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八有福的人

作者:赵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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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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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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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488字


毕竟有了一份较高的收入,和一份合适距离的思念。是啊,一想到去厕所尿尿时可以顺便看一下许广平的信来了没有,便会感觉幸福。


有一种水果,叫杨桃,横断如五角星,外形十分地“革命”,色泽黄绿,味道有草木的清香气,微甜。许广平在信里问鲁迅,厦门可有吗?


鲁迅答,我在这里吃到荔枝,柚子和龙眼,没有见过此种名目的水果。之所以吃的水果不多,原因仍然和广平兄在信里反复地约束有关系。


在厦门,香蕉的价格是一角钱五个,如此零散着出售,倒是少见。彼时的钱财乃是以银元来计价,一块银元相当于现在的一百元人民币,若是一毛钱,也相当于现在的十元钱。若是依照现在的市价,十元钱只能买五瓣香蕉,着实昂贵了些。


所以,鲁迅在书信里特地发了一通牢骚:“此地有一所小店,我去买时,倘五个,那里的一个老婆子就要‘吉格浑’(一角钱),倘是十个,便要‘能(二)格浑’了。究竟是确要这许多呢,还是欺我是外江佬之故,我至今还不得而知。好在我的钱原是从厦门骗来的,拿出‘吉格浑’‘能格浑’去厦门人,也不打紧。”


之所以说在厦门大学工作,钱是骗来的,是因为,鲁迅在厦门大学的待遇颇好,每月有五百块大洋(约合如今的五万元人民币)的收入,然而,每周却只有四节课,不可谓不清闲也。


自从离开北京的那个是非窝,杨荫榆等人的名字便极少出现在鲁迅的日记及书信里了,陈源等人也是。唯一仍然厌恶的人就在身边工作,他就是顾颉刚。


然而,住处搬了几次以后,生活终于安定了下来,和孙伏园一起吃饭多次,发觉孙伏园的厨艺并不见佳,于是乎,鲁迅不得另请了一个做饭的工人。名字倒是很有趣,一个叫做流水,另一个叫做春来,皆诗意得很。


林语堂在厦门大学渐渐受到了排挤,先是聘书问题,除了鲁迅、沈兼士和顾颉刚三人外,一同到来的孙伏园、章川岛等人皆没有聘书,然而这些人也都是林语堂出面邀请来的。其次是住宿,鲁迅是最为典型的例子,因为得罪了林语堂的秘书黄坚,反复地被更换住室,到厦门大学不到一个月时间,鲁迅被迫搬了三次家。


搬家次数太多,甚至接下来还有搬家的可能,所以,鲁迅不敢置办太多的家具,所以,当他看到许广平信里写搬到新房子以后,便写道:“从信上推测起你的住室来,似乎比我的阔些,我用具寥寥,只有六件,皆从奋斗得来者也。但自从买了火酒灯(酒精灯)之后,我也忙了一点,因为凡有饮用之水,我必煮沸一回才用,因为忙,无聊也仿佛减少了。”


厦门大学的校长林文庆是尊孔的,对于新文化很是抵触,但对鲁迅和沈兼士却格外的开恩,希望用一些好的“草”喂养他们,好挤出“牛奶”来。林语堂猜测出校长的爱好,便鼓动校长来举办一个展览会,来振奋精神,好让学生们知道,学校里还是有一些有价值的古董。林语堂有天晚上找到鲁迅,竟然要鲁迅把他的一些石刻的拓片也拿出来。鲁迅觉得好笑,在信里给许广平当作笑话讲。


许广平呢,许广平去城隍庙的一个酒店了吃了酒,是她的一个堂兄的孩子过满月,菜很精致,在信里,她很以为坏,说:“广东一桌翅席,只几样菜,不二十多元,外加茶水酒之类,所以平常请七八个客,叫七八样好菜,动不动就是四五十元。这种应酬上的消耗,实在利害,然而社会上习惯了,往往不能避免,真是恶习。”


除了这些恶习之外,衣服也是她顶顶讨厌的,广东的天气潮湿,又天天下雨,所以衣服洗了便不容易晒干,但是也不能老是穿同样一件衣服,若是这样,学生便会在暗地里给老师起难听而又恶作剧的外号。所以,许广平不得不把旧衣服送给别人穿,而自己要重新做过。“不是名流,未能免俗,然私意总从俭朴省约着想,因我固非装饰家也。”但是,想俭朴,却也需要合适的天气。


大雨除了带来衣物不能洗的尴尬,还有更为糟糕的事情,大雨让许广平的住室也漏了雨,到处放了盆子接水,晚上的时候,那声音异常地清脆,很难入睡。


然而让许广平高兴的事情还是有的。其一,学生们都很喜欢听她的课,这多少给了她一些安慰;其二,她的工资发了,领到了五十九元四角钱。和鲁迅一个月五百块大洋的月薪相比,许广平自然有些窘迫了,而且从信中可以看出,广州的消费颇高,请客吃饭,一次就能将一个月的工资花费掉,这实在有些奢侈。


工资高并不吸引人,鲁迅那里已经有了纠纷。沈兼士决定要回到北京去,所以一直没有在聘书上签字。林语堂便央求鲁迅去从中说和,鲁迅很热情地去说,他想让沈兼士先在应聘书上签名,然后请假去北京处理杂事,但年内再回到厦门大学一次,算是在厦门大学工作了半年时间,也不枉林语堂邀请一场。鲁迅是因为知道沈兼士决心要走,才这样劝解的,可是沈兼士答应了,林语堂又不同意了,觉得这样过于便宜沈兼士了。鲁迅的一场劝解工作泡了汤,作了废。但过了两天,林语堂知道挡不住,沈兼士一定要回北京,便也答应了沈的要求,结果还是按照鲁迅的方案执行的。


写信的那天是双十节,在1926年,此节是国庆节,大街上异常热闹,学校组织看了一场电影,可是发电机的电力不足,播放机一会儿就出不来人相了,但人们依然很热情地看着,甚至学校里的女教师都化了妆,穿了平时不舍得穿的新衣裳。


生活就是这样无聊着,然而周作人在《语丝》杂志上竟然写了一篇猜测鲁迅生活的文字,他的文章里有这样一句:“经过一次解散而去的师生有福了。”许广平在信里引用了这一句话,并自嘲说:“那么,你我不是有福的吗?大可以自慰了。”


幸福总是相对的,是啊,鲁迅也感慨了一下:“倘我们还在那里,一定比现在要气愤得多。”


在厦门大学虽然不大高兴,因为身边总有爱听京剧的人,和只佩服胡适和陈源的人出现,这些人常常寻上门来找些小麻烦,让鲁迅不清静,但毕竟有了一份较高的收入,和一份合适距离的思念。是啊,一想到去厕所尿尿时可以顺便看一下许广平的信来了没有,便会感觉幸福;一想到集美学校的几个学生常来这里谈人生,也觉得幸福;还有林语堂家人常常会送来一些食物,让人暖暖的;还有比起北京在医院里躲避被抓的危险,这些都是幸福的。


“你不要以为我在这里苦得很,其实也不然,身体大概比在北京还要好一点。你收入这样少,够用么?我希望你通知我。”


写下这句话,内心里,其实也是幸福的。窗外有人在锻炼,不远处的海边还有人唱着渔歌,听京戏的人住到另一座楼里去了。日子的确还算幸福,偶尔打些折扣,只能靠广平兄的信来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