜赶进了围栏,一起聚到了我们的黑帐篷外。扎西在地上铺了毡子,摆了从家里带来的干果、牧场上的生牛肉、风干肉等。当然,青稞酒才是今晚的主角,那一大桶,稳稳地放在垫子中央。
月亮很圆很亮,银色的月光洒满草场。
男人们喝着酒,用刀削着生牛肉,聊着哪个帐篷又来了姑娘,约了哪个小伙子去钻什么的。
“卓嘎啦,人家姑娘叫你家扎西晚上去钻帐篷,他还不去,你说他傻不傻啊?”一个汉子说。
“我家扎西老实,哪像你?一天到晚就盯别人家的帐篷!”我笑着,把大伙各自带来的酒杯斟满。
“人家扎西只钻有卓嘎的帐篷,是不是啊?扎西。”另一个汉子用肘碰了碰扎西,戏谑地笑。
“你们一天到晚盯着别人帐篷,当心自己家的帐篷被别人钻了哦!”我端起酒杯,依次递给微醉的男人们。
“我的帐篷四面漏风,哪个傻瓜去钻?不过卓嘎,你的帐篷就是下冰弹子,我也乐意来的,哈哈……”
“不怕我家扎西拿刀砍你,你就来吧!”我笑着,抓起一边“呜呜”叫的黑鹰放在怀里,削了一块生肉递到它嘴边。
“哦,怕了!”对面的汉子仰面夸张地躺了下去。
“唱首歌来听嘛,卓嘎!”旁边的汉子提议。
“好好好……”其他人跟着拍掌、喊叫。
“好啊,大伙喝了这杯,我就唱!”
看着大家干了杯中酒,我一边给他们重新斟满一边放开了嗓子。
藏婚第三部分藏婚(12)
在吉祥的家乡土地上
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蔚蓝的天空碧绿的草
盛开着鲜花千万朵
那里有位好牧人
他的名字叫呵贡嘎
他心灵纯洁像
他的智慧如大海洋
在草原中心建牧场
好像一座华丽的大王宫
草地到处都是羊
好像满天星星在闪光
……
随着我的歌声,醉了的男人们纷纷站起,手拉着手跟着节拍应和着,跳起了锅庄。
男声淳厚,女声嘹亮。我一边唱着,一边舞动脚步到了圈中,细细的小辫随着歌声上下翻飞。这样的夜晚,我们把这片天地搅成了欢乐的海洋。
扎西不跳,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看着人群中翩翩起舞的我傻笑。
一个阿哥弹起了六弦琴,琴声和着歌声在草原深处回荡。
夜深人静,大伙都醉了,就着自己的羊皮袄一裹,席地而卧,鼾声四起。
扎西也醉了,斜靠在另一个汉子身上。我本来想把他扶进帐篷去,拉了一下没拉动,便算了,拿了老羊皮袄盖在他身上。看着这一地的汉子,流着口水打着呼噜,有的还咂吧着嘴,想必梦里也在喝酒吧,不禁摇头叹气。这群不问世事如何变化、我自过我日子的牧羊汉子们,自有他可爱的一面。
没有睡意,便穿了羊皮袄,戴了羔皮帽,踩着月色向空旷的草原走去,黑鹰跟在我后面。
月明星亮,远处的雪山、山峦变得影影绰绰,朦胧的草原显得更加空旷,不知从何处传来两声野狼的嚎叫,撕破了这片天地的静谧,给草原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累了,在一个斜坡处坐下,黑鹰卧在我身边,跟我一起看着月亮出神。他在拉萨干什么呢?盖的被子可暖和?是否还是他喜欢的丝绵被,那么轻那么软,能否抵挡这寒夜的凉啊?
“嘉措,你还在恨我吗?”对着月亮自言自语。满天的星斗,仿佛伸手可及,草原上的夜啊,安静中带着几分伤感。夜风吹着脸颊,有些痛。我缩了缩脖子,把衣袍裹紧了些。此时,竟是如此地想他。跟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梦幻般的快乐。快乐得不真实,美好得难以置信。
拉萨是什么样的?他生活的天地有着怎样的色彩?多想随他而去,多想跟在他身边,照顾他、侍候他。然而,我不能啊,此身既已注定不能跟随他走四方,那就帮他看好身后的一切吧。让他安安心心在外面打拼,总有累的时候,总有疲倦的时候吧?到那时,如能想到雪山深处还有一个家、一个等他的女人,他是不是会觉得温暖?脚步也许会停下来,那就是我满足的时候。
总是认为,男人嘛,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份面子去支撑,挣钱只是他们向往外面的一个借口而已,笑看外界的新奇才是他们流连的目的。只是嘉措,不希望他恨我,不希望他把这里的生活全部推给我和扎西,把自己从这个家里撇清出来。老家,是因了他才成为家,因了他的几个弟弟才完整。
银色的星空下,静谧安宁。月已西斜,我仍坐在空旷的草地上,白色的羔皮帽在风中轻轻晃动,我扶了一下,按得更紧了些。风吹着细细的长辫,在腰背上轻轻晃动着,我再一次裹紧了衣袍,抱着双膝,看着明亮的月出神,黑鹰在我旁边发出了细细的呼噜声。
远处,哪位阿哥又拨响了六弦琴,伤感的琴声在草原上飘荡。
这段日子,是我结婚以来过得最轻松愉快的。
牧场上,挤奶一向是女人干的活,男人干这个,他家的女人会受到嘲笑的。而扎西为了不让我累着,每天天不亮就出了帐篷,把牲畜角对角地拴在一起开始挤奶,等我睡醒,炉上已经放了一碗温热的羊奶。
藏婚第三部分藏婚(13)
太阳初升,昏黄的光线在牧场上勾勒出五彩的色块时,其他帐篷的女人才把牲畜集中在一处空旷之地大伙互相帮忙挤奶。而此时的我已开始在木桶前提炼酥油了。每一个过路的人都会夸两句扎西的阿佳能干、做事利索,这么早就把奶挤完了。却不知那一切全是扎西干的。
提炼酥油不能算是辛苦活,但是需要时间。提酥油的桶跟打茶的桶差不多,只是要高大些,一上一下地活塞运动,机械而无聊。一桶酥油大约打个五六百下才能看到油水分离,把上面的油捞出来包好,把奶渣取出来晾干,水可以喂小牛。
一桶牛奶放在那里,谁有时间都可以打几下,一边打一边还唱歌一样地数着次数。
每天傍晚,我都会带着黑鹰,跟在扎西身边,看他怎样气定神闲地把一群不听话的牲畜赶到既定的位置交给牧羊狗,然后相伴着回帐篷。两个人的生活既简单又温馨,他不准我背水,不准我捡牛粪,听着他命令我不准这样不准那样,心里很满足。晚饭后,他常会骑马带我和黑鹰去湖边走走,累了找个地方脱下身上的羊皮袄铺在地上让我坐下。靠在他身上,看那一抹幽幽的蓝,谁也不说话。
随着寒冷季节的到来,湖面的水鸟渐渐少了,扎西说他们去另一个地方过冬了。鸟儿们总是这样,夏天回来,冬天就飞走。像那不定性的男人一样,总把家和临时住所分不清楚。
有时,我会给他唱首歌,歌声在湖面掠过,惊得水鸟飞起又落下。
傍晚的湖,宁静又安详,夕阳洒在湖面上,金光闪闪但又不刺眼睛。近岸的地方,湖水清澈得可以看见下面的沙石。扎西有时会捡一个薄薄的鹅卵石,斜着打入水面,看石块在湖上跳舞一般,便会引得我“咯咯”笑个不停。于是我学着他的样子打石头,石头打出去便“咚”的一声沉入湖底,沮丧之情让扎西哈哈大笑。他便会重新捡起一个石块,握着我的手说着“这样……”然后一用力,石块再度在水上飘了起来。
有时,会有几只放生的羊儿走到我们身边。我伸出手去,让它们舔舔手心,痒痒的,暖暖的,如扎西传来的体温。
每每看到他偷笑的表情我就知道,扎西喜欢这样的日子。我呢?我喜欢吗?是的,我喜欢的,这样的宁静安详谁又能不喜欢呢?如能这样过一生,即使是扎西,我也是愿意的,当然,身边人如能换成嘉措,是不是就是佛祖说的圆满?但这是梦,对吧?美好得如香巴拉一样不真实。
当村上来人带信说朗结去拉萨打工了,家里没人让我们尽快回去时,扎西是有些失落的,但还是找了他表哥,把牲畜托付他照管,回来把酥油、奶渣打好包绑在他的马背上,而另一匹马上,除了我和黑鹰,什么都没有。
从牧场到家,一天的行程。
到家时,见公公喝得酩酊大醉,正在大骂朗结,说他不是个好儿子,懒惰什么活都不会干还对老人不好,说走就走也不跟人商量。扎西把马背上的东西一一拿进库房放好,然后到楼下看了看牲畜,上来提了一桶加了青稞和酒糟的饲料下去。
我则把公公婆婆的脏衣服收好,用背篓背了去公共水管处。远远的,听见几个洗衣服的阿佳在聊天,隐隐约约提到朗结、嘉措的名字,见到我,立即止住了话题,极不自然地跟我打招呼。
他们……出什么事了吗?心里掠过这样的念头。村子就这么大个地方,哪家有人从拉萨回来,都会带些别人的消息,不管好坏,要不了两个时辰就会在周围传播开来。
藏婚第三部分藏婚(14)
我把衣服打湿,用洗衣粉泡上,装着无意的样子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老远就听到你们在笑?”
“她男人刚从拉萨回来,我们正在问她拉萨的事呢!”一个阿佳指着旁边的女人说。
“拉萨?你们谁去过吗?漂亮不?”我搓着衣服问。
“嘉措不是在拉萨吗?没跟你说过?”
“说倒是说过,但不具体。”
“对了,你家朗结也去了。卓嘎,你多幸福啊,两个男人在外面挣钱。”
“倒不多想他们挣什么钱,只要平安就好!”
“这倒是。那个花花世界里,什么不可能发生的,谁知道他们干什么呢?”
“咱们这些女人,帮人家在身后拼死拼活地守着家,而他们在外面花天酒地,你说值吗?卓嘎!”
旁边的人扯了扯说这话的女人衣服。
“怎么啦你们这是?说话吞吞吐吐的?”实在受不了她们神神秘秘的样子,好像我家要破产了似的。
“没什么没什么,随便闲聊。我走了,你们慢慢洗。”
女人们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眼光总让人心颤。琼宗的嫂子最后一个起身,她看着我,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轻声说:“卓嘎,抽个时间去看看你家嘉措吧,男人在外面太久了,没有女人是不行的。”
她说完转身顺着山路疾步走了,留下我怔怔发呆。
接下来,我一直在心里琢磨琼宗嫂子的话。嘉措,我的家长,他到底怎么了?做了什么事让人如此看我?我恨不得即刻赶往拉萨,但我不能啊。眼看着冬天就要到了,过冬的柴火还不够,氆氇也没织完,冬宰马上又要开始,怎能丢下这一大堆事情走呢?
我加紧了干活的脚步,白天,跟扎西一起上山准备柴火,晚上坐在酥油灯下一织就是半夜,看着梭子在机上穿梭,心会平静一点。
当我把最后一匹上好色的氆氇收进库房时,周围的山顶上已经白雪皑皑。
这个冬天,好像是提前来了啊。
冬天的我们,除了家里的活,没什么可干的。
黑鹰已长大了,越来越像它的妈妈。脖子上有长长的鬃毛,蓬松地披散下来,围着一张饼子一样的脸,嘴角吊着,眼睛红红的,如玛瑙石一般美丽。无事时的我,常常抱着它的脖子坐在露台的围墙上,看着对面的雪山发呆。
有时扎西会陪我坐一会儿,他捻着羊毛,也不说话,跟我一起看夕阳如何把雪山一点点地染红,直到燃烧。
小腹越来越明显了,有时还能感觉到胎动。晚上,扎西总爱把脸贴在我腹部上,感受着孩子一天天地成长。然而,我却开始忧郁,为拉萨的两个男人担着心。
欧珠舅舅来的那天中午,我和婆婆正在给煮好的青稞里放发酵曲。他说他要去拉萨看病,问我们要不要给嘉措和朗结带东西。
“让卓嘎跟你一起去吧,她没出过门,你照顾她一下!”公公突然说。
我惊异地抬起头看正喝酒的公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卓嘎,你跟舅舅一块儿去吧。”婆婆也接过话头。“去看看他们。多待一段时间,最好跟他们一起回来过年!”
我欢喜地点着头,默不作声地忙碌。
“她走了,家里这么多活咋办?”在一边梳理羊毛的扎西突然闷声说。
“有什么活干不完的?不是还有你阿妈吗?”公公说。
“阿妈能去打柴拾牛粪吗?”扎西把手上的活一扔,头也不抬地说,显然是不高兴了。
“你哥在拉萨挣钱,家里的女人就不应该去看看?”公公显然也是生气了,把酒杯重重一放说。
藏婚第三部分藏婚(15)
“家里需要人干活!”扎西瞄了一眼他父亲,说话时也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边玛他们马上就放假了,不缺人。这事就这么定了。”公公再也不看扎西,却转向我。“卓嘎,你去收拾一下,过两天跟你舅一起去!”
扎西听到公公如此说,“呼”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脚把旁边的拾粪夹子踢飞,转身“蹬蹬蹬”地下楼走了,惹得公公一顿大骂。
我不知道扎西这是怎么了?但我却不愿看到公公当着舅舅的面骂扎西。便说:“爸啦,扎西说得对,我走了家里的活都得扔给他一个人,我不去拉萨了!”
“有什么活干的?他这是耍牛脾气。别管他,牦牛一样不讲道理。你去你的,这个家还轮不到他做主!”
我去拉萨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五天后跟欧珠舅舅一起出发。
晚上我带着黑鹰在门前等他。
风雪吹得人发抖,我跺着脚,搓热手心焐在耳朵上,今年怎么冷得这么早?看天上的星斗越来越远了,他仍是没回来。公公催了我几次,说是不要管那头“牦牛”,他自己会回来的。
总是不忍心。扎西走的样子,表明他是真的在生气。这个喜怒总是放在心里的男人,第一次看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还顶撞老人。除非他心里有着极大的怨气,不然不会这样的。也许他在担心吧?担心我去了拉萨就不再回来!想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丢下他和家中的老人一去不返呢?那不是一个女人应该做的事。
很晚才看到扎西,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扶着他进房,衣服还没脱完就倒头睡了,憋了一肚子的话,见他这样,也只能叹气。
开始整理东西。带了很多干果,如核桃、石榴、桃干什么的,都是嘉措喜欢吃的,公公一个劲地说要多带点,他在拉萨买不到的。
扎西看到我们忙碌,总是一脸阴沉什么都不说地走开。没人时,好几次要开口跟他说点什么,他总转移话题,或是干脆保持沉默。有次在山上,又说起这事,他还是闷葫芦一个,实在忍不住了,踢了他一脚,“你倒是说话呀?什么意思你?”
“不想你去拉萨!”他总算闷声闷气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我已经陪了你这么久了,就不能去看看他们?再说,拉萨我还没去过呢,顺便也去朝朝佛啊!”媚笑着凑到他跟前,看着他,笑眯眯的。
“女人,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看了我一眼,把我的脸拨开,仍然紧皱眉头看着远处的雪山,仿佛那雪山比面前的女人好看。
“是吗?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再度把脸凑到他面前,趁他不注意亲了他一下,嘿嘿笑着。
“你……唉……”他看了我一眼,抱着脑袋蹲到地上。
“怎么了嘛?有什么就说嘛?是不是担心我走了你没女人,你可以去钻其他姑娘的帐篷啊,我保证回来不跟你闹!”我也蹲下,掰开他的手臂,强行挤进他怀里,开玩笑地说。
“你个魔女啊,我可怎么办啊?”他用手臂圈住我,把脸埋在我脖间,闷闷地说。
“瞧你,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缩着脖子,皮肤被他弄得好痒痒。
“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忘了还有我。”他在我耳边说。
“当然当然,”我猛点着头,只要他不生气,说什么我都会同意的,“我会记得牢牢的!”
“打电话回来,我天天晚上去小卖部那儿等!”
“好的,好的!”再度猛点头,心里开始偷笑。总算是让这个男人不生气了,大大舒了一口气。
藏婚第三部分藏婚(16)
好好
从墨脱回来后,莲一直催着我去找找那个让我伤心的男人。但我没有。我不是个积极的人,尽管有时候表现得很个性,给人的感觉很外向,那只不过是我掩饰内心的一种方式而已,无论对事对人,我都是事到临头了才去想该怎么处理。我这么说也许别人不信,但这是事实。
布达拉宫,这座千年的宫殿,有无数的心向往这里,有无数的身体匍匐向这里。青石板路的两边,为游客准备的各式摊贩各式商店,曾经的日子,在那些花花绿绿的店子里淘些稀奇古怪的饰物,把自己打扮成波斯米亚风格,张狂地走在大街小巷。那些一个人的日月,大部分都是这样度过的,看流动的各式表情和朝着一个方向的脚步,每每看到那一起一伏的圣徒,心总会莫名地感动。
我不是个佛教徒,从来不认为自己跟佛有缘,进寺庙从不捐钱、从不跪拜。曾经有无数的人问过我为什么留在拉萨,是不是喜欢这里的宗教氛围,总是笑笑说我只喜欢自己只崇拜自己,留在拉萨,仅仅是喜欢这里的阳光、喜欢这里的悠闲。记得一个本地的从事写作的女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拉萨意味着一种生活方式,阳光、轻松、愉悦。同意她的说法。
突然想去布达拉宫的转经道磕头,不是表演,就是想像藏族人那样,用身体丈量那条青石板路,感谢它带给我的快乐或是悲伤。
有了这样的想法,便又开始出门。每个下午去布达拉宫广场坐着,正对着阳光下辉煌灿烂的千年宫殿,看那些起起伏伏的身影。“藏漂”都说我在寻找丈量那条路的勇气,还有最佳的表演时间。
我是这样的吗?扪心自问,很负责任地告诉自己,不是的。我说过我是为自己而活,也从不认为这样的生活态度有什么不好。这世上谁不为自己,做好事者在得到他人的肯定后以期求得更好的生存空间,做坏事者满足自己当下的,人人如此,只不过不是人人都能如我这般正视自己内心罢了。
我在每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都坐在那里,只是想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用最安宁的神态匍匐在那条路上,用最安静的心感受那条路上千年的足音。
去的那个下午,天气不好,阴阴的,乌云东一堆西一堆。从阿健的家庭旅馆出发时,还下着小雨。莲和阿健都说不要去了吧,这样的天气实在不是磕长头的最好时机。
对我来说,天气不重要、时机不重要,心最为重要,所以还是拖着他们去了。
到了布达拉宫广场,猫猫、混沌他们还在等着。见到我,都问真的要磕吗你是不是疯了一圈下来很累人的……没理他们,去厕所换了衣服、头巾、手套、绑腿、牛仔裤、黑恤。
我不知道磕头有什么讲究,也不知开头和结尾有什么规矩。反正从脚一着地开始,当一个等身长头下去,看到青青的石板上尘土扑面而来,突然想哭。
双手合十,高举过头,收回来碰鼻尖、碰心脏,往下把自己放平,两臂伸直,心里默想,让我忘了嘉措,做个记号。起身,走到记号前,重复前一个动作,心里默念,让我做个好女人。
就这样一个身子一个身子往前移动。有的转经人会停下脚步,如看表演一般,也有的会竖起大拇指,夸我两句。在路过一家商店时,突然跑出来一个小伙子,拿着双一次性拖鞋,示意让我套在手上。开始我没明白,后来他给我做示范,向下匍匐时,用套着拖鞋的手撑地向前一滑,会滑出好远,手还不会磨破。
藏婚第三部分藏婚(17)
从第一个长头的生涩到现在的熟练,身子在起起伏伏,心却越来越平静。我已经不再默念让我忘了嘉措,也不再想其他的任何东西,我只专注在自己的身体上,用心感受这条青石板路带给我的震撼。是的,是震撼。身下的石板并不是想象中的冰凉,它有些温热,淡淡的暖意透过薄薄的棉质恤传到肌肤,那么温暖,那么慰心,让我每一次都迫不及待地扑下去,贴紧它、感受它。
莲和阿健一前一后,相机“啪啪”响着。
偶尔,听到有人在问莲,磕头的是汉族吗你们是一起的吗从哪儿来的?莲会耐心地回答,有时用藏话有时用汉语。想着自己去墨脱才半个月,莲就学会了藏话?这人是不是越来越神奇了?
偶尔我会停下来喝口阿健递来的矿泉水,问他们我额头上是不是也有了土印,莲说岂止额头,你的鼻尖上、下巴上都是印迹,心该澄明了些吧?瞪着眼前这个女人,越发怀疑她不是个人,为何总能看清我的内心。
继续着未完的行程。磕过了布达拉宫的大门、磕过了长长的转经路、磕过了龙王潭公园、磕过了无数的转经人的脚步……途中还碰到一个单腿的朝圣者,他的等身长头跟我不一样,头是冲着中间的宫殿,用身体宽度在丈量;我是顺着时针的方向,用身体的长度在丈量。看着他,虽然只有一条腿却磕得干净利落。如果说刚才还有点得意自己在丈量这条路的话,此时看到他,便只有惭愧。
顺着转经道磕到了布达拉宫正面,整整一圈,莲说用了五十分钟。听到一个手持经筒的阿妈用藏语在跟莲说什么,莲点着头,回来告诉我最后结束时要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磕一个长头,这样才算圆满,然后她去了点酥油灯的屋子。
我照着她说的做,再次许了一个愿,让我忘了嘉措。
结束最后一个动作,收回双臂,周围响起“藏漂”的掌声。转身,撞到一个人怀里,手臂被人抓住。
那熟悉的味道,那熟悉的味道啊,让我头晕目眩。
怎么会是你啊?我不是都忘了你了吗?我刚才还许愿让自己忘了你的吗?嘉措,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才出现啊?……
望着他,不言不语;瞬间,泪流满面。
她说的嘉措就是你?莲突然出现,这么问道。
嘉措的眼中有些惊骇。莲……
我终于从哀怨的情绪中反应了过来。看看嘉措,再看看莲,你们认识?
俩人都在点头。
接下来,我们就近去了广场边的德克士。坐定,我和嘉措各要了一杯加冰的可乐,莲仍是白开水。
两年了吧,莲,没想到你还来拉萨。嘉措说。
没办法。喜欢这里,回去后不能适应了。莲淡淡地说,他们说你回老家去……办事了?何时回来的?
回去很短的时间,又来了。本来是想找份工作,一直没合适的,就做点小生意,收购老家的虫草卖给游客。这两年虫草的价钱涨得很高,利润还可以。
你家里还好吧?扎西、朗结他们?
都好,朗结初中毕业了,在家呢。昨天打电话给我,说要出来打工,叫我给他找工作。问了两个地方,人家都不愿要汉话说得不好的。
初中不是学过汉语吗?
学是学过,但一直没用,说些简单的还行,复杂点就听不懂了。
时间长点适应了就好。
是啊,再过段时间,等他汉话说得好些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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