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屠格涅夫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9:54
|本章字节:6782字
老拉夫烈茨基很久都不能宽恕他儿子结婚的事;如果过了半年以后,伊万彼特罗维奇回来向他低头认罪,跪倒在他的脚下,他大概会先狠狠地骂他一顿,拿手杖打他几下,吓唬吓唬他,然后饶恕了他;可是伊万彼特罗维奇住在国外,而且看来满不在乎。“住嘴!不许说!”每次妻子刚一开口,试图劝说他宽恕儿子,彼得安德烈伊奇都对她重申,“他,这个小崽子,我没诅咒他,他还得一辈子为我向上帝祈祷呢;要是先父在世,准会亲手宰了他,宰了这个下流东西,而且算是做对了。”听到这种可怕的话,安娜帕夫洛芙娜只是偷偷地画十字。至于说到伊万彼特罗维奇的妻子,起初,关于她的情况,彼得安德烈伊奇连听都不想听,佩斯托夫写信来提到他的儿媳,他甚至吩咐给佩斯托夫回信说,他似乎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儿媳,说是法律禁止收留逃跑的女奴,关于这一点,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提醒他;可是后来得知生了孙子,他心软了,吩咐暗地里去打听产妇的健康状况,还给她捎了不多的一点儿钱去,不过也装作似乎不是他给她的。费佳还不满一周岁,安娜帕夫洛芙娜就得了不治之症。她临终前几天,已经不能起床了,暗淡无光的眼睛里含着胆怯的泪水,当着忏悔神甫的面,对丈夫声称,她想见见儿媳,与她告别,想要为孙子祝福。心情悲痛的老人安慰了她,立刻派他自己乘坐的那辆轻便马车去接儿媳,而且第一次称呼她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她带着儿子跟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一道坐车来了,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无论如何也不愿让她一个人来,不愿让她受人欺侮。吓得半死的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走进了彼得安德烈伊奇的书房。保姆抱着费佳跟在她的后面。彼得安德烈伊奇一声不响地朝她望了一眼;她走到他的一只手前;她那发抖的嘴唇勉强撮起来,不出声地吻了吻他的手。
“好啦,新冒出来的少奶奶,”他终于犹豫地说,“你好;
咱们到太太那儿去吧。”
他站起来,俯身去看费佳;孩子微微一笑,向他伸出两只苍白的小手。老人的心彻底软了。
“唉!”他低声说,“没人疼的孩子!你为你爸爸求情了;
我可不会丢下你不管呐,孩子。”
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一进安娜帕夫洛芙娜的卧房,立刻就在门边跪下了。安娜帕夫洛芙娜招手叫她到床边来,拥抱了她,给她的儿子祝福;随后,转过被重病折磨得十分憔悴的脸,对着自己的丈夫,想要说话……
“我知道,知道你想求我什么,”彼得安德烈伊奇低声说,“你别难过了:她会留在我们这儿,为了她,我也会饶恕万尼卡1的。”
1即伊万。
安娜帕夫洛芙娜吃力地抓住丈夫的一只手,把嘴唇贴到这只手上。就在那天晚上,她去世了。
彼得安德烈伊奇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他通知儿子,为了他母亲的临终遗愿,为了费奥多尔这个小家伙,他恢复自己对他的祝福,把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留在自己家里了。他拨给她底层和二楼之间的两间阁楼,把她介绍给自己最尊贵的客人们,独眼旅长斯库利欣夫妇;派了两个使女和一个小厮供她使唤。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跟她告辞了:玛尔法季莫菲耶芙娜憎恨格拉菲拉,一天当中就跟她吵了三次。
起初,可怜的儿媳感到痛苦,而且尴尬;不过后来她对什么都忍受惯了,和公公也相处得熟了。他也已经习惯有这么一个儿媳,甚至喜欢她了,虽说他几乎从不和她说话,即使在他对她表示最慈祥的父爱时,也会流露出不由自主的蔑视。最让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受委屈的是她的大姑子。格拉菲拉还在母亲活着的时候,就渐渐把全家的大权都揽在自己手里了:从她父亲算起,大家都得听她的;没有她的许可,连一块糖也没法拿到;她宁愿死,也不愿与另一个主妇分享当家的权力,而且是个什么样的主妇啊!弟弟的婚事激怒了她,她比彼得安德烈伊奇还要生气:所以她要教训教训这个平步青云、一下子变成了贵族的女人,于是从一开始,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就成了她的奴隶。而她,这个对人惟命是从、经常感到惶恐不安、担惊受怕、身体虚弱的女人,怎么斗得过专横任性、目空一切的格拉菲拉呢?没有一天格拉菲拉不提醒她记住她以前的地位,没有一天不称赞她并没有忘其所以。不管这些提醒和称赞是多么让人难堪,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都会心甘情愿地忍受着……可是从她这儿夺走了费佳:这可让她悲痛欲绝了。借口说她不会教育儿子,几乎不准她接近他;格拉菲拉担负起了教育他的责任;孩子完全落入了她的掌握之中。由于悲伤,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开始在她写的一封封信里恳求伊万彼特罗维奇,叫他快点儿回来;彼得安德烈伊奇也想见到自己的儿子;可是伊万彼特罗维奇却仅限于回信敷衍敷衍,为了妻子,为了寄给他的钱,感谢父亲,答应很快就回来,可就是老不回来。一八一二年1终于把他从国外召唤回来了。六年分别之后,父子初次见面,互相拥抱,甚至一句话也没提起以前的争执;当时顾不得那些:全俄罗斯都在奋起抗敌,父子俩都感到,俄罗斯的血液在他们的血管里奔腾。彼得安德烈伊奇自己出钱为整整一团民兵购置了军服。可是战争结束了,危险过去了;伊万彼特罗维奇又感到无聊了,又给吸引到远方,到他住惯了的、感到如鱼得水的那个世界去了。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没能留住他;对他来说,她太无足轻重了。就连她的希望也没能实现:她丈夫也认为,委托格拉菲拉来教育费佳,要合适得多。伊万彼特罗维奇可怜的妻子经受不住这个打击,经受不住第二次别离:她毫无怨言地,在几天之内就与世长辞了。在自己的一生中,她对什么都不会反抗,对疾病也没有进行斗争。她已经不能说话,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她的面容,但是她的脸上仍然流露出默默忍受、困惑不解和一贯温和恭顺的神情;她也带着同样默默无言的顺从神情望着格拉菲拉,而且像安娜帕夫洛芙娜在弥留时吻了吻彼得安德烈伊奇的手一样,把自己的嘴唇贴在格拉菲拉的手上,把自己的独生子托付给她格拉菲拉了。一个温顺善良的人就这样结束了自己在尘世上的一生,天知道她是为什么被从故土上夺走,却立刻像一棵给连根拔起、任凭烈日曝晒的小树,又被抛弃了;这个生命枯萎了,无影无踪地消失了,谁也不为她感到悲哀。对玛兰尼娅谢尔盖耶芙娜的死感到惋惜的是她的两个使女,还有彼得安德烈伊奇。老人感到需要有这样一个默默无言的人。“永别了,我温顺的儿媳妇!”在教堂里,他最后一次向她行礼的时候,喃喃地说。他泪流满面,往她的坟上丢了一把土
1这一年拿破仑率军入侵俄罗斯。
他自己也没比她多活多久,只多活了不到五年。他带着格拉菲拉和小孙子搬到了莫斯科居住,一八一九年冬在莫斯科安详地离开人世,临终留下遗言,叫把他葬在安娜帕夫洛芙娜和“玛拉莎”1身边。当时伊万彼特罗维奇正在巴黎享乐;一八一五年以后不久他就退职了。得知父亲的死讯之后,他决定回俄罗斯去。需要考虑处理财产,还有费佳的事,据格拉菲拉来信说,他已经十二岁了,到了该认真关心他的教育的时候了
1玛兰尼娅的爱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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