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步非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40
|本章字节:9138字
死亡的羽翼在苍青色的天空中翻舞着,将坟骨一般的惨白轰洒在整个城中,渐渐淹没了那无数的城民。哀愁在愤懑的废墟中吟唱着晕眩的舞蹈,一面祈求破败者的伴奏。
于是,大地上排满了音符,然后再一段一段地变幻着,犹如唱走调了的曲子,每一个转折,都带走凄惶的生命。
阿饱长长叹了口气,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锐利,将这所有的变化都收在了眼中。他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重,终于,他仿佛做出了决断,身子突然消失。
等他的身子再度闪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太始殿前。这漆黑的大殿宛如上古洪荒巨兽,沉默地蹲伏着,等待着万物生灵自动进入他饕餮的大口中。但它的口紧紧闭合着,因为它并非饥不择食。
阿饱凝视着这黑色的大殿,他的脸色随着大殿反射出的战火明灭着,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他忽然念出了一连串短促的音节。
轰然声响中,从大殿的正门前猛地爆开一团赤色光潮,一旦射进太始殿上,那亘古未变的漆黑便为那透赤色所染,立即浮出一片辉煌的红色来。红色联卷纷舞,簇拥着阿饱向前行去。
在这晃眼欲盲的无尽怒红中,阿饱的身子忽然变得那么神秘、那么超然、那么强大。
他不再是那个什么魔力都没有的黎侏人,他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想做的阿饱,他的脸并没有改变一丝一毫,但眸子中透出的金色光芒却是如此骄傲,让这张脸显得坚毅而威严,宛如一个掌控着天下的王者。
他的步法,他的神情,他的一举一动,都肆溢着逼人的王气,让人不可仰视。
旋绕在他身边的红芒赤潮奔腾汹涌,一接触到那黑沉沉的殿门,立即轰隆隆一阵响,那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阿饱举步走了进去,遥遥就见极远处一道白浪潮卷而至,狂猛的压力也随着这白浪迫人而来!
红潮白浪轰然交接,但却无声无息,没有发出哪怕最轻微的爆炸冲击。这两股力量都强大到不可思议,但它们又仿佛水乳交融、息息相关,并不会对彼此造成伤害。
阿饱站住了,就在那白浪的最中心处,忽然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凤啼。
白光怒旋而出,发出炽烈的光芒,将整个太始殿照的一片银亮。整个太始殿已无复开始时的那种沉黑色,而是在阿饱跟另一神秘人的力量影响下,变成半边赤红、半边银白的奇异模样。
阿饱的目光抬起,遥遥望向那白浪的最中心。
那里是一只高大的,用纯白大理石雕就的石椅,一位女子斜坐在上面。那石椅上一点花纹都没有,甚至连手工都十分粗糙,仿佛是用什么天兵神刃挥削而成的一般。坐落在空旷之极,没有半点装饰品的太始殿中,显得仿佛是一座山,将天下所有的人都压在下面。
与这石椅相衬,那女子有一张高贵之极的脸,她的眸子宛如天际最朗的星辰,凝然不转,倾注在阿饱的身上。
轻轻地,她笑了:“你终于回来了。”
阿饱默然。那女子站了起来:“这座位本就是你的,来吧,我的弟弟,坐上这太始之座,成为这世界最高的王者。”
阿饱仍然默然着。
那女子不再说话,淡淡笑着看着他。她的静默中仿佛有着无比的自信,知道阿饱一定会坐上这宝座,就宛如她所策划的一样。
凝视着那虽然粗糙,但却是天下最高贵的太始之座,阿饱的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做最高的王者、统御整个世界,听上去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是凤阙公主,我的姐姐!难道你不知道,这些都是虚假的么?”
凤阙公主傲然笑道:“就算是假的,难道我们就不能将它变成真实的么?我们现在拥有天下最强大的力量!而且你知道,如果没有你,整个世界将会重归到蛮荒中去!”
凤阙公主冷朗的眸子盯住他:“这是你的责任,地母神跟我都知道,你永远逃避不了!”
这句话让阿饱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但他随即摇了摇头,似乎想将这些念头全都甩开。他喃喃道:“这不是我的责任,这只是命运,被诅咒的命运!”
凤阙冷冷道:“责任也罢,命运也罢,再有十五天,你就会看到了。”
她张开双手,那滚旋着的白芒立即翻搅着,形成一张巨大的明镜,将整块大地那秀丽的河山映了出来。这片大地有着无限的魔力资源,人们倚赖于帝国所设置的大型的魔法工厂,丰足地生活着,在大地的每个角落中,都布满了欢愉的笑脸。
虽然天工城一直作为帝国的敌人存在,但凭借可与魔法相媲美的锻造术,他们也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
但或许是长久的安乐已经让人们忘记,这片大地其实荒芜无比,基本上什么东西都不出产。人们的食物来源,绝大部分都是纯粹由魔法制成的“云泥”。倘若失去了魔力,那么世界将立即沦入苦难的渊薮,饱暖的天堂便成为贫瘠的地狱。
而魔力的来源,就是地母神。
传说地母神之所以肯为人类提供魔力,是因为她与玄武帝国轩辕皇室的一个久远的契约。而现在,嫡系的轩辕皇室就只剩下两个人,龙城太子与凤阙公主。
而龙城太子在三年前,就已经离奇地失踪了。
难道阿饱便是那神秘而强大,生下来便注定会成为万民之王的龙城太子?
他又为何要逃避这尊荣的地位,甘愿做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阿饱呢?
当这个尊华无比的称号再度加施在阿饱的身上时,阿饱眼中的痛苦之色更重了。
凤阙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她的眼神也开始复杂起来。她指着眼前这片乐土般的景象,缓缓道:“再有十五天,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存在,而这,就在于你一念之间。”
她伸出手:“来吧,我的弟弟,回到你本来的位子上去,和我一道统御万民吧!”
阿饱痛苦地昂起头:“姐姐!难道你忘记父亲是怎么死的么?难道你不清楚这责任是怎么回事?”
凤阙的手慢慢放下,她的神色中嵌了一道冰冷,就仿佛这天工城所筑基的冰山一般:“父亲的死是咎由自得!忘掉那件事吧,龙城!”
阿饱慢慢摇头:“我忘不掉。”他用力摇头:“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忘掉的!”
他抬起头来,眼神中混合着伤感与决断:“就让世界回归它的本来吧,人类并不需要神的存在!”
深深的,凤阙凝视着他,她的声音幽幽的仿佛是从冥界的风穴中传出来:“可是,人类将承受的,不是遗弃,而是神的愤怒。你又有几分把握来承受呢?”
阿饱没有回答,他仰天长长出了口气,道:“退兵吧,姐姐!放过这些可怜的人吧。地母神已经遗弃了他们,就不要赶尽杀绝了。”
凤阙看着他,她的眸子中有些沉思的表情,仿佛是在说给他,又仿佛只是自言自语:“你可知道么,这次进攻,是地母神通过玄黄明镜给我的启示,换而言之,这道命令,其实是地母神所下达的!”
阿饱的身子一震,凤阙道:“你若是再与他们混在一起,恐怕会连累他们的。你总该知道愤怒的地母神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阿饱沉默着,凤阙淡淡道:“不过我会答允你的请求,就算地母神会迁怒于我也无妨。”
阿饱仍旧沉默着,缓缓地,他点了点头,转身向殿外走了出去。潮卷一样的赤红随着他的脚步游弋,迅速露出覆染住的沉黑的大地。簇拥在凤阙身侧的白芒并没有进逼,这红潮与白浪越来越远,一如那流落的光阴。
在阿饱的背后,凤阙的声音虽不强,但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弟弟,你无法逃避你的责任,这一点,我知道,地母神知道,你也一样知道!”
宛如末日乌云一般压在天工城上的太始殿终于走了,突然而去,宛如它突然而来。没有人知道它撤走的原因,只是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但没有人的脸上挂着胜利的笑容,因为这胜利来的太惨淡、太惨淡。
经此一战,天工城损耗了三成的子民,而且全都是能政善战的年轻壮丁。躲在洞穴里的老人与妇孺,反而伤亡很少。只因这一战,开始的快,结束的也一样快,还未杀到街巷中,便烟消云散。
敝败的荒芜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丧失亲人的苦痛几乎让整个城市都委靡不振,笼罩在沉闷的云海中。
阿饱在街道上茫无目的地走着,与凤阙的一席话让他想起了很多他曾刻意想忘记的东西。
他亲手刺下的那一剑……
他的愤怒一战……
静静躺在他的身边,死去的八趾神龙,这从一出生就陪伴着他的魔灵,这几乎是他另一个生命的灵兽……
鲜血与泥土混杂的潮湿气息冲进他的鼻子,阿饱忽然有一阵想呕吐的感觉。
十五天……十五天后的大地将是怎样的呢?阿饱连想都不敢想。
你无法逃避你的责任……
阿饱苦笑着,可谁知道这责任竟是那么辛酸,那么丑恶!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大力拍在了他的肩膀上。阿饱一惊,就见老魔法师那张半人半鬼的脸一直凑到了他面前,大声道:“我知道是你!”
阿饱又是一惊,嗫嚅道:“你……你说什么?”
老魔法师满脸兴奋,又是狠命一掌拍在他肩上,笑道:“我就知道击败太始殿的一定是你,因为你是天命者!我花了三千腾蛇币换来的紫微斗盘是不会骗我的!快告诉我,你用的是什么方法?”
阿饱只好苦笑,老魔法师却完全不理他的反应,凑上来小声道:“这些都不重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说的极为神秘,眼睛睁的老大,炯炯地盯着阿饱,倒让他不问不快了:“什么秘密!”
老魔法师道:“小子,你快失恋了!我看到少羲那小子在追顾丫头!”
阿饱一呆,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魔法师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难道你跟顾丫头没有?”
阿饱慌忙摇手道:“我们是清白的!什么都没有!”
老魔法师大失所望,道:“太没意思了,我本想看一场三角恋加大决斗呢,这下扫兴了。”
就听一个娇脆的声音道:“臭老头,你又在说我妈妈的坏话!”
两人急忙抬头,就见阿嫦手叉着腰,满脸怒气盯着老魔法师。她那专属的地藏之力在脸上形成了一圈雾隐般的银月虹晕,看去杀气腾腾,可怕之极。
老魔法师身子一阵哆嗦,低声道:“这下凄惨了,不知怎么的,我见了这小丫头就害怕,而她倒像是找上我了,三番五次找上我,上次还将我的胡子拔掉了不少。你要知道,我的胡须本就很少很少的。”
自从无馀谷一战后,老魔法师的脸变成了半边少年,半边白骨,他原来的美髯尽归乌有,心下着实引为憾事。好不容易在腮边嘴角找出了毛茸茸的几根,当下便列为重点保护对象,大加栽培。可是现在童山濯濯,果然已被薅扯一空。阿嫦手脚齐动,大有搜根究底之势。
老魔法师急忙扯住阿饱,道:“今晚月圆之时到圣殿来找我,我还有个秘密要讲给你听!一定要来!”
刚说完,阿嫦已经扑到了近处。老魔法师一声大叫,落荒而逃。
阿嫦顿足道:“看你能逃到哪里去,我一定要为妈妈报仇!”说着,一溜烟追了出去。
阿饱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的苦笑慢慢凝结。
少羲爱着顾倾城么,他们可真是很相配的一对啊。
却不知怎么的,阿饱的心中忽然有些空,第一次,他领略到了这种很烦躁、很不适的心境,却惶然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