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作者:夏生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9:42

|

本章字节:8666字

还是张尉在叫,但桓澜只听见滴滴答答、扑扑哧哧的黏稠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毫不停歇,仿佛有什么正正压在他心上,叫他的心跳也跟着疲累起来。


张尉死死拉住桓澜的手,却觉得脚下深深的泥沼中似乎有股更巨大的力量,正在将桓澜往下拉。明明自己已经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可半分也不顶用,只得眼看着桓澜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往泥沼里陷。


远处的老者看着他笑了,嘴里不绝念叨:“叫你们别折腾的,叫你们别折腾的。”


张尉不明其意,只见自己的身子也跟着桓澜一道往下坠。他扭头去看白芷薇和慕容斐,见二人正从身后一步一拔地靠过来,心下略略踏实,伸出手向朋友求援。


却听慕容斐喝道:“张尉,快放手,你这样谁也救不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是来打破这世界的,所以千万不要被这里的规则束缚。有人出了危险就要去救,有人指了路就必须接着走,我觉得这样不对。


张尉却不住摇头:“慕容斐,不是这样的。你这么聪明,关于规则什么的我争不过你。但是有一点你必须明白,穆殿监说过,在这里人要是死了,就会六识俱灭,和真的死没有什么两样。要打破什么规则我不管,但是我决不能用兄弟的性命作赌注。”


慕容斐见他不开窍,也有些急了,不耐地喝道:“你看桓澜的样子,难道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就是吞噬人心的泥沼啊,它引诱你做的事情,你若是做了,就会深陷其中。桓澜要是不去救人,会有现下的状况吗?”


不等张尉回答,白芷薇已走到他身边,一把拉住他求救的手,接着对桓澜喊:“桓澜,你别再看了!”


但桓澜仍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浮尸的面孔。仿佛未曾听见,泥浆不知不觉已没至他的胸下,而他,竟似全然无知。


张尉见桓澜不动不动,一双手死死拽着他的胳臂,半分都不敢放。


慕容斐心下发急,暗想要如何与这个脑子不转弯的人讲道理,耐下性子又道:“我的意思不是要让桓澜死在这里,我是说,我们不能这么简单应对。你没听那老人刚才说么,这个沼泽不折腾是不会沉下去的,因为泥比人重,柦澜现在若是不折腾,也定然沉不下去,你这样拉他拽他,等于带着他瞎折腾,自然会一同陷下去。”


张尉闻言去瞧那老人,却发现那人早已不知去向,想去信慕容斐的推测,可又不敢松手。犹豫间,只听慕容斐肯定而自信地道:“你信我,绝对没事的!”


张尉一想,自己的才智万万不及慕容斐,而他说的,听起来也确实有理,反复掂量,终于松了手。


不想这手一松,眼看着桓澜立刻加速向血泥里陷去,和刚才那孩子一样,连要再去拉扯的工夫都没有,眨眼间就被沼泽吞没无踪了!


因为桓澜消失得太急太快,张尉三人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反应,俱都震惊地盯着还在微微鼓荡的软泥不言不语。


张尉只觉掌心分明还留着一丝桓澜袍袖柔软光滑的触感,下意识地空抓一把,却什么都没抓住。


他呆看空落落的手掌片刻,蓦地转回头,怒目圆睁,冲慕容斐大吼:“慕容斐,你说什么来着!我本来不会松手的,我本来死也不会松手的!”


慕容斐脸色煞白,不言不语。他从来自信才智过人,更坚信自己刚才的推测绝对没错,不想居然出了这样的状况,眼睁睁看着桓澜死在眼前,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时,他只觉心中慌乱无序,本能地推脱道:“不是的,我的意思不是让你就这样松手,不是的,不是我的错!”说话间,他一眼扫到刚才那孩子的浮尸,想到一会儿桓澜也会这样浮起来,只觉所有的责任和压力都朝自己倾压而来,逼迫得他只能赶快逃走。


他木然转身,在过膝的软泥里艰难地抬起双腿,向着刚才那群人所走的方向尾随而去,眼神错乱迷茫,痴痴自语:“不是这样的,我找到唐谧一切就都好了,这些都是幻象,走出去就好了,桓澜没有死,我也没有错,我没有错,没错的……”


白芷薇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抓着张尉的腕子,眼睛盯住慢慢独自行远的慕容斐,只觉寒意袭上心头。好容易控制住身体,叫自己不要颤抖着发出了声音:“大头,怎么办,我们才刚来,可是已经有两个人迷失于幻象了。”


然而张尉却没答话。他看着桓澜消失的地方出了一会儿神,才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松手的,死都不该松手的!”说罢。他抬脚往桓澜消失的方向走去,躬身探手就往泥里挖。


白芷薇见了,死死拉住他的手,吼道:“住手!你还不明白吗?沼泽并不会陷落谁,只有在其间挣扎的人才会被吞噬,你也不想要命了?”


这话方一出口,白芷薇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隐约抓住了些什么,几乎是顺口道:“好比这世界一样,我们要是不那么和它较劲,也不会自迷于其中。”话一出口,她先是一愣,想要再仔细琢磨自己这灵光一现的想法,奈何张尉却如着了魔一般死劲儿要挣脱她,让她不及再去细想。


白芷薇只觉,自己在和张尉的拉扯中,身子也一同慢慢往下陷去,然而张尉却无知无觉,依然拼死地用力挖土。


她暗道糟糕,莫不是大头也已迷于幻象了?这样一想,她便更是害怕起来,明明知道不该拉着已被迷惑的张尉,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松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张尉一起,慢慢陷向泥沼的深处。


她在心里对自己喊:放手啊,既然他醒不过来,你就一定要放手啊。然而那双手却完全不听使唤,只是死死扣住张尉的腕子,仿佛千年万年前就生在了那里。她这才发现,原来心里的恐惧远比理智来得强烈。桓澜消失于泥沼的刹那,犹如不醒黑梦中的迷魇,唤起她心底的所有胆怯,怕是自己这次只要手指稍有松动,就又会有一条鲜活的生命从眼前流逝。


死也不能放!白芷薇这样想着,不觉沉沦自迷,任身体滑向柔软如暗红丝绒的沼泽深处。


桓澜感觉到有水包围着自己,纯净的水,润滑的水,从四面八方向他的身体聚集而来。


他蓄着力,细细体察周围微妙的变化,在某个恰到好处的点突然施力,向上跃起。一道红色的光顿时劈面而来,他眯起眼,认出正是刚才夕阳的余晖。


眼前的情形令他一阵惊诧——只见张尉的半个身子已然陷入沼泽,然而却好像根本没有发觉一般,正探着一只手在泥中专注地挖掘些什么,白芷薇则在一旁攥紧张尉的另一只手,眼光迷离不明。


只听张尉喃喃自语道:“刚才不该听慕容斐的,不该松手的,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桓澜心下一动,低低假咳一声:“找我么?我就在这里啊。”


张尉闻声抬头,眼神仍有些浊,盯了桓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高兴地大叫:“桓澜,你没死!这是怎么回事啊?”


白芷薇也随着他一同醒转,神色清明的刹那,惊得“啊”地叫出声来。


桓澜眼看张尉就要以熊抱之姿扑过来,忙道:“别过来,沼泽只要不乱动,就不会陷下去。”


张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时已陷人大半,讶异道:“糟糕,这是怎么搞的?”转脸就见白芷薇也受了自己的连累,忙向桓澜求救,“你是怎么出来的,快教教我俩啊。”


桓澜心里觉得好笑,暗想这小子前一刻还忘记生死般寻找自己,这一刻却如此慌张起来,看来方才是被幻象所迷了,于是将剑鞘递过去道:“你拉着这个缓缓抽身,就像在雪地里迈步,缓而稳地拔腿,一点点往外提气。别着急,若是你不急不迷,这里就陷不住你。”


张尉依样去做,果然几步之后就不再下陷,又顺手把白芷薇带了出来。


白芷薇一脱险就甩开他,恨恨道:“你这个死脑筋的大头,都是因为你,我也差点儿丢了性命。”


张尉有些委屈:“对不起啊,刚才我脑子里只想着不能让我的兄弟就这么死了,无论如何至少都要再努力一次,没想到这样也会被迷惑。”


桓澜这还是第一次听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称自己为兄弟,有点儿不自在,却又莫名有些开心,想要回应些什么,但完全不知如何开口,看着一脸诚挚地望向自己的张尉,反倒尴尬得慌张。


好在白芷薇的问话适时解了围:“桓澜,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其实当泥沼没到我胸口的时候,我便已经清醒了。你们不明白吧,被泥沼吞噬时不是到被淹没了口鼻才死,实际上,当泥巴没到胸口时,我便觉得快要窒息了,只因胸口被四面八方的污泥掩盖,完全无法鼓动,一口气从肺里被压出,就再也无法鼓起胸腔吸气,所以我才会一下子被憋醒了过来。”


“那你怎么不回话啊?知道我们几个当时有多着急吗?”白芷薇想起当时情形,心中颇有怨怪,忍不住脾气又跟了一句,“平日就是个少言寡语的闷葫芦,到这种关键时刻还要当闭口金佛。”


话落却听两岸嘈杂之声又起,三人对看一眼,便默契地潜下水去,藏在浮尸下静待岸上人过去。


好一会儿,上面没了声响,三人浮出水面,正各自大口换气,却见数十支火把从岸上飞坠而下,“噗噗”落到水中后,依然漂在水面上熊熊燃烧,一下将江面照得有如白昼。


只听岸上一个底气十足的男声道:“公子说的果然不假,江中的确还有活口,放箭!”令下之后,顿时箭如雨下。三人见了只得再次潜入水中。


桓澜在水下打着手势,示意同伴往没有火把的地方潜游。不料三人身形未动,岸上又扔下十来支火把,竟将他们一口气可以游到的地方都笼罩在火光之下,倒像是看透了几人的谋划一般。


桓澜一时气结,干脆带头向水面游去。他仗着轻身功夫猛地蹿fh水面,长剑蛟龙缠身般护住身子,当当当击飞数枚射向向己的快箭。再次落下的时候,瞅准一具浮尸,脚尖在上面一点,借力直扑数丈开外的江岸。


江边箭手见状,慌忙再次补箭拉弓,不想桓澜的身法快如闪电,不等弓弦拉满,他人已落地,挥剑向站在最前列的弓箭手砍去,眨眼问七八张氏弓尽数而断。后面的箭手刚要补上,少年的身形已先动,在夜色中如黑色的夜枭般扑向弓队后一个健壮的身影。


兵士们只觉眼前一花,便听到“叮叮当当”的兵器撞击声,竟是那少年已和自家的主帅战到了一处。


只听桓澜边打边道:“欺负我们身处水中,算什么真本事,有种在地上你将我打得心服口服!”


那壮硕武将抽出佩剑和桓澜战作一团。桓澜的剑招凌厉,锐不可当,力量上虽然落了下乘,但依靠剑法精妙和身形灵动,十来招间对方便显出劣势。


却听此时,那群官兵身后一个悠然平和的声音道:“口气还真大,那我就告诉你,戚将军的趁手兵器此刻还挂在马上,你要想输得心服口服后再死,就让他取了兵器来。”


桓澜本已占了上风,被这话一激,竟收了剑:“尽管取来!”话一出口才觉不对,只觉那说话的声音好不熟悉,便要挥剑再刺。可那将军身形虽大,却相当敏捷,这一停顿问已蹿出老远。


只听刚才那平和的声音喝令一声:“弓箭手,放箭,射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