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屠格涅夫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9:54
|本章字节:5696字
有一次拉夫烈茨基照常坐在卡利京家。热得让人难受的白天过去以后,晚上却如此凉爽宜人,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虽然很讨厌穿堂风,却吩咐把冲着花园的门窗全都打开,声称,不打牌了,说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打牌是罪过,而应该欣赏大自然的景色。只有潘申是唯一的客人。美妙的晚上使他心情兴奋,不过他不想在拉夫烈茨基面前唱歌,却又感觉到有一种艺术家的感情冲动,于是就朗诵起诗来:他朗诵了莱蒙托夫的几首诗(当时普希金的诗还没能再度流行),朗诵得很好,然而过于卖弄,过于含蓄、细腻,而这是完全不必要的,突然,仿佛是对自己的感情流露感到不好意思了,于是就那首著名的《沉思》1发表起意见来,开始责备和非难最新一代青年人;不过不放过机会说明,如果他大权在握,将怎样以自己的方式来扭转一切。“俄罗斯,”他说,“已经落在欧洲后面了;需要赶上它。有人让我们相信,我们还年轻这是无稽之谈;况且,我们也没有什么创造发明;霍米亚科夫2本人就承认,我们连捕鼠器也没发明出来。所以,我们迫不得已,只好采用别人的。我们有病,莱蒙托夫说,我同意他的说法;不过我们所以有病,是因为我们仅仅是一半变成了欧洲人;我们在哪方面受挫,就需要医治哪里(“lecadasre”3,拉夫烈茨基想)。我们,”他接着说,“有最好的头脑lesmeilleuresemes4对此我们早已确信不疑;所有民族,其实都是一样的;只要引进最好的制度问题就解决了。大概,可以逐渐适应平民百姓现存的生活方式;这是我们的事,公职……(他差点儿没有说:有治国之才的)人员的事;不过,情况需要的话,请别担心:制度也会改造这种生活方式。”对潘申的意见,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击节称赞,“瞧,”她想,“在我这儿谈话的是一位多么聪明的人啊”。莉莎靠在窗子上,默不作声;拉夫烈茨基也默默不语;坐在一个角落里和自己女友玩牌的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不知在小声嘟囔着什么;潘申在屋里踱来踱去,说得头头是道,然而心中却暗暗怀着憎恨的情绪:看来他骂的并不是整整一代人,而是他认识的某几个人。卡利京家花园里一片很大的丁香丛中有一只夜莺;在他雄辩地高谈阔论的间隙,传来了夜营晚上最初的啼啭声;静止不动的椴树梢上方,玫瑰色的天空中,几颗最先亮起来的星星闪闪烁烁。拉夫烈茨基站起来,开始反驳潘申的话;发生了一场争论。拉夫烈茨基维护青年人和俄罗斯的独立自主精神;他愿意牺牲自己,牺牲自己这一代人,然而他为新的一代人辩护,为他们的信念和希望辩护;潘申气愤而且很不客气地反驳他,声称,聪明人应该改造一切,最后竟走得这么远,忘记了自己侍从官的衔头和官职,把拉夫烈茨基叫作落后的保守分子,甚至暗示不错,不是直接地,而是非常微妙地暗示他在上流社会的尴尬处境。拉夫烈茨基没有生气,没有提高嗓音(他记起,米哈列维奇也把他叫作落后的只不过是落后的伏尔泰信徒)而是心平气和地逐条驳倒了潘申的所有论据。他向他证明,要想发生突变,要想进行改革,得了解故土的情况,对理想,即使是不好的理想,要有真正的信心,如果没有被这一切证明确实有效,那么突变和狂妄自大的改造就不可能实现;他以自己所受的教育为例,要求首先承认民众的真理,服从这个真理,没有这种服从,就连反对谎言的勇气也不可能有;最后,他并不回避照他看理应受到的指责:指责他轻率地浪费时间和精力
1莱蒙托夫的一首诗,发表于一八三八年。
2霍米亚科夫(一八○四一八六○),俄罗斯社会活动家和作家,斯拉夫主义的著名理论家之一。他是贵族,主张在保证地主继续剥削农民的条件下,通过改良途径解放农奴。
3法语,意思是:“土地登记册”。
4法语,意思是:“最好的头脑”。
“这一切都妙极了!”最后,感到懊丧的潘申高声说,“这不是,您已经回到俄国来了,那么您想做什么呢?”
“种地,”拉夫烈茨基回答,“而且要尽可能努力把地种好。”
“这很值得称赞,这显然不容争辩,”潘申反驳说,“我已经听人说过,在这方面您已经做出重大的成绩;不过您得承认,并不是人人都能从事这种工作……”
“unenaurepo&eacue;ique1,”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开口说,“当然啦,他不能种地……epuis2,弗拉季米尔尼古拉伊奇,您负有干一番engrand3事业的使命。”
1法语,意思是:“诗人的天性”。
2法语,意思是:“况且”。
3法语,意思是:“大规模的”。
即使是潘申听着,这话也说得太过分了:他说不下去了,于是转变话题。他试图把谈话转到谈论星空的美丽,舒伯特的音乐,可是不知为什么,无论谈什么都谈不下去;最后他向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提议,和她一起来玩“辟开”。“怎么!在夜色这么美的晚上?”她并不坚决地表示不同意;然而还是叫人去拿牌来。
潘申把一副新牌的包装纸嚓嚓地撕开,莉莎和拉夫烈茨基却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两人一齐站起来,坐到了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身旁。他们俩突然都变得那么愉快,甚至害怕两人单独待在一起,而同时他们俩又都感觉到,最近几天他们经受过的那种不安已经消失,而且已经一去不返。老太婆悄悄拍了拍拉夫烈茨基的面颊,狡狯地微微眯缝起眼,几次摇了摇头,低声说:“你把那个卖弄聪明的家伙痛骂了一顿,谢谢。”屋里一切都静下来了:只听到蜡烛燃烧的轻微的劈啪声,还有手偶尔碰到桌子的响声,惊叹声和计算牌的点数的声音,还有热情奔放、简直无所顾忌的、夜莺的嘹亮歌声,犹如波涛一般,与夜露的凉意一同流进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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