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黑暗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

花式繁复的织锦地毯上蜷缩着一个苍白的少女，她仿佛被无形的枷锁困住，眉心处正缓缓渗出黑色的雾气。那些雾气渐渐凝聚，竟是幻化出一个女人的轮廓，但那也仅仅只是一个轮廓而已，仿佛黑暗处的影子一般。

影子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轻笑：“真是胡来，居然虚弱到让我可以破体而出。”声音婉转动听。

东方晓缓缓睁开眼睛，挣扎了一下，却是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时间……还没到。”东方晓开口，声音细如蚊蚋。魔界一战，虽然她用魔法阵打败了白颜夕，但是她其实也没有讨到便宜，受了重伤。

“哼。”黑影冷笑，“你现在这个样子，凭什么困住我？”

东方晓感到眉心一阵刺痛，黑色的雾气更多更快地涌出，那些黑雾如丝线一般裹住了她。“莉莉丝，你答应过我，等我完成了心愿之后才……”东方晓被困在那黑雾织成的茧中，声音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可惜，我等不及了。”

“为什么……”她不甘。

“因为游戏的规则，由我来定。”黑影轻笑。

“再给我一点时间，拜托你，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东方晓的声音一点一点被黑色的雾体吞噬，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十点，东方晓还没有起床，洛特疑惑地上楼去敲门：“晓晓，晓晓，要开店了！”

房间里没有回音。洛特推了推门，发现门是锁着的。他面色微变，抬手握拳大力敲打。

“吵死人了，你干什么！”红衣的盲眼少年皱着眉头循声而来。

“晓晓不对劲！”洛特难得严肃。

“你是不是在人界待久了，待得傻掉了？你不会穿墙过去呀。”盲眼的少年讥笑道。

“要能进去，我早进去了，你自己来试试。”

离摸索着走上前，将手覆在厚重的门板上，随即面色微变。

“如何？”洛特皱眉。

“很强大的结界呢。”一个笑嘻嘻的声音。

洛特回头一看，是死皮赖脸跟着东方晓回来的妖孽闻人霜。

“摩文呢？”懒得理会他，洛特问离。

“现在是白天，他不是日行者，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闻人霜抢答。

离没有吭声，他伸手逆向在门上画了“十”字图案，那个逆十字符微微亮了一下，又暗淡了下去。离咬牙后退两步，手无力地垂下，有黑色的液体从他的指尖滴落。

洛特上前一步，将手掌覆在那个逆十字符上。黑色的雾气从符上渗出，一点一点进入他的掌心，原本苍白的指甲变成诡异的黑色，符上骤然燃起一团黑色的火焰。他闷哼一声，没有收手。

门内的黑影略略有些讶异地回头望了一眼，随即轻笑着对茧中的少女道：“你有一个忠心的骑士。”

黑色的火焰从洛特的指缝间窜出，裹住他的手，从指尖，到手掌，一点一点吞噬。原本修长漂亮的手在那一团黑色的火焰中成为森森的白骨……只剩骨头的手紧紧扣住门板，“咣”的一声，门板碎成一堆木屑。

结界被打破了。

“她怎么样了？”离侧头，因为看不见，他的面上带着鲜有的焦急。

房间里悬空飘浮着一团黑色的雾气，在那个黑色雾气凝结成的茧里，包裹着一个少女的躯体，她蜷着身体，仿佛在母亲子宫里的婴孩一般。

湛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洛特冲进房间：“晓晓！”

“居然是传说中的魂葬。”闻人霜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一脸惊叹。

“魂葬？！”离面色大变。

“莉莉丝大人。”闻人霜彬彬有礼地弯了弯腰。

“小狐狸，你居然知道我？”黑影轻笑。

一只千年的白狐居然被称为小狐狸，闻人霜也不恼，笑眯眯地指着那些黑色的雾气道：“那是梦魇吧，这些黑色的小精灵最喜欢吞噬灵魂了。能够操纵梦魇的，除了被称为夜之魔女的莉莉丝大人，还能有谁呢？”

洛特早已按捺不住，掠向黑影。

“不自量力。”她轻笑着侧身避开。

唇角划出一丝冷笑，洛特转身，五指成刃，只剩下白骨的左手微微泛着血光，将黑影劈作两半。

黑影发出不可思议的轻呼：“恶魔之手！怎么可能？！”

湛蓝色的眼睛里一片冷冽，此时的洛特与平时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男子判若两人。

“你居然肯为了她放下血族的骄傲，与恶魔交易。”被劈作两半的人影瞬间又凝聚在一起，她仿佛在看着洛特，随即轻笑，“这对于血族而言，可是耻辱的印迹。更何况，你是血族的执政官。”

洛特冷冷地看着那团黑影，满面肃杀。

“就算你拥有恶魔之手又如何，难道你没有听到小狐狸的话？我是莉莉丝。”

“我发誓会守护她，所以，除非我先死，否则谁也不能动她。”语毕，他再一次袭向黑影。

一道红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闪过，与洛特前后夹击。

“你们先打着啊，我去英雄救美，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闻人霜笑嘻嘻地扑向茧中的少女。

“连你也敢忤逆我！”黑影怒喝着，一分为二，又幻出一个人形挡在闻人霜面前。

“我也很为难的。虽然我很不想与莉莉丝大人为敌，可是里面那个是我的救命恩人耶，所以莉莉丝大人可不可以放过她就算了？”闻人霜一脸为难地商量，手上可不含糊，挥了挥衣袖，便丢出一团火来。

“可恶！”黑影怒不可遏。

这里打得如火如荼，茧中的少女却是开始逐渐变得透明。

恍惚间，东方晓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四周都是黑暗。她快要消失了吗？就这样永远消失了吗？可是……可是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完成……

“……你想赎罪？你想完成迦斯最后的愿望？你想接受神的审判消去灭世之劫？呵呵呵～～这火是地狱之火，它会带着你们永堕地狱，你永远都是魔！你永远都是魔！……我诅咒你，诅咒你永堕地狱，受烈焰焚体之苦，不得一刻安宁！”一个女人疯狂的声音……

四周开始弥漫着火的味道，火焰席卷了一切，东方晓感觉到了炽热的痛楚……有一双眼睛看着她，那一贯冷冽的双眸正逐渐变得温和。

“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让你下地狱……”他凝视着她，缓缓开口。

他伸手抱住她，那样冰冷的怀抱，在这漫天的大火里，带着某种奇异的、冰凉的温暖……

“闻人白，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她挣扎大叫。

他不动，不语。他用自己的身体设下结界来保护她……

过去那悲伤恐怖的记忆席卷而来，尖锐地刺痛了她的心脏。又要经历一次吗？经历那个如玉的男子为了保护她，在她的面前生生化为白骨化为尘埃的彻骨之痛？

不要……！！

茧中的少女微微动了一下，紧闭的眼角有一滴鲜红的泪滑下。那血色的泪落在她左手腕戴的骨镯上，骨镯蓦然泛出血色的光芒，一缕阴寒的气息缓缓溢出。

森冷的气息在黑雾织成的茧内流动，化为白色的雾气。“嘭”地一声，那茧猛地爆裂开来，茧中的少女被白雾托着，安然落地。

然后，白雾渐渐成形，凝成一个清雅俊秀的青衫男子，古装打扮，双瞳却是诡异的暗红色。

“鬼王！”黑影惊呼，再也维持不住人形，黑雾骤然散开。

青衫男子抬手，指尖点上东方晓的眉心，黑雾便如退潮一般尽数聚向他的指尖。待到屋内的黑雾散尽，最后一丝雾气也消失在东方晓的眉心时，她的眉心处多了一个奇特的花纹，细看之下，竟是花瓣的形状。

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东方晓缓缓睁开眼睛。

“呜呜，恩人你可醒了……”闻人霜扑上前，随即被一道寒气逼着后退一步。

房间里的温度骤然降低，青衫男子抬手，一道白色的雾气如蛇一般缠上闻人霜。东方晓忙拉住他的衣袖。青衫男子低头，暗红色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困惑。

“他不是敌人。”东方晓摇头，随即又道，“你是谁？”

明明是颜平的样子，却分明不是颜平，他究竟是谁？

“刷”的一下，厚重的窗帘被拉开，阳光一下子从窗口处照了进来，青衫男子立刻消失不见，回到了骨镯里。

闻人霜站在窗边拍了拍手，得意洋洋道：“哼哼，竟敢独霸美人。”

“闻人霜！”闻人霜的恶作剧让东方晓有些恼怒。

“讨厌，叫人家妖孽啦……”闻人霜摆了摆手，一脸娇羞地道。

东方晓哭笑不得，这个家伙总有本事气得她想吐血。

洛特斜睨了他一眼，拿着斗篷走上前，裹住东方晓。

东方晓注意到他的左手上戴着一只黑色的皮制手套，诧异道：“咦？以前没见你戴过手套啊。”

“他啊……”闻人霜眯了眯眼睛，张口。

“闭嘴。”洛特淡淡地道。

看了洛特一眼，闻人霜耸了耸肩，难得地没有继续八卦。

“洛特？”东方晓怔怔地看着他，这样一本正经的洛特让她一时有些不习惯。

“酷不酷？”洛特忽然抬起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左手，眉飞色舞，“你不觉得这样很酷吗？”

东方晓轻轻吁了一口气，随即向他伸手：“我饿了……”

洛特笑了起来，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轻轻将她抱了起来，转身走出门去。闻人霜安静地站在窗边，看着洛特抱着东方晓走出门去，也许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动作是那样的和谐而默契。

“他们看起来可真像恋人啊。”闻人霜忽然抬袖掩唇，轻笑道。

红衣的盲眼少年没有理他，直到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他才有些讶异地侧头：“摩文？”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上的，厚重的窗帘挡住了窗外的阳光，摩文正站在离的身旁。

“你刚刚去哪儿了？”离有些不高兴，“晓晓差点就……”

“这是她的命运，我们谁也帮不了她。”摩文轻轻开口。

午夜十二点，糖果屋正在营业中。店里并没有客人，摩文坐在柜台后面调酒，离一个人坐着，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

东方晓坐在沙发上，侧头看向墙角的老式钟。这个可以改变时间、穿越时空的钟，是莉莉丝给她的。三年前，她曾做过一个梦。看着那只老式钟，东方晓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里。四周一片迷雾，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冷不丁有一只黑色的触手将她扯进了无尽的黑雾之中，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极漂亮的女人。黑色的卷发，精致的眉眼，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你幸福吗？”她问，十分好听的声音。

东方晓茫然，她幸福吗？

“迦斯因你被钉上十字架；闻人白为了你被烈火焚身，化为枯骨；撒旦因你困守黑暗之国，每日都要经受岩浆覆体的痛楚。”她微笑，“这样，你也可以感觉到幸福吗？”

东方晓轻颤，下意识地咬唇。

“你是白颜夕，也是莉莉丝，但惟独不该是东方晓。”她缓缓开口，玫瑰一样的唇瓣吐出最残忍的话语，“迦斯已经消失了，东方晓便不该存在。”

“迦斯消失，东方晓便不该存在……吗……”东方晓失神地喃喃。

“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弯唇。

“你是……谁？”

“莉莉丝。”她笑，“我是莉莉丝。”

东方晓猛地怔住。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莉莉丝，那样美，那样美……传说中的莉莉丝。

“你无需跟我解释，我只是在等待莉莉丝的觉醒，而你，不是莉莉丝。所以，你没有资格代替莉莉丝决定任何事……”

“你还没有觉醒，我在等你觉醒……”

“莉莉丝不会不记得撒旦……”

撒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撒旦……他一直在等待莉莉丝的出现。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多好。”多少心事，最终只化作惨然一笑。

“如果我可以办到呢？”莉莉丝笑着看她。

“真的？”东方晓眼睛一亮，忍不住上前一步。

她抬手，掌***现一只小巧的钟：“它可以帮助你回到过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东方晓闻言，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钟，她有太多的遗憾等不及要改变。

“但是，我有条件。”莉莉丝微笑，“等你完成自己的愿望之后，你必须消失。”

“你的意思是……”

“我需要你的身体，才能复活。”

“好。”

她说，好。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是吗？是因为莉莉丝的存在，撒旦才会不惜一切地保护她，撒旦一直在等待莉莉丝的觉醒……她可以用时空之钟回到过去，改变所有人的命运，然后……将身体还给莉莉丝。

所有人都会幸福。多好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可是在床边，她发现了那只老式钟，比梦里的要大一些。它是真实存在的。所以，她和莉莉丝的约定，也是真实存在的。

“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惟有以身相许……”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打断了东方晓的回忆。

侧头一看，原来是电视里正在播放古装言情剧，那个趴在电视前看得一脸感动的，正是妖孽闻人霜。

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东方晓决定无视他。

失忆的魔王

因为伤势未愈的缘故，东方晓乖乖在糖果屋里歇了好一阵子。

想当年，因为有大众情人洛特、腹黑小正太奥兰多、冰山美少年微生阳、冷酷型男乌桑，兼披了摩文皮囊的离串场，在那般强大的帅哥效应之下，糖果屋的生意可是空前的火爆。

只是自从审判日之后，奥兰多、乌桑回了魔界，微生阳被困在黑暗之国，洛特又只顾着照料她，生意一度冷场。

所以，当东方晓在睡梦中听到楼下叽叽喳喳的声音之后，颇有些不习惯。披了衣服走到楼梯口，东方晓看到空前热闹的糖果屋，目瞪口呆。

“洛特哥哥，我要这种糖果！”

“洛特哥哥，你帮我看看这个嘛……”几个女生正缠着洛特，洛特左右逢源，忙得不亦乐乎。

“小锦小锦，他就是我跟你讲过的那个算命超神的帅哥！”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女生拉着另一个女生奔到柜台前。

“不是算命，是占卜。”摩文摇了摇头，笑得温柔。

“对对，占卜，你帮我们占卜姻缘看看嘛……”扯着摩文的袖子，制服女生开始撒娇。

“唔。”摩文抬手优雅地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两只透明的水晶酒杯，一边调酒，一边回答，“你三年之后才有姻缘。”

“什么嘛，要三年啊！”女生不满地嘟嘴。

“那我呢那我呢？”

“五年。”摩文笑着将调酒器中散发着水果香味的液体缓缓倾注入水晶杯中。

“那么久啊！”

“尝尝。”摩文将杯子推到她们面前，温柔地道，“这是姻缘酒。”

两个女生瞬间变成了星星眼，忘记了占卜结果的不愉快：“哇，好好喝呀……”

“小心！”随着高分贝的声音，一个长发女生冲到柜台边，扶住红衣的盲眼少年。

“谢谢你。”离侧了侧头，笑得像天使一样。

长发女生呆呆地看着红衣少年，一下子红了脸。

东方晓抽了……这个家伙又故态复萌了。

“好吵哦，我昨天看电视没睡好啦，你们在吵什么……”一个声音懒懒地响起，妖孽闻人霜揉着眼睛出来了。

“啊啊啊……”尖叫声震耳欲聋，差点掀翻糖果屋的屋顶。

放下揉眼睛的手，闻人霜呆呆地看着糖果屋里空前的盛况，一时回不过神来。

“她们……是谁？”指了指尖叫的女生，闻人霜一脸茫茫然，完全不在状况中。大概是刚刚睡醒，他如缎的黑发随意披散着，一袭宽袖的绣花白袍随风微摆，连衣带都没有系好，白皙的胸膛有春光外泄的嫌疑，闻人霜的登场无疑是极其震撼眼球的。甚至于……脑袋上那两只毛茸茸的耳朵都没有来得及收起来。

“哇，这个耳朵好可爱，在哪里买的？”一个小女生扑了上去，兴奋地揪住他的衣袖，“你是绒毛控吗？！我也是耶……”

“绒……绒毛控？”闻人霜结巴了一下，尾巴晃了晃。

“呃，尾巴？”那个女生愣了一下，随即更兴奋了，“啊啊啊，好逼真好可爱的尾巴呀！”说着，还揪了一下。

闻人霜惨叫起来：“好痛！”

“耶？会痛吗？少装了！”那女生哈哈大笑着捶了他一拳。

可怜的闻人霜完全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他只是刚睡醒，然后想出来偷点糖果吃而已……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人……

趁着他发呆的光景，又有好多女生围了上去，可怜的闻人霜被团团围住，吓得连话都不会讲了。虽然他是一只千年的狐狸修成了精，可是哪里见过这阵仗呀？想当年那些小姑娘哪一个不是被他调戏一下便会吓得仓皇逃跑的，偶尔一两个胆大些的，也会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如今……如今……

一片杂乱中，不知道谁扯住了他的衣袖，“哗”地一下，袍子被拉开，露出半边光裸的肩来。

“救……救命啊！”闻人霜转身想跑，奈何挤不出一条逃生之路。

东方晓站在楼上，笑得快内伤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连施点法术都不行，只能可怜兮兮地由着大家吃豆腐。洛特早已经笑得坐倒在椅子上，摩文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旁观，离反正是眼不见为净。眼见他已经濒临发飙的极限，东方晓总算良心发现，优哉游哉地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