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14
|本章字节:3980字
3月21日,曾国藩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归乡之路。走在江西至湖南的崎岖山路上,曾国藩仍是愁云不展,他甚至都懒得跟弟弟们说话。这时候春天已经来了,路边的树枝已吐出了新芽,一簇簇野樱桃花在山野怒放,像一团团火焰在燃烧。现在还是早春,再过一段时间,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也会开放,那时的山野,会更加缤纷多彩。八天后,曾国藩终于回到湖南湘乡白杨坪。他先是在父亲的灵前大哭一场。对于父亲曾麟书,曾国藩一直感恩戴德,父亲是一个典型的乡村秀才,善良,重诺言,守信用,同时又极重孝道。曾国藩一直记得父亲握着一卷书在屋前的竹林里摇头晃脑大声诵读的模样父亲一只手拢在胸前,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诵到得意处,那只手就移到胸前,轻轻地捻动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对于曾家来说,父亲起到的,就是一个承前启后的作用,像长长生物链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曾国藩向随从以及随同的地方官交代,一定要从简。曾国藩耿耿于怀的是当年祖父曾玉屏的死,当时曾国藩还在京城,一切均交于曾国潢、曾国华、曾国荃等操办,这几个兄弟没考虑那么多,在小小的乡村,一下子竟摆了五百多席,连村里的祠堂里也被宴席占满了。这样的大操大办,很让曾国藩生气,为了此事,迟归的曾国藩狠狠地骂了曾国荃几兄弟一通。父亲的丧事一定要从简,再也不能这样惊扰乡民了。
尽管曾国藩一再要求从简,但丧事还是办得很隆重来的人太多了,不仅仅是毗邻乡镇的熟人,连一些外地的亲戚朋友也赶来了。丧事办完了,人潮慢慢退了下去,山村也变得平静起来。朝廷在听说曾国藩没有获准就回老家奔丧,非常恼怒,本想治曾国藩的罪,由于湖南巡抚骆秉章、湖北巡抚胡林翼反复为曾国藩求情,事情才算得到通融解决朝廷给了曾国藩三个月的假期,令其回籍治丧,发给安家费四百两白银,假满之后仍回江西办理军务,至于擅自离开部队一事,免予追究。曾国藩接到上谕之后,啼笑皆非。由于沉浸在悲伤之中,对于朝廷的责备,曾国藩也无暇理会,更何况,他已经不打算回江西了。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慢慢地,曾国藩从悲伤中缓过神来。故乡的一切重新让他感到亲切,昔日的紧张和忧郁也像结痂了的伤口一样,慢慢地回归正常。
三个月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曾国藩心中仍有情绪,也心灰意懒。曾国藩真的想退隐山村了,他向朝廷打报告,奏请按照惯例,在家守三年之孝。咸丰皇帝当然不同意他的请求,命他仍遵前旨,假满后即返回江西军营,继续督办军务。接到上谕之后,曾国藩满肚子不高兴,越想越觉得郁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豁出去了。当天晚上,曾国藩挑灯夜战,撰写了一封奏折,题为《沥陈办事艰难仍恳终制折》,在这篇长长的奏折中,曾国藩诉说了自创建湘军以来受到的种种委曲,尤其是将近年来在江西督办军务的三点难处,详详细细地向朝廷作了报告:
一是没有军权。因他所率领的湘军属于临时募集的官勇,不是国家经制之兵,所以虽能征善战,但有功人员却不能像绿营弁兵那样补授实缺;自己虽然是兵部侍郎,却无法对自己的部下进行奖励和提拔,即使是补授小缺,也须向巡抚、总兵求情,久而久之,很难取信部下,鼓励士气。二是没有政权,自己以兵部侍郎之职带兵,在地方上处于虚悬客位,既无政权,又无财权,又无赏罚黜陟之权,所以遇事掣肘,处处碰壁,兵饷没有保障,动辄受到断饷的要挟。三是没有钦差大臣的职衔,以团练大臣募勇成军,虽奉有出省之战之谕,但没有钦差赴某省办理军务的正式命令,更没有正式印信,因而处处受到地方督抚的歧视、刁难和排挤。
最后,曾国藩强调说,“细察今日局势,非位任巡抚有察吏之权,决不能以治军”从奏折中,明显可以看出,这一回,曾国藩明摆着是要向咸丰提条件与其这样左右掣肘,还真的不如不干了。
奏折送出之后,曾国藩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想想都有点后怕,他不知道自己的牢骚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在那段时间里,曾国藩经常百无聊赖地在书房里用耆草占卜吉凶,每一次,他总是对自己占出的结果进行否定,最后,一切还是不了了之。黄昏的时候,曾国藩时常一个人走到僻静的地方,安坐下来,呆呆地凝视着北方。山的那一边,就是自己曾经作战的地方;在云的那一边,就该是京城了吧?一个自己待了十二年却根本不知深浅的地方。那个地方有红墙黄瓦,高高的楼阁,一群面色苍白的人,就那样草率地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
雨季来临的时候,曾国藩接到了咸丰的上谕:既在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咸丰同意了曾国藩的要求,嘱咐他安心在家守孝。曾国藩听完圣旨之后,心中五味俱全,他知道咸丰对于他的要求动怒了。曾国藩不由苦笑,他和他应该是彼此明白的自己在想什么,这个懦弱而风流的皇帝在想什么,他和他,即使是相隔千里,都是心领神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