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了半个钟头，我肚子开始咕咕叫，一天没吃东西了，搞得自己有点头昏眼花。于是，我在街边的小摊买了两个煮玉米，一边吃一边盯着那扇窗户。就是这再普通不过的一窗之隔，却是隔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说老实话，我的心此刻还是很平静的，因为林晓更并没有如我担心的那样，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但我还是不甘心，都跟了这么久了，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退缩，再等等，再等等。

我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然后拨通了林晓更的电话。

“宝贝，你吃饭没？”很显然，我在明知故问。

“正在吃呢，你呢？”

“我刚才在咱家楼下随便吃了一点，没啥胃口。”

“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想你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乖啊，你先玩会游戏或者看会电视，我老板这边还有点事，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林晓更，你记住啊，千万别喝酒啊。”

“我记住了！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那你先吃饭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脑子里一团乱麻。我点了根烟，在公交站旁一个长凳上坐了下来。

这一路，盯得我心惊胆战，好像经历了一场梦游。我看着玻璃窗里谈笑风生的林晓更，竟忘记了手里还有香烟，它的灰烬已经长长一截，我低头的瞬间，烟灰被风吹断，落在了我的鞋面上。

玻璃窗里，林晓更的老板罗林凑到她耳边轻轻私语起来，林晓更似乎被他的话逗笑了，满脸的心花怒放。两个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几乎马上就要贴上了。看到这里，我有些茫然失神。我想了片刻，从包里掏出手机，我将摄像头对准那扇窗，按下了快门。我看了看刚刚拍下的照片，突然觉得这么做特别没意思。

夜晚在慢慢消逝，我急速地移开了目光，并抽完了兜里所有的烟。我决定回家，决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尽量不去理会自己的预感。过了很久，我才等到一辆公交车，车窗的玻璃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我坐在车里突然感到浑身发冷。

我不由得责怪起自己，我是不是误会了她？我这么做是不是太过自我？一个人的自我究竟有多深呢？如果一个人总是捧着自己的心不断地检视，是不是意味着他缺乏对外部世界的交流经验？是不是证明他不能完全地感受他人，信任他人呢？我不知道。

自那天后，我尽量缩短和林晓更在一起的时间，我选择了回避，装作一切正常，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渐渐地，我也开始很晚回家，能多晚就多晚。有几次，我推开房门，看见林晓更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她见我走进来立刻就把电话挂掉了。

时间是杀人不眨眼的，一晃来北京的日子也不短了。这期间我换了好几份工作，做了很长时间的宅男，每个月除了交房租，剩下的钱几乎月月光。没事的时候我就琢磨，为什么小时候父母能工作得那么开心？而且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几十年？或许是时代不同吧，他们那辈人可以在三十岁之前解决结婚、生子、住房等几乎所有的人生大事，然后用剩下的时间攒钱给孩子上大学买房找工作。但我们这一代完全不一样了，大部分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都已沦为了房奴、卡奴和车奴。

回过头想想，父母当年二十五岁就结婚了，而我今年也二十五岁了，却什么都没有，银行卡里没有一分存款，甚至无法独立养活自己。如果我在北京一年一年这么活下去，究竟有没有希望呢？

3

“彭锦，你说北京这么大，靠我们两个人奋斗能有未来吗？”林晓更用一种很严肃的口吻问我。

“会的，你看周围很多人现在不都混出来了吗？”我安慰她说。

“可是我最近老是发愁，一想以后的事头就疼。我觉得我快要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了，我觉得自己太普通了太平凡了，能做的事好有限啊。”林晓更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宝贝，你说的我都懂，可咱现在什么都没有啊，只能是先好好工作，多积累点经验吧。”我回应道。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你说现在咱俩就我一个人赚钱，生活上什么事都要算计，买个化妆品买件新衣服都不敢买，生怕下个月房租又不够了。每个月省来省去的也没剩下几个钱，我真是不想再这么整天算计了，太累了。”林晓更使劲叹了一口。

“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我不是怪你，彭锦，我也不觉得委屈，真的！我就是觉得生活太艰难了，尤其是来到北京之后，我每天挤公交累得都想死了。我想咱俩能不能租个离我公司稍微近点的房子，这样我上下班都方便。”

“这个我也想过，可那边的房子都挺贵的，咱要是交了房租就没钱了。”

“钱钱钱，为什么赚钱这么难啊？”

“你别着急，慢慢就好了，等我找到了工作咱们租个好点的房子。”

“可你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啊？你都说了多长时间了？你上个月就和我说下个月一定能找到工作，你找了吗？天天在家上网玩游戏，我都不想再说你了。”

“我真找了，我都发了一百多份简历了，不信你看我的邮箱记录。”

“我不看，你来北京之前怎么和我说的，你是不是都忘了？”

“我没忘，我记得一清二楚。”

“算了吧，你全都忘了。你要是记得就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了，工作也不找，也丢到一边不写了。”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在家待得都要发疯了，我现在觉得我的作品都是垃圾，一点用都没有。”

“你这是自暴自弃，你怎么一点希望也不给自己呢？你说你都不给自己希望，你怎么可能给我希望呢？”

“什么叫希望啊？你告诉我什么叫希望？”

“你做人太自私了。你知道吗？你从来没有争取过，你从来没有想过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咱俩之间的现实问题，你从来没想过做点什么让我的父母重新接受你。你想过让生活稳定下来吗？你没有，你从来就没有为我想过。”

“林晓更，我求你了，你别管我了，你好好上你的班不行吗？”

“好！那我不管了，从今以后你的事我一概不管，你愿意干吗就干吗，爱怎么着就怎么着，随便吧。”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是嫌我不上班还花你的钱吗？”

“彭锦，我不要求你挣多少钱，我只希望你能有点志气，别再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了。”

“得了吧！我不傻，你要是现在想找个有钱的就找吧，你那个罗老板不是对你有意思吗？”

“你别转移话题行吗？我老板怎么了？多认识些人有什么不好的，说不定以后还能帮到你。”

“行了行了，我的事你别瞎操心了。”

“我是为你好。”林晓更的眼圈红了。

“林晓更，你和我说实话，你和你老板之间到底有没有事？”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

“你自己心里明白！”我苦笑着回答。

“好！我承认，他是对我有一些好感，但这是他自己的事和我无关。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年长的朋友相处，我和他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得了吧？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看看这个吧，你肯定能想起点什么。”我从兜里掏出手机，将上次拍的照片打开。

林晓更接过手机，快速地瞥了一眼，瞬间她的脸便笼罩上了一层铁青色。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我看到她的眼圈红了，眼神里有一丝不安和迟疑。

她声音抖动着对我说：“彭锦，你太无耻了，你他妈就是一混蛋！”

“谢谢你提醒，我还真就是一混蛋了，怎么着吧！”我气急败坏地喊道。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算了，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说的。”

说完她狠狠地将我一把推开，转头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我跑到门口拉住她。

“去哪也不用你管。”她斜睨着我。

“林晓更，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在乎你，我爱你，我怕失去你。”

我缓和了一下语气，声音已变得嘶哑。

“我不想听！你把手拿开，我受不了你了，咱们分手吧。”林晓更使劲瞪了我一眼，随手摔上了门。

我犹豫了一下，一直跟在她后面，一直跟着。

“你别跟着我行吗？从现在开始咱俩没任何关系了，谢谢！”林晓更一边下楼一边怒气冲冲地朝我吼着。

看得出来，此时的她已经失去了与我说话的耐心。

我放开她的手，转过脸猛地对她喊道：“林晓更，我跟你说，你他妈可别逼我！”

林晓更犹豫了一下，但她依然没有回头。

我一咬牙，随手捡起楼道内一个啤酒瓶，我大喊了一声，对着自己的脑袋砸了下去。

瞬间，瓶子被震得粉碎，血从额头流下来，我摇摇晃晃地靠在墙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林晓更。

林晓更被我的举动吓得脸色发白，她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头说：“彭锦，你疯啦！你不要命了？”

“你走啊！你不是要走吗？走啊，赶紧走！”我捂着出血的脑袋吼道。

“你别说了，你看你流了这么多血，赶紧去医院吧。快！快！”

“我不去。”我的声音有些哆嗦。

“你别闹了行吗？快点，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吧，快点！”

“林晓更，你答应我别走行吗？”我看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

“彭锦，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

“你必须答应我，要不我就不去医院。”

“你干吗非要这样呢？”

“因为我不能没有你。”

林晓更捂住了我的嘴巴：“我求求你了，你别说了好吗？我不想再听了。”

她的这句话让我有些神志不清，我甚至怀疑自己没听清楚，我的眼前模模糊糊的，似乎站也站不稳了，我的手也被玻璃碴子划破了。

这时候，房东大哥下班回来了，他看见我满脸是血，吓了一大跳。

“我的妈呀，这孩子是怎么了？赶紧送医院啊！”

他赶忙用手机拨打了急救中心的电话。

很快，救护车就来了，我被两个医务人员扶上了车。车上，我感觉头皮一阵一阵发凉，头昏眼花，浑身无力，像是要睡着了。救护车跑得很快，高楼大厦从车窗外一闪而过，我想，如果司机师傅现在出些不大不小的差错，我离死亡的距离该是多么的接近。

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是头缠绷带在医院里度过的。医生说我失血过多，需要多休息一段时间。林晓更一直陪着我，只要下班就来医院看我，她买了很多书给我，还在我手机里装了很多游戏，可我躺在床上却焦虑得要命，一点也提不起精神。肉松和虾米也经常过来，肉松问我怎么搞成这样，我骗他说是自己摔的。是的，我是个懦夫，我所做的事情总是让自己和周围的人感到失望和寒心。

某天深夜，我从梦中惊醒，我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来，当我打开台灯时，我看见林晓更趴在床边睡着了，我静静地看着她，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后来她醒了，她说那天吵架她也有不对的地方，但是真的控制不住，她说着说着突然抽泣起来。我抱着她，她也抱住了我，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肩膀。我一遍一遍地喊着：“宝贝，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出院的日子天气出奇的好，干爽宜人，一点风都没有。我和林晓更手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在玻璃门上闪烁跳跃，医院附近的幼儿园里传来了悠扬的琴声。在这琴声里，我幻想着新生活的开始。

到了家，林晓更变得很放松，每天对我有说有笑的，一脸平静。虽然我察觉出了她的一丝刻意，但我知道她是想尽力去避免我们之间的沉默，而我也想恢复到以前的爱情氛围之中，可是我不知道我们到底还能不能回去了……

七月的时候，世界杯开始了。杂志上说，世界杯如飞刀，刀刀催人老。一晃又一个四年过去了，我不由得感叹起时光的蹉跎。整整一个月，林晓更每天都陪我看《豪门盛宴》电视剧和世界杯的直播。她还打印了一份赛程表贴在床头，哪天有比赛了她就在上面画个记号。因为比赛一般都是在半夜和凌晨进行，很多时候林晓更都是躺在我的怀里看完比赛的。

决赛的晚上，林晓更问了我一个问题。

“彭锦，你说人一辈子能看多少次世界杯？”

“世界杯四年一次，我数数啊，十几次吧最多了。”

“那这样的话，感觉生命好短暂啊，好像看不了几届人就该老了。”

“林晓更，你说四年以后咱俩还会像现在这样一起看世界杯吗？”

“我觉得……应该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