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三十六章

作者:西奥多·德莱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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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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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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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778字

好几个钟头,甚至好几天过去了,后来,一个星期、乃至于十天时间也都过去了,克莱德却只字未提哪儿有医生她可以去找。尽管他跟她说了那么多话,她还是不知道该去找哪一位医生。而每一天、每一个钟头,不论对他自己或者对她,同样都是莫大的威胁。她的神色和她的询问无不说明她陷入灾难该有多么深重,她有时甚至难以忍受而不免吵嚷起来。甚至克莱德也因为想不出迅速有效的方法来拯救她,急得差点儿连神经都给崩裂了。上哪儿才能找到一位医生,以便他可以打发她去,好歹也能治好她呢?而这样的医生,他又该怎样才能打听到呢?


他把自己所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后来终于把他的一线希望寄托在一个名叫奥林·肖特的年轻人身上。此人在莱柯格斯开了一家“男士服饰用品商店”,顾客清一色都是本市有钱的年轻人。据克莱德揣摸,肖特在年龄和爱好上都跟他十分相似。自从克莱德来到莱柯格斯以后,凡是有关目下领饰时装方面,此人常常暗中提醒过他,因而觉得很有帮助。最近克莱德发觉,肖特这个人天性活泼,喜欢打听各种消息,善于阿谀奉承。他除了喜欢年轻姑娘们以外,对他的主顾极有礼貌,尤其是对他认为社会地位超过自己的那些人,其中克莱德也包括在内。这个肖特发现克莱德跟格里菲思家是亲戚,希望借此提高自己地位,便竭力想跟克莱德拉关系。只不过克莱德有他自己的看法,又因他那些高贵的亲戚们的态度,至少直到现在,他对这种套交情问题还没有认真考虑过。然而,不管怎么说,他觉得肖特此人很随和,也乐于助人,因此,至少也得对他保持表面上还算是融洽的关系,对此肖特似乎也很高兴。事实上,肖特待人接物还是先前的态度,殷勤周到,有时不免有点儿溜须拍马。因此,在他曾经有过泛泛之交的所有的人里头,肖特几乎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人了,也许不妨向肖特打听一下,备不住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吧。


克莱德既然从这个角度想到了他,每天早晚路过肖特店铺时,就得特别友好地点头微笑(至少前后三天都是这样),后来,他觉得按照目前情况来看预备工作已做得差不多了,于是径直走进了他的店里。不过这头一回能不能就谈到这个危险的题目上来,他还完全没有信心。原先他打算跟肖特谈的是:厂里有一个年轻工人,不久前才结婚,可能有生孩子的危险,但因赡养不起,就来找他打听一下哪儿可以找到一位医生帮帮她的忙。克莱德本来想加进去怪有意思的一个细节,就是:这个年轻人穷得很,胆子又小,也不太聪明,所以不会给自己说好话,更不会照顾自己。此外还想说一说,他,克莱德,自己懂得多一些,虽然来到这里不久,无法指点这个年轻工人去找哪一位医生(这一点是他后来才想到的,目的是让肖特知道:他自己从来不是一筹莫展的,因此也用不着别人帮忙的),可他还是给这个年轻工人介绍过一种临时用药。不过,照他编造的故事说法,倒霉的是这种药根本不灵光。因此,就得另找一个更加靠得住的办法就是去找个医生呗。肖特在莱柯格斯这儿时间已经很久,而且,听他自己说过,早先还是从格洛弗斯维尔迁来的。克莱德自己心里想,当然,他至少一定认识个把医生。不过,为了不让人家对他发生怀疑,克莱德还想再添上那么一句话,说原来他当然可以从他的熟人里头打听这件事,只是因为情况特殊(在他那个圈子里一提到这类事,可能会引起他们风言风语),所以,他还是觉得不如问问象肖特这样的人,还希望他不要张扬。


刚好这一天生意做得极好,肖特心里格外高兴,谈锋甚健。看见克莱德一走进来,也许借口买一条短裤吧,便这样开了腔说:“哦,又见到您了,很高兴,格里菲思先生。您好啊?我心里正在想,该是您屈尊光临的时候了。我想给您看看一批货色,这是在您上回惠顾以后我又进了的一批货。格里菲思公司里情况怎么样?”


肖特的举止谈吐,一向和蔼可亲,这一回对克莱德尤其殷勤周到,因为他确实喜欢克莱德。不过克莱德此刻心里老是想着自己大胆的意图,因而显得很紧张,怎么也没法保持他平日里常常喜欢佯装的那种派头。


不过,他既然一走进店堂,好象自己的计划已经付诸实现了。这时,他就开口说:“哦,还不错啊。没什么可抱怨的,我的事总是多得忙不完,这你也知道。”同时,他局促不安地用手指掂掂摸模挂在可移动的镀镍架上的一些领带,但是不一会儿,肖特先生转过身来,从背后货架上取下几盒做工特别精美的领带,一一铺在玻璃柜台上,说:“千万别看上架的那些领带,格里菲思先生。请看这儿的。我特意要给您看的,就是这些,对您来说,这价钱算不上什么。还是今儿早上刚从纽约到货。”一束领带有六条,他一连拣了好几束,一个劲儿说,是最最时髦的款式。“在莱柯格斯,见过这一类货色吗?我敢打赌,您决没有见过。”他笑嘻嘻直瞅着克莱德,心里想:这么一个年轻人,虽有好亲戚,但又不象别人那么有钱,真巴不得能跟他交个朋友才好。这将在莱柯格斯居民心目中抬高自己的地位。


克莱德用手指掂摸着这些领带,心想:肖特刚才说的话完全是实话。不过,此刻他心里早已乱成一团,几乎没法照他原先设计好的那套话说出来。“当然罗,挺漂亮,”他说话时,一面把领带翻来翻去,一面心里在想,如果说换在别的时候,他倒是很乐意买的,少说也要买两条。“我看,得了吧,我就买这一条,还有这一条。”他拣好了两条,拎起来看看,心里却在捉摸,该怎样开口提出他专程而来的重要得多的那件事呢。既然他心里要问肖特的是那一件事,干吗要买什么领带呀,还得这样胡扯淡呀?可眼前这事,又多难办非常难办。然而,他又不得不说,只是不要说得太突如其来就得了。他不妨先看看,免得对方起了疑心就问看看短袜子好不好。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他什么东西都不需要,干吗又问这个呢。最近桑德拉还送过他一打手绢,几条领子、领带,还有好几双短袜子。无奈他每次决定要开口说了,肚子里便感到一阵隐痛,深怕自己说得不自然,不能令人信服。一切都是那么可疑、靠不住备不住一下子就导致真相大白,身败名裂。也许今儿晚上他还没法向肖特开口谈呢。可是,他心里却在反躬自问:那他多咱还有更合适的机会呢?


肖特刚去店堂后头,不一会儿又出来了,脸上露出非常殷勤,甚至阿谀奉承的笑容,开口说道:“我看见您上星期二晚上大约九点钟光景去芬奇利府上,是吧?他们的公馆、园子,可真漂亮。”


克莱德知道肖特对自己同这儿上流社会的关系确实印象很深,从他话里听得出既是不胜仰慕,而又带了一点儿低三下四的味道。因此,克莱德马上提起精神来了,觉得:自己既然处在这么优越地位,那就可以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他说的每一句话,这个仰慕他的人少说也一定会洗耳恭听。他看了一下短袜子,心想就买一双吧,至少也可以打破眼前尴尬场面,于是,他接茬说:“哦,想起来了,真的差点儿给忘了。有件事我一直老想问问你呢。说不定你可以指点指点我。我们厂里有个伙计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结婚才不久依我看,大约四个月吧正为妻子的事非常操心呢。”他迟疑了半晌,因为他发现肖特的表情稍微有点儿变化,对自己这一回能不能成功,深表不安。不过,话儿已经说出了口,再也没法缩回去了。于是,他只好尴尬地笑了一笑,接下去说:“真的,我可不知道,他们干吗老是带着他们的麻烦事来找我。不过,我估摸,也许他们以为这类事,我就应该全知道吧。”(他又笑了一笑)“只是因为我在这儿完全是个陌生人,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是,我觉得,你在这儿年头比我长得多,所以,我想就不妨来问问你。”


他说话时神态尽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明白这一招完全错了肖特肯定把他当成一个傻瓜或是疯子哩。尽管让肖特大吃一惊的是,克莱德居然亲口对他提出了这类性质的问题,不由得感到有点儿奇怪。(这时,他也发觉克莱德举止谈吐突然显得很拘谨,还有一点儿紧张不安。)不过一想到对方如此信得过他,连这么棘手的事都告诉他,又不禁沾沾自喜了,因此,肖特就马上恢复了刚才泰然自若的态度,曲意奉承地回答说:“哦,当然罗,只要我能为您效力,格里菲思先生,简直太高兴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尽管说下去好了。”“你听着,事情是这样的,”克莱德这才开了腔说,肖特这一热忱的反应,一下子使他精神为之大振。不过,他说话时还是尽量压低声音,让这个可怕的话题应有一些神不知、鬼不觉的味道。“他妻子早已过了两个月,目前他还养不起小孩,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弄掉它。上个月他头一次来找过我,我劝他不妨先试服一种药,通常这种药总是很灵的。”他这么说,是想让肖特觉得,即使碰上类似情况,就他个人来说,有的是主意和办法,因而也暗示和证明他的女朋友确实无罪。“不过嘛,依我看,他使用药品很不得法。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为这件事很着急,要想寻摸一个乐意帮帮她忙的医生,明白了吧。偏偏这儿的医生,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是新来乍到嘛。要是在堪萨斯城或是芝加哥,”他笃悠悠地插了那么一句,“我就有的是办法了。那儿我倒是认识三四个医生。”(为了加深肖特的印象,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可是在这儿,就不大一样哪。要是我向我那个圈子里人去探探口气,万一传到了我亲戚那儿,他们说不定就误会了。可是我想:也许你认识什么人,尽管告诉我就得了。老实说,这事跟我原来也毫无关系,只是因为我挺可怜这个家伙罢了。”


说到这儿,他顿住了一会儿,主要是因为肖特露出有所乐意相助、深切关注的神情,他自己脸上的表情,也说明比刚才开始时更加有信心了。这时,肖特虽然还是很惊诧,却非常乐意尽力相助。


“您说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


“是的。”


“还有您说的那个玩意儿不灵,是吧?”


“不灵。”


“第二个月她又用过了,是吧?”


“是的。”


“哦,这就糟了,准定是这样。我担心她肯定很糟。格里菲思先生,您得知道,问题是我来这儿时间也并不太长。我不过一年半以前才把这铺子盘下来。要是在格洛弗斯维尔的话”他顿住了一会儿,好象如同克莱德一样,也在怀疑详细谈论这类事是不是聪明。不料好半晌以后,他又说:“您知道,这类事不管到哪儿,都是很棘手的。医生总是怕惹起麻烦来。不过,说真的,有一回,我在那儿确实听到过这么一回事,是一个年轻姑娘去找一位医生这家伙住在好几英里以外。不过,这个姑娘毕竟也是个大家闺秀出身。陪她一块去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在那儿几乎人人都知道。因此,这个医生愿不愿意给陌生人看病,我可就说不准了,虽然说不定他也许会愿意的。反正我知道这类事经常发生,您不妨去试试看。您要是打发这家伙去看医生,关照他不准提我的名字,也不准说是谁打发他去的。因为那儿认得我的人真不少,万一出了纰漏,我可不愿掺和在里头。反正您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克莱德便万分感激地回答说:“哦,当然罗,这个他一定明白。我会关照他断断乎不提到任何人的名姓。”他一得知医生的名字以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和一个日记本,马上记下来,以免把这个重要人物的地址忘掉了。


肖特发觉克莱德舒了一口气,心里就纳闷,真不知道是不是确有这么一个工人,还是克莱德自己陷入了困境。他干吗非得给厂里年轻工人打听不可呢?不管怎么说,肖特还是乐于帮助克莱德,同时又想到,要是日后他高兴把这件事一声张出去,这将是莱柯格斯全城最最精彩的新闻呀。肖特还想到,也许克莱德自己在这儿玩弄某个姑娘,使这姑娘倒了霉,要不然,克莱德乐意为别人特别是一个工人这样出力,也未免太傻了。他包管不会这么出力的。


不管有这么多想法,肖特还是又讲了一遍这个医生的姓及名字首字母;又讲到了他迄今能记得起来的周围环境,以及到哪一个汽车站下车;末了则把医生寓所又描述了一番。这时,克莱德方才如愿以偿,便向他道谢后往外走了。这个杂货铺掌柜虽然乐呵呵,但是有点儿怀疑地两眼直望着他的背影。他心里在思忖,瞧这些有钱的绔袴子弟啊。说来也真怪,这么一个家伙,居然不耻下问,还带来了好一个发噱的问题。他在这儿有那么多的熟人和朋友,肯定认识比我更快给他递点子的人。不过,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害怕他们会不会听到。真不知道他使哪一家姑娘遭到了不幸甚至就是芬奇利府上那位年轻小姐也说不定啊。谁都难说啊。我有时常看见他和她在一块,而她又是够放荡的。不过,哦,这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