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拽着欧阳丹，想将她拉离这令她不愉快的场合。但她固执地不肯走，我也只好顺从她。

我一边扶着半醉的欧阳丹一边打车，其他同学都四人一组先行一步。

周嘉承打开出租车后门，冲不远处的我们说：“你们先走。”

我扶着欧阳丹挤进后座，然后看了看车来车往的大街，终是没有关门，对他说：“这会儿车不好打，一起走吧。”

黎素素怯怯地钻进后座，坐在我身旁。周嘉承站在街边愣了几秒，在司机的喇叭声中才打开前门，坐进副驾。

一路上我能感觉到黎素素的不自然。每次转弯时她都努力抓着车上方的把手，生怕自己碰到我。我被她的刻意弄得很不愉快，冷冷地说：“我是豺狼虎豹吗？至于吗！”

她努了努嘴，轻声轻语：“初夏，对不起。”

我烦透了她的这句话：“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不用跟我反复说！”

她泪眼汪汪地抬脸望着我，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我撇撇嘴，嫌弃地说：“别这样，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初夏。”前排的周嘉承开口，轻唤我的名字。

我心情很糟，毫不客气地说：“请连名带姓一起叫我，我跟你不是很熟。”

说完，我便听见他叹息的声音，刚刚的恼火便瞬间烟消云散。

我这是怎么了，明明已经说服自己要祝福他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冷言冷语？

正思虑着该如何缓解这气氛，车停了下来。kv到了。

周嘉承付了钱，下车后绕到后座打开车门，直到我们全部下车才退到一边。

他还是那么细致体贴，即使不是对我。临走，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眉宇紧蹙，漆黑的眼眸里流转着歉意与懊恼。

我很想说“其实我已经原谅你了”，但我说不出口。究竟是什么让我们到了今天这步田地，陌生得好像从来不曾相爱过。

欧阳丹是来买醉的，当着季铭的面，我知道。所以整场我都盯在她身边，生怕不小心就闹出什么事来。

许久不见的同学们今天兴致很高，一个个不醉不归的样子，也不管自己是否还带着同伴便凑到一起开始笑闹。不知过了多久，我实在受不了包间里闷热的空气，看看欧阳丹和班长玩骰子玩得正欢，料想应该没什么事，便起身出去透透气。

我知道这个kv有个很安静的露台，便熟门熟路地往那里走。

到了地方才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不是别人，正是周嘉承。

我心里咯噔一下，忆起这个地方还是我带他来的。

每次放假回家，我们出来聚会必定来此唱歌。欧阳丹喜欢热闹，我也就随着她凑热闹。可周嘉承却喜静，所以当我发现这个露台时，便手舞足蹈地带他来此，然后一起看灯火辉煌的夜色。

思及此，我不想让彼此尴尬，便准备转身离开。不料却被他发现。

“初夏。”他语调踌躇，似不知该如何称呼我。

我停下脚步，优雅地转过身，扯了扯嘴角：“好巧。”

“不巧，我在等你。”他望向我，眼里又浮出我读不懂的深沉。

我一惊，微微张了张嘴。夜风拂过，吹散我耳鬓的发丝。

他上前几步，伸了伸手想要为我整理凌乱的发丝，却被我一躲，他的手便悬在半空中。

他怔了怔，收回手尴尬地说：“抱歉，我一时忘记我们已经……”

他没有说完整句话，将“分手”二字吞了下去。

是啊，以前他总是为我整理乱掉的头发，自然而又带着宠溺。一个人要如何戒掉自己的习惯呢？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接受我们分手这个事实，那么周嘉承呢？他又花了多久？我曾以为他比我绝情比我健忘，我以为他转身牵起黎素素的手时便将我忘得一干二净。可是此刻，我突然觉得我并不了解他。

心里的柔软渐渐蔓延，我不想继续面对这样的自己，我怕下一秒自己努力这么久才做到的不介怀轰然倒塌。

于是我冷冷地说：“没关系，我已经原谅你了。”我顿了顿，说，“还有，我现在有男朋友了，所以你不用觉得抱歉。”

他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然后恢复平静，说：“那么，恭喜你了。”

“谢谢。如果没什么事，我走了。”

转身的瞬间，我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终于尘埃落定。

“初夏。”这一次是温柔而缱绻地呼唤。那种呼唤，仿佛他再也不会叫出这个名字。

“他，对你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很好。”

“你，开心吗？”

“很……开心。”

他似乎放了心，说：“那就好。”

我仓皇离开，长长的走廊霓虹璀璨，然后我看到墙上玻璃里映出自己的脸，泪流满面。

我知道，我们终于告别，从此山长水阔，不再相关。

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年，在我的生命里就此熄灭。

再见了，周嘉承。

再见了，我的旧时光。

回到包间后，欧阳丹已经在沙发角落里睡着了。我看着她身上披着的季铭的外套，心里感慨，不知这点滴的关怀，究竟是对还是错。

我正准备走过去，手机响了。我看了看屏幕上费子辰的名字，不禁弯了嘴角，走出包间接电话。

“你猜我在哪里？”他言语兴奋。

我打趣道：“难道在月球？”

他哼了一声：“你下楼到门口来。”

我惊呼：“啊？你没开玩笑吧？”

“你说呢？”他反问道。

我连电梯都没坐，径直飞奔下楼，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门口。

远远地就见他立于夜色中，张开双臂冲我微笑。

我鼻子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想到刚刚自己已经哭过的脸，我用手抹了抹脸颊，生怕样子太狼狈。

迎着他的怀抱，我们紧紧相拥。

他温暖宽厚的胸膛，抵御了所有寒冬的夜风，让我无比心安。这种意外的幸福感，像一涓甘甜的溪水，在我全身的血管里肆意流淌着。

良久，我抬头问他：“你怎么会来？”

“想见你，所以来了。”

“就这么简单？”我不信。

他眼神肯定：“就这么简单。”

我从他怀中逃开，嘻嘻哈哈道：“你不会是又怕我被什么人拐跑吧？”

他皱了皱眉，似想了会儿，道：“你要我说实话吗？”

“当然。”

“是的。”

我微怒，瞪着他道：“费先生，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揽了我的肩膀，说：“你穿得这么迷人，我能放心吗？快上去穿外套。”

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出来的匆忙，竟忘了穿外套。然后猛地打了个哆嗦：“呵，好冷啊。”

他张开双臂，将我包裹在他的大衣之下，紧紧地拥着我一直走到包间门口。

站在门口，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他进去，没想到他倒落落大方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热闹的包间，在看见费子辰的那刻立即静了下来。一向八卦活跃的非洲妹惊呼一声：“梁初夏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藏了这么一个大帅哥！”

我红了脸，本想挣脱费子辰的手臂，他却揽得更紧，叫我怎么也挣不开。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介绍下，这是我男朋友，费子辰。”

他这才松了胳膊，对大家说：“幸会，你们继续。”

大家该唱歌的唱歌，该玩游戏的玩游戏，很快恢复了热闹。

费子辰在我耳边说：“你看，这下谁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了，没人敢拐跑你了。”

我“扑哧”一声笑了，吐出两个字：“幼稚。”

他倒是不介意，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在人群里扫来扫去。

“你在看什么？”我问。

“在看刚刚是谁把你惹哭了。”他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周嘉承，说，“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那位吧？他一直在看我们这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我才没有哭过。”

他握着我的手，说：“初夏，谁都有过去，我不会在意你的过去，我只想告诉你，不管是谁，都不能惹你哭，不然我饶不了他。”

他特意停了话看着我。我低了头，喃喃道：“我跟他已经结束了，彻底结束了，以后再也不会因为他哭了。”

他宽了心，拥了拥我，说：“我们先送你朋友回去吧。”

我叫醒欧阳丹，和大家说再见，离开了热闹的人群。

欧阳丹看见费子辰倒没有多么意外，她嬉笑道：“你速度还真快……”

我这才意识到，刚刚太高兴竟然忘记了，他怎么会知道我在哪里，原来是欧阳丹！

我冲欧阳丹翻了个白眼：“快老实交代，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嘻嘻，那要问你的费先生了……”半醉半醒中的欧阳丹整个人都是飘飘忽忽的。

我看着这样的欧阳丹，想：算了，还是先把她送回家吧。

回过神瞪了费子辰一眼：“哼，等会儿再审问你！”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

送完欧阳丹，我们往费子辰住的酒店走去。

“那次我在餐厅碰见你们，知道你们是要好的姐妹，我向她承认我在追你，然后借着请教的理由要了她的号码。我是怕……哪一天找不到你。”他主动坦白。

“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是不相信我自己。”他缓缓道，“已经很久了，你一定也感觉得到我那段时间对你的若即若离。我也思考过我们是否合适，我怕不能好好待你，怕你跟我在一起会不开心。”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微蹙的眉头，伸手放于他眉间，说：“以后，我不要你这里经常皱着，我要你跟我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因为，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他眼中闪过光芒，拥我入怀后低头看我：“初夏，相信我，我会努力给你幸福。”

我点点头，将头埋在他肩头。

如果说，一开始我是抱着开始新生活的心态搭上你这根救命草上岸，那么现在，我无比肯定自己的心是为你而跳——费子辰。

到了酒店门口，他欲言又止，看上去十分为难。

我取笑他：“想说什么？怎么这么别扭！”

“我想问，你能留下来陪我吗？但是又怕你觉得我……哎，我也觉得自个儿别扭！”他转而换了语调，“我应该直接点，将你抱上去再说，哈哈。好了，不逗你了，你回去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是我想陪你。”

酒店房间内。

我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费子辰在浴室洗澡。我心里十分忐忑，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样。

他洗完澡，裹了浴巾便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淡定地问：“你要洗澡吗？”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就想起那次我喝醉后与他在酒店度过的一晚，不觉脸唰地就红了。

他停下擦头发的手，调侃道：“你这才看了上半身就脸红成这样，要是全看了那得怎么办？”

我别过脸，微怒：“流氓！”

他向我走来，手搭在沙发背上，弯下身体，在离我头顶几厘米之遥的地方说：“不过，你脸红的样子，十分动人。”

我被他圈在沙发里，心中暗自后悔，我干吗要留下来啊！

他似读懂我心里所想，轻笑道：“后悔？现在可是晚了。”

说着，他将我的脸扶正，俯下身体，然后渐渐逼近。

我瞪大眼睛，身体僵硬，不知如何是好。

没想到他只在我额头轻轻落下一吻，说：“看把你吓的，你快去洗澡睡觉，晚上我睡沙发。”然后起身，去床上拿枕头。

我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心里骂自己：明明已经是男女朋友了，为什么紧张得要死？太没出息了，梁初夏。

黑暗的房间里，我们一个躺在沙发上，一个躺在床上，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这样宁静而又美好的夜，我不禁有些动容。

“子辰。”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唤他。

“嗯？”

我想了想，终于说出心中的疑虑：“那个，我们这样是不是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了？”他轻笑。

“你会和一个女人同睡一间房却什么也不做吗？”

他调侃道：“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这样。”

“可是现在，我已经是你女朋友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思考了很久才缓缓道：“初夏，你与别人不一样。”

“因为我是……”我有点恼。

“我不准你这样想。你要知道，我是认真的想要跟你在一起，想要珍惜你。”他明白我意有所指，也有些不高兴。

“那就是你还没做好要和我一直在一起的准备，所以不碰我？”我越说越离谱。

他似乎被我激怒了，从沙发上跳起来径直走到床边，俯下身，双手撑着床边，狠狠地盯着我。

黑夜里，他的眼眸清亮，我看着他微沉的脸，轻轻抬头，吻上他的唇。

他的唇滚烫，温度瞬间传至我全身，我如被电流击中，全身酥麻。刚刚的气恼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然后变成温柔的缱绻。

可是他依然没有碰我，只是深深地吻着我，细致而又缠绵。

在来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可是现在，他拒绝了我。

我突然很失落。在他心里，我究竟是个怎样的角色？一个不愿意去碰的女朋友？

他翻过身，在我身边躺下，然后侧着脸，看我。

静默许久，他才开口：“初夏，我并不是没想好。我都快三十的人了，我做每件事都会非常确定。我是觉得你还没有想好。我不希望你是一时冲动而跟我在一起，我更不希望你是为了忘掉某个人而跟我在一起。我要的是你整颗心。”

我将头往他的肩膀靠了靠，说：“谢谢你。”

他伸开胳膊，让我枕着，然后说：“我们来日方长。”

窗帘接缝处，有一束月光洒进来，直落进我心底。

我分辨不出今晚的情绪里，究竟有没有一丝是因为周嘉承。但我也同样希望，在我们的来日方长里，是彼此的全心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