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兰思思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7:13
|本章字节:9504字
母亲是在伊楠高二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她辗转托了几道关系才得以接近伊楠,在亲戚的暗示下,伊楠终于明白这个对自己好得过分的“阿姨”的真实身份。
没多久,母亲由几个远方亲戚引着上了姚家的门。伊楠自己尚未觉得什么,爷爷奶奶却异常愤慨,将母亲拎来的礼品一件一件往外掼。
母亲是哭着掩面逃走的,呆立在门口的伊楠在那一瞬间开始同情母亲。
当母亲再次来找她时,她没忍心拒绝,而是瞒着爷爷奶奶与她保持交往。母亲彼时早已嫁人,又添了个弟弟,丈夫是做小生意的,忠厚老实,对母亲尤其顺从,家境也还算殷实。因为歉疚,她待伊楠好得没话说,总是想尽办法要讨她欢心。然而,生分了这么多年的母女情不是靠一朝一夕的努力就能扭转回来的,母亲又口拙,只能变着法儿在物质方面弥补给女儿。
对母亲的“馈赠”,伊楠能推脱则推脱,否则拎着一堆东西回家,爷爷奶奶难免起疑,母亲却极为敏感,以为是伊楠对自己不满意,对她的心思百般揣测,她的多疑令伊楠着实烦恼。
很快就高考,伊楠以优异的成绩被南方的一座重点高校录取,爷爷奶奶高兴之余,却掩不住一丝愁意——因为钱,这些年供养伊楠,再加上本身身体都不太好,他们根本没什么积蓄。
可是书是必须要读的,两位老人只能四处找亲戚筹钱。
母亲又来了,还带来了一沓用报纸捆好的厚厚的钱,爷爷依旧没有理她,可这次他没赶人。
抽了两袋子水烟,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把钱留了下来。那一声叹气令伊楠震撼,因为包裹了太多无奈。
在母亲和爷爷奶奶之间,伊楠不知道要怎样去调和才能化解彼此的恩怨,虽然他们的恩怨完全因自己而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读书,每学期都能争取到奖学金,每当爷爷看到她大红的奖状,听着她眉飞色舞的描述,就会由衷地感到,一切“耻辱”都是值得的。
大三的寒假,伊楠忙着打工没有回家。母亲特意从家乡拎了大包小包来看她,照例给她买了一堆自认为好看的衣服,而伊楠在大城市里呆了这几年,好歹也有了自己的品味,对母亲的眼光实在无法欣赏。
母亲走之前,伊楠思量再三,还是把那些衣服又打包了还给她,很委婉地告诉她以后不用再给自己买衣服了,她穿不上。
坐在候车室里久久不语的母亲在离别的那一刻突然眼圈红了,拉着伊楠的手追问她是不是还恨自己,恨自己抛下她这么多年……
伊楠真的有些烦了,尤其是当那么多双陌生而带着谴责的眼睛看向自己,仿佛她是个大逆不道的子女惹家长伤心。百口莫辩的伊楠涨着通红的一张脸,紧抿双唇不再吭声,表情冷漠。
检票处终于放行,旅客们放弃津津乐道的欣赏,争先恐后涌向入口。
伊楠沉默地帮母亲把行李背好,忍耐地送她进去,然后挥手,转身,不再去看她那双通红哀怨的眼睛。
出了火车站,伊楠的心情依旧低沉,她绷着脸坐公交车往学校方向赶,今天不是休息日,她是特意请假来陪母亲的。
按照常理,伊楠似乎应该恨母亲才对,可事实上,她没有这样的感觉,也许爷爷奶奶对她照顾地实在太好,而她也早已过了渴望母爱的年纪。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为过去忏悔的中年妇女,她对母亲,只有同情。
然而,无休止的盘问、追悔令伊楠心生倦怠,她开始怀疑自己轻易接受母亲是否正确。尤其,她对母亲的善待在无形中还刺伤了于她而言恩重如山的爷爷奶奶,这个代价,真的值得吗?
伊楠在校外的站台下了车,寒假时光,无论是校内还是校外,均是人丁稀疏,只有萧瑟的风一阵阵吹过来,又拂过去,卷起地上早已干黄的枯叶。
四点刚过,她不想这么早回宿舍去发呆,一抬眼,拐角处的西提岛咖啡馆仍在营业中,这是学校附近唯一一家上档次的咖啡馆,消费不低,但许多学生谈恋爱,咬着牙也要进来一回,因此还得了个“情侣咖啡馆”的雅号。
也有男生邀请过伊楠,但她惜时如金,向来拒绝。
此时,她的手下意识地伸进裤袋里,不期然摸到一把卷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掏出来察看了一下,不薄,一定是母亲乘她没留神偷偷塞给她的,明着给,伊楠总不肯收。
她的唇边突然泛起一丝冷笑,把钞票重新放回口袋,她象下了个决心一样,脚步有力地迈向咖啡馆……
门一开,热风迎面拂来,紧接着,伊楠被哄哄的暖意整个儿包裹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象一粒掉落在春日泥土中的种子那样瞬间萌芽。
侍应生殷勤地引她到角落的小桌边,然后递上价目表,伊楠翻开来,依次浏览下去,即使心里做好了被“宰肉”的准备,那一列列黑色的数字还是令她有心惊肉跳之感,犹豫再三,她终究只点了一杯最便宜的“经典咖啡”。
等咖啡的间隙,伊楠朝四下张望,这里的装修在一个学生眼里看起来算非常不错了,只是年头有些久,某些细节开始有斑驳的迹象。
这个季节,又是这个钟点,客人屈指可数,懒懒散散地分布着,都有充足的势力范围。她的目光滑过落地窗前那一片绝佳风景时,不觉怔住,视线象凝胶一样再也转不开去。
那里独坐着一人,正凭窗读一份资料。适才进门,她很钟意那一块地方,只是目光匆忙扫到有人就避开了,未及细看,此时蓦然间看清,竟没来由地感到惊喜。
那个男人的侧影同样耐看,依旧是干净素淡的灰衬衣,一件深色风衣搭在旁边的椅背上,他略歪着头,眉心稍攒,的姿势既闲适又不失认真,手边也仅简单地置着一杯咖啡,净白的瓷器,缭绕的雾气袅袅升上去,又在无形中化开,没有休止。
伊楠平复心绪后,不觉轻轻笑了起来,她的手指在桌上欢快地弹了两下,然后果断地站了起来。
男子只觉得眼前赫然多出来一道黑影,他诧异地仰起脸,看到正审视自己的伊楠,带着一脸的似笑非笑。
他眼里刹那间晃过的愕然令伊楠感到无端失望,他对自己是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不记得我了?”她撇了撇嘴,将双手用力往裤袋里一插。
梁钟鸣把手上的文件搁在桌边,微微沉吟,然后浅笑着道:“……姚小姐?”
伊楠也笑了,左右摇摆了一下身子,俏皮地追问:“还记得全名吗?”
他没有回答,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位,“坐下说吧。”
伊楠没有犹疑,径自坐了下来,复又问:“你在等人?”
他依然不回答她的问题,却反问她,“你不生气了?”
她失笑,“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次会面她印象最深的依旧是她离开时听到的那句话,“不要为难一个女孩子。”后来,她独自回忆时,总不免想到,她对他所有的好感最开始其实就源于这一句话。
耸了耸肩,她又道:“我只是……被恶心着了。”
他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付报酬”那件事。
想了想,梁钟鸣一本正经道:“说实话,我也被自己恶心着了。”
两人相互注视片刻,忽然都大笑起来。
他大笑的时候,脸上的阴郁与严肃就会一扫而光,温暖得令人悸动。
侍应生将伊楠的咖啡奉过来,她瞟了眼黄澄澄的液面,问道:“这个,是甜的吗?”
侍应生愣了一愣,摇头道:“不甜,小姐想喝甜的可以加糖包。”他伸手指指桌上供着的一应齐全的辅料。
“哦,那好,谢谢。”伊楠点头,端起来喝了一口,果然没甜味,但也不像黑咖那样苦溢口腔。
她放下杯子时,才发现梁钟鸣一直含笑望着自己,他的手里有一包糖,朝她扬了扬,“你不是要加糖吗?”
她讶异道:“不要啊,我刚才问是担心他给我的是甜的,我不喜欢。”
梁钟鸣将糖包又放回去,面庞上的笑容却始终没有褪去。
“志远好吗?”她很自然地问。
梁钟鸣也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放久了,微凉。
“他很好,已经去瑞士了。”搁下杯子,他望着她,面色如常,“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她诧异。
“谢谢你给他写的那封信。”
伊楠释然地一笑,“啊!那个呀,我还以为他没收到呢!咦,原来你也知道?”
梁钟鸣点点头,然而,他仍旧不愿意多谈,很快转了个话题,“现在不是寒假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实习呀!你呢,我可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碰上你,不是应该日理万机才对吗?原来也有空喝咖啡?”她欢快地打趣他。
他很宽厚地朝她笑,仿佛她是个孩子,“刚跟人谈完生意,想到了来这里走走我以前……也在f大读过书。”
伊楠睁大了眼睛,“呀,原来是校友呢!”
她眼里不加掩饰的欣喜令梁钟鸣有种久违的欢欣之感,“是啊,校友。不过,我比你早很多届。”
她心直口快地问:“你多大呀?”
他一愣,没回答,伊楠这才恍悟自己的唐突,年龄对他们来说大概算秘密,赶紧耸肩,“不好意思,当我没问。”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三十五。”
伊楠情不自禁地低头拿手指掐算,比自己整整大了十四岁呢。
“很老,是么?”他盯着她脸上的感慨笑问。
伊楠一惊,抬头忙道:“不是啦,你这个年纪应该叫——”她侧头想了想,“年轻有为的时候!怎么能算老呢,真是!”
他看着她着急的模样,忍不住又笑。
不知不觉中,咖啡早已凉透,梁钟鸣望了望窗外,来接他的车已经安静地泊在路边,他于是道:“我该走了。”
“哦!”伊楠应着,竟有一丝恋恋不舍,“那我也走了。”
他招来侍应生结帐。
伊楠看见他把自己的那份也要算上,立刻跳起来道:“不用,不用,我有钱!”一面嚷,一面忙不迭从口袋里掏钱出来。
她急不可耐的样子引得他再次微笑,不过并没跟她争,两人各自付完帐,一起走出来。
风依旧大。
梁钟鸣在门口紧了紧风衣,扭头问伊楠,“要送你吗?”
“我回学校,几步路而已。”
她仰脸看他,带着些许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面?”
他盯视她天真姣好的容颜,心里没来由地一动。
伊楠很快又高兴起来,“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她,“赌什么?”
伊楠狡黠地眨眨眼,“唔……赌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
他唇边勾起一丝笑意,“不用这么麻烦,把你电话告诉我,等下次我再过来,一定联络你。”
伊楠却摇头,“那多没意思,还是赌一个好了。我赌我们会再见,你呢?”
“我觉得也是。”
“不行啊,意见不能一样的,否则就不是打赌了。”
梁钟鸣笑得有些无奈,“好吧,那我赌……不会。”这么说着,竟觉得有些遗憾。
伊楠扑哧一笑,“这就成了!”
他提醒她,“少了赌注。”
是呃,把关键的东西给忘了,她仰天沉思,然后很没创意地说:“谁输了谁请客!”
“一言为定!”
伊楠轻快地跑开,在一棵梧桐树下又突然转过身来,看见梁钟鸣还站在咖啡馆门口远远地望着自己,她向他咧嘴一笑,使劲地挥手,大声嚷道:“看看咱们还有没有缘分——”
他向着她的方向又笑了起来,然而,渐渐地,他起了一丝疑惑,缘分,缘分?
缘分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