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忆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49
|本章字节:12212字
查文斌几人是趁乱从那旅馆溜掉的,再回老家,心态已然要比之前好得多。
农村和城市最大的不同就是:城市里每天上演的都是奇迹,而农村里却在不停重复着一个又一个的传说。
有些传说听起来很荒谬,比如我们村里经常有人讲山上有一种鬼,叫“白摄鬼”。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也是大人们跟我讲的。农村的孩子,田野、河流和山川就是我们最大的游乐场,大人们通常都在忙碌着农活,很少有空管孩子,于是便编造了一些子虚乌有的神鬼精怪来吓唬孩子们。
白摄鬼,便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传到我们耳朵里的。
据说,在山上有一种穿着白衣服的鬼,会变成小动物的模样,引人上山,然后人们便会在那山中迷路,最终若干天后被人发现只剩下一张人皮裹着白骨。这个在当年听起来有些惊悚的故事,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是阻止了我们上山玩耍,可还是有不怕的孩子会去挑战极限。因为大山里对我们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不仅有各种野果,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掏一两个鸟窝或者是翻到一只乌龟。
这种白摄鬼,在过去只是听闻,却没有见到。慢慢地,它在我们这些孩子的脑海中的形象开始变得模糊,并不是那么可怕。时间久了,大人们的恐吓也开始失效了。
阿发是一个右腿有点残废的中年人,年纪比我阿爸还要长上几岁,他也有一个儿子,叫龙龙,比我大一岁,也算是童年的玩伴。
都是农民,免不了一年四季要和山打交道,他们家也住在山边,背后是一片竹林。那时候的农村还是用土灶,也就是烧柴火的。
这柴直接点是很难点着的,于是人们就把易燃的竹子枝折成小把点燃了,上面再放干柴,这叫引火。所以,通常我们也把这竹枝称为引火柴。
因为浙西北分布着大片的竹林,所以,引火柴平时是不用囤积的。要做饭的时候,随手去院子后面捡上一点,折断即可。
那一天,我们家晚饭都已经吃完,一家人在院子里聊着天。天气已经开始入秋了,虽然没有盛夏时节那般热,可也能叫人在前半夜无法入眠。
八点多的光景,一个手电摇晃着冲进了我们家院子,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着急地问道:“有没有看见我家阿发?”
来者是阿发的老婆,一个胸部特别大的女人,谈不上有多聪明,却是挺直爽的一个人,嗓门大,做事有点火急火燎。阿发腿部的残疾是小时候便有的,这个女人没有嫌弃他,反而给他生了一双儿女。
我妈见是她来,便起身,准备给她让座,说道:“没有啊,怎么了?”
那婆娘喘着粗气,甩着嗓门说道:“哎哟,急死我了,在我做晚饭前让他去找一把引火柴,他去了后院,我等了半天都没见来,便去找,哪知道没人了。以为是临时有事,又等了半天,还是不见人影,你们也知道他腿脚不方便,我到外面问了一下都说没看见过他,好端端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如果是换了别人不见了,那也不奇怪,比如男人们是溜出去打牌了。可那是在饭点,阿发平时鲜跟人来往,基本不是在干活就是窝在家里,他在这个时间点消失了,的确让人感觉到一丝不正常。
见那婆娘都要急哭了,阿妈赶紧差阿爸帮忙去找。阿爸一开始嘴里还嘀咕着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指不定是上哪家有急事了。
我们村不大,也就百来户人口,但是不集中,是沿着河流的走向进行布局的,从村头走到村尾大约需要两公里路,但家家户户都认识,这真要打听一个人的去向,倒也不难。
情况显然有些糟糕,前半个村子问了个遍,都说没见过人。因为阿发要是出了村子,那么势必会经过这条路。既然他们都说没见过,那么人肯定还在村子范围内,于是又往里头接着找。
村里有个集体林场,上面住着一对老夫妻,平时主要负责看管林场有没有被人盗砍。一般一个星期下山一次采购生活用品,他们家就住在村子里面一点。那天,恰好是老夫妻下山采购的日子,他们是嫌白天的太阳大,怕热,便挑了傍晚时分,借着天亮赶山路。
走到半道的时候,遇到一个男人,手里捏着一把干的竹枝,低着头,一直沿着山路往上走。
老头一看,这人不是阿发吗?怎么都傍晚了还往山上跑,于是便喊了一声。
可那阿发倒好,一句话没答应,就跟装作不认识一样,只顾着自己走,还惹得那老太太有些不高兴地道:“看他那样,跟瘟神似的!”
这对老夫妻就是当天最后见到阿发的人,当他们把这个情况告诉阿爸的时候,阿爸才觉得可能是出事了。
那条路的上面有无数个分岔路,浙西北是山区,海拔很高,有很多地方都是从来没有人去过的深山老林,有经验的农户平时也不会轻易上去,更加别提一个腿脚不方便的瘸子拿着引火柴往那里跑。
阿发的老婆一听这情况,当时就急哭了,撒着脚丫子在马路上乱蹬,说是他们家男人让白摄鬼给引走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出了事,只要喊一声,那帮忙的人可以在五分钟内聚集半个村。
清一色的青壮年,手里有备着枪的,有拿着柴刀的,还有拿着各种手电、矿灯和火把的,还有的人带了狗。人在晚上进了那林子,天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见到活人,且不说有猛兽出没,到处都是悬崖峭壁的,不带个照明,一脚踏空那也非常可能的。
搜山行动几乎是马上开始的,沿着那对老夫妻最后见上的那一面的地方,村里的人是一路喊一路找。
山路崎岖,更加困难的是岔路太多。农村里养的土狗们看着院子还成,但毕竟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搜救犬。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就能让狗兴奋地到处撵,人只能跟着狗跑,毫无方向感可言。
太深的林子,大家也不敢去,只能祈祷阿发没有钻进去。是人能走的路,几乎当晚都被翻了一遍。我们这些在家里的孩子都能听到山头上传来的“阿发、阿发”的叫喊声。以阿发的脚力,其实他是走不远的,因为他本就走路不方便,何况是这种难走的山路。
可结果是,一直到了天亮,阿发的踪迹依旧无处可寻,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第一拨人带着各种猜测悻悻地下山睡觉了;第二拨村民接替他们的工作,继续进行搜山。一时间,各种关于阿发的传闻满天飞,有人说他是疯了,也有人说他是去自杀了,更加有人说他是被白摄鬼给抓走了。
这样的重复搜山工作,大约持续了三天。三天后,村民也逐渐放弃了,因为那些最难钻的老林子他们也都钻过了,以这些天的人力物力,就是抓野猪,至少也有一个排的野猪被抓到了,别说找一大活人。
阿发在哪里呢?其实他就在那片山上,有很多次,人们离他真的很近很近,可就是没有人能发现他,更或者说是他在跟人们兜圈子。
阿发最终还是被找到了,就在人们想要放弃的时候,有人看见了,阿发站在万丈悬崖的前面,手里依旧捏着那把引火柴,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喊他没有反应,大家也不敢靠近,生怕他会跳下去。几个胆大的,慢慢摸了过去,一把抱着阿发的腰,他却没有任何反抗,要知道他已经四天没有吃喝了,哪里还有力气反抗。
被抬下山的阿发,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身体除了有些虚弱之外,并无异样,给挂了点滴之后便走了。
就这样,拖了整整一个星期,阿发的眼睛没有闭上过,只是木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无论白天和黑夜,他的眼睛都是这样睁着的。更加让人不可理解的是,他手中那把引火柴随你怎么用力,就是拿不下来。
任凭他家里的女人、孩子如何哭叫,阿发依旧无动于衷。于是,就这样,阿爸去把查文斌请来了,想请他给看看,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那天来的时候,只有查文斌一人。
作为一个道士,他的到来,往往就意味着村子里出现了不吉利的东西。
在农村地区,道士永远是和神鬼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所以,在这种场合,查文斌并没有叫上超子他们。
那时候,查文斌的本事已经在周围几个地区十分知名,但往往因为他通常一出门就是几个月,想找他的人多半是摸不着大门。也正是因为他的出现,带动了一批神汉巫婆之类的角色在我们那几片地区迅速走红,满嘴胡咧咧地给人算命卜卦,又或是起名测字。
改革开放的年代,有的人思想已经开始进步了,现代化医学的春风也吹进了我们那个小山村。从土坯厕所的墙壁到村委会的大门上,到处印刷着反对封建迷信的标语,可有的东西依然无法用医学去解决,比如阿发现在的状态。
最早的时候,农村人请道士来驱邪,是基于对神鬼的恐惧。但是到了那几年,已经开始演变成为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就是指那种医院里没辙的病人或者是病得很离奇又束手无策的人。
一定程度上,查文斌的到来还是吸引了大量人的围观。他的名号靠的不是装神弄鬼,而是靠人们口口相传,还有的也曾亲眼所见。
他不同于一般道士或者神汉,他从不收钱,也绝对不会把排场搞得很大。就连一些简单的东西,比如香纸,都是自带的。给人瞧好了,若是主人家里实在困难,他还会给点钱。
所以,在当地,查文斌不光是一个道士这么简单。要想请他,对于有的人来说,很难!比如刚刚开始兴起私企,有的人袋里有点小钱了,就要造豪华的阴宅,无论你派多少人去请,查家的大门只会有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告诉你:“文斌哥不在。”
而对于有的人来说,要想请查文斌来,却又十分简单,诸如我阿爸这次请他来看看阿发。查文斌几乎是立刻收拾了东西,就跟着阿爸来了。
阿发家也是依山而建,房屋坐北朝南,前面是条小溪,自家用简易的木板搭了一座桥,人走在桥上,桥便“吱呀、吱呀”地乱响,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把那有些腐朽的木板给踩断了。
查文斌一到桥头便皱起了眉头,问我阿爸:“这桥建了有多久了?”
我们村子是沿河而居的,很多人家都得建一座桥方便连接公路与房屋之间。家里有条件的人,会修建水泥结构的,但是大部分都是用这种简易木板。
阿爸自然不知道这查文斌为何皱眉,便说道:“这桥搭得有点年头了,前阵子下大雨,河里涨水,还冲掉了一块木板,也就个把星期前才给重新补上的。”
查文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告诉我阿爸道:“过桥的时候,记得走左边,别走右边那块板,那板子有点问题。”
阿爸也是个聪明人,查文斌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照做便没有坏处。
过了桥,阿发家里已经有些人在了,都是他们家里的兄弟姐妹,还有隔壁邻居。见道士来了,纷纷让开路,让阿发那婆娘把查文斌领了进去。
一进门,便是一股恶臭袭来,阿爸当时就捂着鼻子想吐。看到来客这番景象,阿发的婆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没办法,让兄弟把他给捆起来了,不然他要咬人。”
说着,这婆娘挽起自己的衣袖,只见手臂上一排被咬得发紫的伤痕。这婆娘一看到这伤便又哭道:“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前些天他只是发呆。昨天起,就开始咬人。要不是老三和老大在,我就被他给活活咬死了。”
这恶臭便是阿发的屎尿散发出来的,因为被捆着,又没人敢给他松绑,大小便只好都留在了床上。
查文斌一进屋子,他的眼神便和阿发对上了。阿发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凶狠,而查文斌的眼神里则多了一丝冰冷。就这般对峙了约莫有一分钟,查文斌的大拇指轻轻顶了一下手中的剑鞘,七星剑只露出微微几寸,那阿发便把脑袋向内一偏,不再对着看了。
“烧点热水先给他洗洗,手脚不要松开,直接丢进大桶里,记得桶里多放些艾草。”说完,查文斌便转身出去了。
他们家里人一想,也是,就阿发这么个邋遢样,谁敢靠前。于是几个兄弟咬咬牙,把阿发身上的衣服直接用剪刀划开,剥了个精光。虽然这阿发是个瘸子,但这会儿却显得力大无穷,四个兄弟差点没按住他,那架势,活像是被丢进滚水里烫猪毛。
阿发的嘴里被塞着破布条子,因为他要咬人,所以只是喉咙里面“呜呜”地乱叫。
洗得差不多了,里面的屋子也给重新收拾干净了,这才被裹着毯子重新送了回去。
有人来请示查文斌说:“查先生,这人已经洗好了。”
不料查文斌却没有要作法的意思,反而问道:“他家这桥上,后面加的那块木板是从哪里来的?”
这问题,只能寻来阿发的婆娘回答了,这婆娘便说道:“河里捞的。”
的确,在我们那儿,山势比较陡峭,到了大雨时节,山上的一些枯树烂木啥的便容易冲到这小溪里头来。
查文斌听完便不继续问了,反而转过头来问我阿爸道:“这儿过去出过什么权贵吗?”
“这我倒不知道,怎么了?”的确,就我们家来说,也是太爷爷那一辈搬过来的,加起来在这儿定居的时间还不超过一百年,最大的权贵也就是当年的地主。
不过我们那村的历史,断代太严重了,比如那将军庙就属于典型的断代遗留物。现在居住在这儿的人,基本都是外地迁徙过来的,真正的原住民都在太平天国时期死的死,跑的跑了。
查文斌对着那桥说道:“刚才我说的那块板子,如果我没瞧错的话,是楠木的。”
“楠木?”
“不错,楠木,也就是金丝楠木。看它的样子,应该是棺材的底座,虽然时间有点长,在水里又泡了那么久,你看,那几根木钉都还是上好的。”
顺着查文斌说的话,大家仔细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这块不怎么起眼的木板上,的确分布着几个对称的榫头,有的榫头已经掉了,可有的还在。
“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最好用麻绳捆着这块板的两头,然后把它吊起来,这板子是不能继续放在这儿了。桥本就是聚阴之物,以这块板子的年头看,少说也得有数千年,用这么个东西垫在脚下走,有几个人能走得安稳?”
一听这玩意儿是块棺材板,阿发那婆娘的脸当时就吓白了。这东西是阿发在河里随手捞起来的,恰好那天自家桥上一块板子被冲了,便瞧见水面上浮着一块,比了一下,大小还挺合适,顺手就给搭成桥面了。因为这板子挺沉,当时还是夫妻两人合力才给抬起来的。
糊涂的人,就会干些糊涂事。如果他们当时把这块板子翻过来看看,或许就不会用在这上面了。
当众人抬起这块板子的时候,一翻边,当时大家就炸开锅了。这棺材的底板背面,刷的是朱黑色大漆,那漆的质量当真好,这么多年了,连条裂缝都看不到,泡在水里捞上来依旧锃光瓦亮。
更加重要的是,这底部还用金粉描绘着一条通体长约一米五的龙。这龙的模样不如现代龙那么复杂,可是造型和线条都异常优美,一看就是出自顶级工匠之手。就这几样信息,足够说明这块板子的确来历非凡。
不多久,我们那儿发现了一块宝贝木板的消息就传开了,阿发家里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当时还有人跟阿发那婆娘出高价买,但是查文斌只冷冷丢了一句:“谁不怕家里要死人的,尽管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