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者:杜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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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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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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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418字

王勇刚捞上打动物的美差,得意极了,收车回来,就端出冲锋枪,在雪地上摆块木板,把冲锋枪的部件全部拆下来,一件一件地上油、擦拭,又一件一件组装完毕,还拉几下枪栓,空膛击发一下,撞针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枪的性能好极了,这支“五六式”冲锋枪是去年才换装的,只打过一次靶,可以说还是十成新的枪支。


王勇刚的胆大是出了名的,去年连队在玉树军分区执行任务,骑兵连给我们送了一头猪。骑兵部队养的猪是在草原上放牧的,性情暴烈,行动敏捷,奔跑有力。骑兵部队的一个班把猪赶来时,连长就召集全连军人大会,问谁会杀猪。王勇刚大声说他杀过猪,连长又问了一句,你到底杀过猪没有?王勇刚理直气壮地说,我爸就是杀猪的,我三岁就跟着我爸学杀猪,就是人民公社的猪太少,一年杀不了几头,手艺没有练精。连长就让他带一个班杀猪。王勇刚兴致极高。谁知他根本就没有杀过猪,只是见过别人杀猪,连队又没有专门的杀猪工具。王勇刚就提了一支半自动步枪,让四个战士把猪按倒,他打开刺刀,对着猪脖子就是一个突刺,刺刀从猪脖子下边捅进去,从颈上穿出来。猪猛然受到阵痛刺激,掉头咬了压它前腿的战士一嘴,那战士手一松劲,猪一个翻身拖着半自动步枪向山凹里跑去。山凹里没有公路,汽车派不上用场。放牧长大的猪比战马跑得都快,转眼间猪就没有了踪影。


猪跑了问题不大,问题是猪脖子上还插着半自动步枪,枪丢了是重大事故。骑兵连长听说猪把枪拖跑了,立即命令通信员吹紧急集合号。三分钟不到,一百多匹战马驮着全副武装的骑兵,呼啸着向山凹里扑去。骑兵们异常兴奋,高举着战刀大声呐喊:“杀——”王勇刚爬上一个骑兵班长的身后,也冲进了山凹。猪还在拼命地跑,一百多名骑兵策马猛追,骑兵连长大声命令:“不准开枪,抓活的!”一百多匹战马把猪围在中间,战士们高举的战刀却无法劈下去。猪在战马群中左冲右突,弄得骑兵没有一点办法。王勇刚一蹦从马背上跳下来,冲在猪跟前,一把攥住了半自动步枪的枪托,用力一抽拔出刺刀。随之,对准猪肚子就捅了一刺刀,一边捅一边骂:“叫你猪日的跑,叫你猪日的跑!”一口气捅了二十多刺刀,把猪肚子捅成了马蜂窝。连曾经击毙过土匪头子才仁多杰的骑兵连长都抽着冷气说:“老子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没有见过这么愣的兵。这种兵要是放到战场上,或许能当英雄。要是在和平年代,十有八九要捅娄子。”


王勇刚试过枪,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几发子弹,在军大衣上擦了擦,黄铜色的子弹在军绿色大衣的相映下格外刺眼。王勇刚又拿过一个空弹匣,把子弹压进去,又把弹匣装上枪身。下一步,他只要把子弹推上膛、瞄准、击发这三个动作完成,肯定有一个动物要倒在血泊里。


“王勇刚,你最好不要打黄羊、牦牛、羚羊这些动物,找只狼打怎么样?”我用比较温和的口气给王勇刚说。


“班长,放着这么多黄羊、野牦牛、藏羚羊不打,却去翻山越岭找狼打,我又没有犯傻。再说,狼肉是酸的,又粗又不好吃,黄羊肉又嫩又细,好吃。这是指导员的命令,我要是完成不好怎么给指导员交代。”他有了指导员的尚方宝剑,就不把我这个小班长放在眼里了,掂着枪大步向黄羊群走去。


黄羊们仍在觅草吃,有些黄羊看见王勇刚提着枪过来了,也不会把冲锋枪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在可可西里的历史上,还没有一只黄羊被人类用冲锋枪打死。


砰,一声枪响,子弹从枪膛里呼啸而出,但没有一只黄羊倒下。所有的黄羊和野生动物都停止了吃草,都震惊地昂起头,望着王勇刚和那支冲锋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砰,又是一声枪响。这次,王勇刚没有朝远处的黄羊开枪,他了解自己的射击技术。而是对距他最近的喀秋莎开了枪,子弹穿透了喀秋莎的肚子,又钻进洁白的雪地里。


血从喀秋莎的肚子里涌出,融化了一片雪地,也染红了一片雪地。喀秋莎痛苦地抽动四肢,那双秀美的眼睛哀怨地望着我们,发出绝望的啼叫。


所有的黄羊和野生动物,看见倒在雪地上的喀秋莎,听到喀秋莎的哀号,又愣怔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事情。在同一瞬间,所有的野生动物猛然朝着一个方向逃跑了,雪地上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蹄印。


“王勇刚,我x你妈!”李石柱冲过去抱起喀秋莎,喀秋莎流出的血洇湿了李石柱的军大衣。喀秋莎看着李石柱,缠缠绵绵地哀叫了几声,闭上了秀美的眼睛。


王勇刚提着冲锋枪,枪口还冒着带有硝烟味的青烟。


我走到王勇刚跟前,压着火气说:“王勇刚,你明知道我们都喜欢喀秋莎,为什么还要打死它?”


“我的枪法臭,指导员规定我一天只能打两发子弹。我要是打不到一只野生动物,晚饭让大家吃什么?”


石技术员走过来,看着王勇刚,没有说话。


“石技术员,你有啥话就说,别这么看着我,我受不了你这样看我。”王勇刚的狂是全连有名的,但他怵石技术员。


石技术员长叹口气,没有说话。


仁丹才旺还在帐房里擦枪,听见枪声,又听见李石柱的哭叫,把手里的步枪零件朝被子上一放,猫腰冲出帐房,看见还在哭泣的李石柱,看见躺在李石柱怀里的喀秋莎,还有喀秋莎流淌的鲜血,看见提着冲锋枪的王勇刚,“嗖”地拔出腰刀,大吼一声:“王勇刚,老子劈了你!”疯了似的向王勇刚冲去。


王勇刚刚要端起冲锋枪,雷指导员大喊一声:“王勇刚,你的枪口对谁?”


王勇刚丢下冲锋枪就朝我们身后躲。我和石技术员、雷指导员用身子护住王勇刚,对疯牦牛样的仁丹才旺喊:“才旺,王勇刚在执行任务,你举着刀要干什么?”


仁丹才旺这才清醒过来,把刀丢在地上,赤手空拳地向王勇刚扑去。


我们放心了,双方都放弃了武器,打起来性质不会发生变化。


仁丹才旺冲到王勇刚跟前,一把抓住他的双肩就要朝地上摔。谁知他一着急竟把我教给他的技术动作全忘了,刚搭上把,就被王勇刚一个大背动作,像摔面口袋样摔在雪地上。仁丹才旺爬起来,又扑向王勇刚。王勇刚没等他搭把,趁着他朝前扑的姿势,借力一拉,他又匍匐在地上。王勇刚拍着手上的冻雪,得意地说:“想把我摔倒,去跟杜班长再学上几年来试试。”


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温顺的李石柱突然丢下喀秋莎,冲到他跟前吼了一句:“王勇刚,我x你妈!”对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毫无防备的王勇刚被打得连着倒退四五步,倒在雪地上,鼻孔里的血流出来了。他用巴掌在脸上抹了一下,弄得满脸都是血渍,恶狠狠地对李石柱说:“狗日的,你敢打我。有本事别吃我打的黄羊肉,饿死你驴日的!”


仁丹才旺从雪地上爬起来,扑到喀秋莎跟前,抱起喀秋莎,抚摸着喀秋莎脖子上的银锁,像狼一样地嚎哭起来,“朵玛!朵玛——”他把喀秋莎看成了女儿朵玛。


我们站在那里,鼻子酸涩,眼睛模糊,也想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场。但是,我们没有哭,我们用意志控制着自己没有哭,我们毕竟还是军人、是战士。


王勇刚把喀秋莎的皮剥下来,肉交给了炊事员。


李石柱抱着喀秋莎沾满血渍的皮毛,捧着那只银锁,望着不远处的可可西里山,山上的白雪在暮色中变成了灰色。他不哭了,但脸颊上的泪痕仍在。


炊事员在帐房门口喊:“开饭啦,开饭啦!”


石技术员没有动,我也没有动,我们替李石柱难过。


炊事员端着一大碗黄羊肉钻出帐房,对着李石柱喊:“小李子,我把肉给你端来了,趁热吃吧。”


雷指导员伸出胳膊挡住炊事员,说:“这顿饭他不会吃的,端回去吧。”


这天晚饭,我没有吃,石技术员和仁丹才旺也没有吃。雷指导员没有吃黄羊肉,只吃了一个小馒头。


王勇刚捧着喀秋莎的大腿,满嘴冒油地啃着。他打黄羊有功,炊事员专门把黄羊大腿犒劳他。


入夜时分,李石柱、石技术员,还有雷指导员和我,在帐房旁边挖了个墓坑,把喀秋莎的皮毛埋葬在里面。


埋葬喀秋莎皮毛的时候,李石柱捧着那只银锁,望着仁丹才旺。仁丹才旺没有说话,自从喀秋莎死后,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脸色阴沉得令人恐怖,过了好久,才接过那只银锁,端详了半晌,和喀秋莎的皮毛放在一起。


“才旺同志,这银锁是你的传家宝呀!”雷指导员提醒他。


他还是没有说话,用手捧起冻土冻雪朝喀秋莎身上盖去。夜色中,我们看见这个铁样的藏族汉子眼眶里滚出了两颗晶亮的泪珠。


“喀秋莎——”李石柱嚎叫一声,扑在喀秋莎的坟墓上。


晚饭时,炊事员告诉我们,喀秋莎的肚子里有一个很小的胚胎。它还没有享受到做母亲的幸福,就被我们枪杀了。


我抱着李石柱,他躺在我怀里像死去一样。


石技术员、雷指导员也捧起冻土冻雪,朝喀秋莎的皮毛上盖去。不大工夫,喀秋莎和那只银锁被彻底埋葬在可可西里无人区了。


墓冢修好了,石技术员找了块木板,用匕首在上面刻了一行字:“我们的忠实朋友喀秋莎之墓”,端端正正地插在了墓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