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所有的女人都会破(1)

作者:刘小逡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21:10

|

本章字节:11760字

在我16岁的时候,我的父亲死掉了。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每隔几天就会下一场大雪,我所居住的城市好像整个冬天都埋在雪中。当别的孩子挎着书包,踏着积雪去上学时,我则不用,因为我从小就是自己的主人。


那年冬天,当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出门。其实在父亲死亡之前,每年下雪以后我都不会出门,因为我知道,父亲总是会在下雪天回家。


那天早上打开窗户,我看到了飘扬的雪花,特别兴奋,对着路上的行人张牙舞爪。


喂,看看看看,雪,雪花。我说。


没有人理会我。没关系,16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别人的不理会。在别人眼里,我是个疯子。可是母亲听到了我的声音,她推开我的门。


“去学校吗,月儿?”母亲说。


“不去,学校怎么能看到雪?”


我给了母亲冷淡的一瞥,她退出我的房间,我听到她在客厅喊:


“丙坤,给学校打电话,月儿不去了。”


就在那天晚上,有两个黑衣人敲响了我们家的门。那时我已经快睡着了,可是敲门声特别大,而且执著,咚咚咚,带着奇怪的节奏。我和母亲几乎同时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我们对视一眼,并不说话。


母亲走过去开门,两个黑衣人走进来,他们进屋以后掸掉了身上的积雪,雪花飘落一地,瞬间融化,地面湿漉漉一片。那两个黑衣人面色凝重,有一个人手里捧着一个奇怪的盒子。


“他的,他不在了。”一个人说。


母亲面色木然,她接过了黑色盒子,然后顺手把它扔在了门后面。黑衣人走了,母亲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黑色盒子,也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我蹲下身去抚摩那个黑色的盒子,它对我来说是神秘的,我很想打开它,但是奇怪的是,当我抚摩到那个黑色盒子的时候,我全身开始僵硬,继而晕厥。


父亲死了,两个黑衣人送来了他的骨灰。第二天母亲和那个叫做丙坤的男人一起操办了父亲的葬礼。那天晚上当我苏醒过来之后我就失语了,我很想说话,可是我的嘴巴发不出声音,直到父亲的葬礼结束。


父亲的葬礼很简单,母亲只是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从门后面拿出那个黑色的盒子出了门。母亲回来的时候轻飘飘地对我和丙坤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是:


“可以了。”


这三个字预示着父亲葬礼的结束。可以了,一切都结束了。


当母亲晚上睡着之后,我拿了把剪刀走到她的旁边,她的厚嘴唇微微张着,挑逗性地呼吸着空气。母亲年轻的时候非常美,她的大眼睛和厚厚的嘴唇永远都能激起男人的欲望。我用剪刀碰了碰她的嘴唇,她醒了,惊愕地看着我,问我在干什么。


“我想剪破你的嘴唇。”我说。我们四目相对,四束眼光交缠在一起,久久不散。


她睡意全无,痛苦地喊了一声“月儿”。


“我不许你再和那个男人接吻。”我恶狠狠地扔下剪刀,抛下这么一句话,回到我自己的房间。


不久,我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啜泣声,接着啜泣声越来越大,它不像是一个人发出的声音,在那个夜晚,似乎全世界的人都在哭泣包括我自己,我自己也在哭泣,那种呜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像网一样,顷刻就将我包围。


我用被子蒙住头,我昏昏睡去。


2


我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死亡而伤心,因为我那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叫做死亡。况且,我甚至记不清楚父亲的长相,我只记得他的个子很高,有190厘米,并且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这是父亲在我的脑子里全部的特征。


我知道父亲在外地工作,并能挣很多的钱,母亲根本就不用工作,她只在家里养着我,还养着我的一个叔叔,就是那个叫做丙坤的男人。


我称他为叔叔,从小就这么喊他。


叔叔在我眼里一直是最英俊的男人,他有细长的眼睛,高高的颧骨,挺拔的鼻梁和刚性的嘴唇,他的头发长年凌乱却性感十足。这是我对叔叔所有的印象,在我眼里,他完美无瑕。


从小到大,我最常见的就是叔叔把头枕在母亲的腿上,母亲用手梳理着他的头发,那时候母亲的眼中充满着梦一般的柔情,像水一样环绕着她腿上的男人。“丙坤,你的头发真美。”母亲常说。


丙坤,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名字,这名字读来拗口,且女性化十足,和叔叔的外表一点都不匹配。


我曾经也像母亲一样喊过一声“丙坤”。那年我10岁,我们三个人去街上玩,丙坤把我举过头顶,他笑着,把我架在他的头上,我高兴极了,张开我的双臂,然后我低下头,看着他刚性的嘴唇,听着他肆无忌惮的笑声,我像母亲一样抚平他凌乱的头发,满含柔情地喊了一声“丙坤”。


当我的那声“丙坤”刚刚说出口,叔叔的笑声突然停止,他和母亲面面相觑,他把我放在地上,母亲疯了一样拉过我,重重地打了我一记耳光。“他是你叔叔!你不能喊他的名字!”母亲说。叔叔责备地看了看那个还在发疯的女人。他重新抱起我,向前走去。


“我为什么不能喊你的名字?”我说。


“因为我是你叔叔。”


“她为什么能喊你的名字?”


“因为她是我情人。”


“什么叫情人?”


“情人就是可以互相喊名字。”


“长大了我就可以做你的情人。”


这是我10岁的时候和叔叔的一次对话,那次对话叔叔已经忘记,但是我从来没有,多少年来,从来没有忘记过。难怪母亲曾经伤心地说她女儿从小就是一个有心机的孩子。


没错,我就是这样,我从小就是一个有心机的孩子,而且我的记忆力惊人,因为我的心机和超强的记忆力,母亲时而欣慰,时而难过。


3


母亲是***的女人。***是对女人最恶毒的评价。


我对***的理解是女人离不开男人,我的母亲离不开叔叔,当然除了年终,因为那时候我父亲就会回家,给母亲带来很多钱。父亲在家里住上七天就会走,然后叔叔就会接过父亲的工作,就像接力棒一样,不过他接住的不是一个木棒,而是一个女人的身体。这件事情在我们家仿佛已经约定俗成,年年如此。


母亲总是让叔叔和她接吻,我看见过他们无数次的接吻,他们接吻时,母亲会忘情地抚摩那男人的全身,然后他们会走向母亲的卧室,弄出很大的声响。


每次我看见他们走向卧室,我就会站在他们的房间门口喊叫,有时我会声嘶力竭,我的声音尖细,我唱着自己创造的全世界最难听的歌曲,我一遍一遍地唱,重复着同样的嘈杂的乐章:


你说你是美娇娘。


不。


你只是一只大灰狼。


你说她是你的美娇娘。


不。


她是破烂的花衣裳。


我一遍遍地唱,直到母亲从卧室里出来。


以前母亲每次出来我就会对她喊一声“恶心”,然后扭头就走,到我的房间拼命摔东西,我摔碎了房间里所有的玻璃,撕碎了我的小人书,还剪破了叔叔买给我的大熊猫。


发现“***”这个词是在我13岁时,我偷偷地看黄色小书,那些黄色小书是我从街上偷着买来的,那时候街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黄色小书,任何一个书店都有卖,所以我可以毫不费力买到那些书。


我第一次买那种书是在夏天,那天很热,因为我怀着巨大的目的,所以显得更热,我穿了一件白色吊带衬衫,我的胸部已经发育,小巧的***躲在白色衬衫里若隐若现。我走到一家书店,很迅速地从书摊上拿起一本书,那本书的封面上是一对赤裸的男女。


这个。我说。


书店老板很惊奇,他先是吃惊,然后开始猥亵我。他淫笑着从我手中接过那本书,去看书背面的价格。在这个过程中,他靠近我的身体,我并不躲避,甚至主动把我的已经耸起的***贴在他靠近的胸脯上。


10块。他说。


我递给他钱,然后带着冷漠的眼神,在书店老板猥亵的目光中离开了书店。


我买这些书最初的目的是研究母亲和叔叔到底在做什么,我知道他们做着与书上相同的事,但我想知道具体的内容。后来我在书中发现了“***”这个词,这个词让我欣喜若狂,我如获至宝,我知道,我再也不用使用“恶心”这个老掉牙的词语,我可以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词语来辱骂我的母亲。


第一次使用这个词时,我情绪激动,我几乎是抱着尝试的心理,好像是要验证一种药物是否有效,我急于验证这种药物是否有效,以致我迫切想看到母亲走到叔叔的卧室,或者是叔叔走到母亲的卧室。


我等了好久,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那半个月我每天晚上都会躲在我的房间,我会打开一个门缝,从门缝中,我会窥见母亲的卧室,我知道她的卧室中除了一张翠绿色的大床外,就是她的书桌,我也知道每天晚上母亲都会在书桌前坐几个时辰,她有时会写字,有时一动不动。


我终于等到了,我像只狐狸一样,终于等到了我的猎物的出现。


那天晚上母亲同样在书桌前坐了好久,然后她站起来,像幽灵一样偷偷打开门,她慢慢穿过客厅,扶着墙边的沙发,踩着厚厚的木地板,慢慢向前移动。我就躲在我的门后,我看到了她。当我看到母亲出来时我神经紧张,母亲细微的脚步声让我瞪大双眼,我屏住呼吸,终于,她终于走进叔叔的房间,当叔叔房间的灯光暗下来时我开始唱歌,我声嘶力竭地唱着全世界最难听的歌:


你说你是美娇娘。


不。


你只是一只大灰狼。


你说她是你的美娇娘。


不。


她是破烂的花衣裳。


母亲和叔叔打开门,他们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眼神凄凉而无奈,我冲着母亲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当“***”两个字从我口中吐出,我出了一口气,我感受到了快意的轻松。更让我快意的是我看到母亲由惊讶到伤心,她的眼泪在眼眶中徘徊。我退回我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我兴奋极了,像打了一场胜仗一样,在我的床上手舞足蹈,几乎哈哈大笑。


从此以后,我找到了对付母亲最有力的武器。


4


我曾经认为我的父亲很愚昧,他的女人被别人占有而他却不知,这当然很愚昧。我说他愚昧不止这一点,他的愚昧在于,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的女人被人占有,他一直在笑,或者是讥笑,却从来没有愤怒过。


在他年终回家时,我对爸爸说,妈妈是个***的女人呢。父亲很冷漠地看看我,我看到他眼神中有讥笑,他在讥笑我还是在讥笑他自己,我不知道,他只给了我一个复杂的眼神,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我对父亲的冷漠已经习以为常,我不记得他抱过我,虽然我很希望他抱着我,把我举过头顶,为我唱着欢乐的歌。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知道父亲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和他一脉相连;还有一点是,我认为我和父亲是在同一条战线上,那就是:我是在维护他的尊严,也是在维护我的尊严。我的父亲应该站在我的旁边,对着母亲喊一声:***。


可是他没有。当我说爸爸,妈妈是***的女人时,父亲只给了我一个讥笑的眼神,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走到父亲身边,我又说爸爸你不在家时,我们家里有一个叔叔。父亲仍然没有说话,他拿出一包香烟,他把香烟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深吸一口,然后又放到我的鼻子下面。


“闻闻它,很香的。”父亲说。


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对着香烟深吸了口气,我真的感觉到了香气扑鼻。


“想抽吗?”父亲说。


我点了点头。


父亲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精致的打火机,他把精致的打火机拿到我面前,然后“砰”的一声,打火机里窜出一束蓝色的火苗。


我笑了起来。


父亲点燃了香烟,顷刻间烟雾在我们周围弥漫开来,父亲把香烟递给我,我抽了一口,仰起头,张开了嘴,烟雾从我的口中点点上升,我兴奋极了,我和父亲相视大笑。


“所以,你什么也不要想,”父亲说,“香烟是最重要的,还有酒。美酒,你会喝吗?”


“不会。”我说。


“我教你。”


这时母亲从外面回来了,她看到了满屋蒸腾着的烟雾,她发疯一样冲向我的父亲。


“你给她抽了什么?”母亲歇斯底里地喊道。


“香烟而已。”父亲又用那种讥笑的眼神看了看母亲。


我把点燃的香烟递给母亲,我说妈妈你也来一口,很棒的。


我又看到了在母亲眼睛中徘徊着的泪水,我发现原来香烟也是对付母亲的工具。那一刻我爱上了香烟,我的父亲教给了我如何享用香烟。


“还有吗?”我问父亲。


父亲递给我一包烟,连同那个精致的打火机。我接过来,学着父亲的样子对着母亲讥笑,我在她面前打开打火机,点燃了一支又细又长的香烟,然后我转回身,推门而去。


我听到了父亲的哈哈大笑以及母亲的嘤嘤啜泣。


我走到外面,那天依然下着雪,我的周围飘满了雪花,白茫茫一片,那是几年前的一场大雪,那场雪干净而冷酷,我在那场雪中站了很久。在这个城市中的一条河边,我陪着两岸的垂柳站在雪中,垂柳上已满是雪花,苍白而美丽。


我站在雪中,我的嘴上是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四周白茫茫一片,我在雪中站了好久,后来我的手心开始发痒,继而没有知觉,可我还能感到我的心脏在跳动,所以我知道我没有死。死与不死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对死亡没有一点畏惧。


在我的心脏还在跳动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一个人急匆匆向我跑来,我无法睁开眼睛,我看不到他的长相,他跑到我身边,掸掉我身上的积雪,也掸掉了我的美丽。


他抱起我,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我所熟悉的气味,那是叔叔的气味。


我喊了一声叔叔,我的声音柔弱,宛如游丝。叔叔啜泣着叫了声宝贝,然后抱着我拼命奔跑。


我在医院躺了两天两夜,我睁开眼看到的是叔叔和母亲。


“爸爸呢?”我问他们。


“他怎么会管你?他走了。”妈妈说。


我把手伸给叔叔,我说叔叔我知道是你把我抱回了家。叔叔握着我的手,他眼中有泪光在闪,他把我的手放到他嘴边,满足地出了一口长气。我的母亲眼睛红肿,目光呆滞,厚厚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