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逃

作者:伊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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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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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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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006字

决定离开


在北悉尼女中读书的时候,南希·格蕾丝·奥古斯塔·韦克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去纽约或巴黎。她的人生有什么希望呢?关于惠灵顿老家的记忆像海边的雾气一样稀薄,但她父亲似乎对那个叫新西兰的小岛念念不忘。不然,他怎么会抛弃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六个孩子,毅然决然地离开澳洲大陆,重返新西兰,去从事他喜爱的纪录片拍摄工作?显然,他对于毛利人的兴趣要比对家庭的兴趣大得多。失去父亲的家庭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南希母亲独自带着六个孩子过活,日子的艰辛程度很想而知。贫穷、拥挤、你争夺我,像一些多子女的普通家庭一样,南希能分到的关怀恐怕不会多。母亲的严格、刻板和坏脾气随着父亲的离去有增无减。


南希在家中是最小的一个,但却是最独立的。这种独立,或许源自她很早就认清了自身的处境。母亲独自一人抚养孩子已然不容易,她无法苛求太多。整个世界,她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而已。她也上学,但只上到北悉尼女中。那时,她的心大概早已经不在那一方小小的校园,读大学对南希来说,只是一个遥远的梦。她想要自力更生,想要从那个人口众多的家庭逃出去,不是因为小小的家不能给她温暖,而是她想要换一个环境,去追寻人生更大的发展空间,捕捉更多的惊喜。十六岁的时候,南希决定做一个逃脱者。


1928年的悉尼街道上,行走着各色的外来者,欧洲的(以英国和爱尔兰人居多),亚洲的。作为那个移民国家最大的城市和港口,悉尼正以最开放的姿态拥抱它的子民。南希离家出走的时候,可能并没有带什么东西,提着小包,里面有几件换洗衣服,可能还有点小钱,又或者有几个能当做念想的小玩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南希的出走并不是毫无目的的,她想把自己培养成护士。实际上,这也是她目力所及的较为可行的出路。


英谚说,只要活着,总能遇到好运气。我们不难想象南希接到遗嘱时激动的脸。200英镑,不大的一笔钱,是她的一个姨妈留给她的。但这些钱已经足够她走到更远的地方,也许南希不是不喜欢护士工作,她只是想去更多的地方看看,碰碰运气而已。南半球的澳洲大陆虽然广阔,但也仅仅是荒芜的广阔而已,南希想去人口密度大一点的地方转转,然后,碰到一些人,从这些人身上找到一些机会,扭转人生的轨道。她知道自己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笑起来脸颊上会有似有若无的两个酒窝。这样俏丽的女孩,老天爷怎么会舍得不给她机会呢?


来到纽约


南希用姨妈给她的200英镑买了船票,揣着剩下的钱和满怀的紧张与兴奋,踏上了前往纽约的航船。而后,她转道伦敦,在那里,她成为一名新闻记者。聪明又漂亮的南希似乎总是能够干上自己喜欢的工作。


记者的工作让南希有了四处走走的机会。她来到了欧洲大陆。随即眼界大开。她早期的工作内容曾有一项是采访阿道夫·希特勒。她还在维也纳目睹了纳粹的暴行。南希曾写道:“冲锋队把犹太人系在巨大的车轮上,他们沿着车轮滚动,冲锋队鞭打着他们。我站在那里,心想:‘我不知道我会做些什么,但如果有一天我可以(为他们)做一些事,我会做的。’那些画面一直在我的脑海中,贯穿了整个战争时期。”


对于纳粹本能的反感为南希后来的反抗打下了心理基础。在潜意识里,独立而有责任感的南希,虽然身为女性,但丝毫没有等待男人的保护。“我讨厌战争和暴力,但如果它真的来了,我不明白我们女人为什么只能是给自己的男人一个骄傲的告别之吻,然后就是为他们编织钢盔头套。”南希也要拿起枪,在战争中做点什么。只是,她还不知道这个“将来”,近在咫尺。


在浪漫的法国,南希收获了爱情。她遇到了富有的法国工业家亨利·埃德蒙·菲奥卡,两人迅速坠入爱河,1939年11月30日,他们走入婚姻殿堂,定居马赛。看上去,找到不错归宿的南希似乎可以过上幸福的阔太生活。可战争不允许她那样做。希特勒的军队早已入侵波兰,英法对德宣战,没过多久,战火就烧到了南希的家门口。虽然她来自澳洲,法国并不是她的祖国,但面对人道主义和正义,南希毫无疑义地卷入了这场战争。


1940年6月14日清晨,德军第4军的步兵师进占“不设防城市”巴黎。法国沦陷。南希成了法国抵抗组织的情报员,她把情报以及食物偷运给法国南部的地下组织。作为富商的妻子,南希尽自己所能,出力出钱,自掏腰包买了一辆救护车,来帮助那些逃脱德军进攻的难民。南希的人生,仿佛总和一个“逃”字脱不了干系,而实际上,她在“逃”方面,似乎也总是有着天赋的能力和不俗的运气,在悉尼,她逃出家庭,寻找人生的自由,在巴黎,她“逃”进婚姻,衣食无忧,而现在,她又要帮助更多的人“逃”出盖世太保的追捕,逃出黑暗,寻找光明。


猫鼠游戏


盖世太保称南希为“白老鼠”。因为她总是有办法逃出去,再一转头,给纳粹们漂亮的一击。她的富商丈夫给了她生活的保障,让她可以自由地旅行,她还找关系办了假证件,以保证她在敌占的维希法国自由出入。在敌占区,南希不像许多难民一样慌张,在过去的生活中,她曾经贫穷、艰难、茫然无措,因此她能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受难者的苦楚,她给逃脱者以精神支持,帮助他们逃出去。不过,抵抗组织对于给南希“安排工作”这件事总是非常小心。她是盖世太保“重点关照”的对象,她的电话会被监听,她的邮件会被拦阻,她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中,但南希似乎从来没有怕过什么。


南希是护士出身,而后做新闻记者,她并没有积累多少搞情报工作的经验和技能,但她旺盛的精力和强健的体魄总能够支持她渡过难关,并且给予更多的人希望。在那段时期,“白老鼠”南希,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对抗战有着同情心的富女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甚至具有某种符号意义,代表着顽强、乐观、机敏和无尽的恩赐。


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猫鼠游戏。盖世太保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为了抓住南希,盖世太保几近歇斯底里。他们追捕,悬赏,南希的头一度值500万法郎。不过,盖世太保的“良苦用心”的确给南希的生活造成了困难,1943年12月,由于叛徒的出卖,南希不得不逃离马赛。她的丈夫留了下来,结果被纳粹逮捕,拷打,最后处决。可南希并不知道这一切。在法国南部的图卢兹,她被逮捕了,好在机智的南希很快又把自己营救出来了,她一路南下,六次试图穿越比利牛斯山,终于成功,顺利抵达西班牙。


在那张摄于1945年的经典相片中,南希穿着军服,侧着身子,眉眼如画,笑容淡定,传递出美和温暖。她从来都是举重若轻的人,盖世太保的追捕算得了什么呢?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南希像是懂凌波微步,轻盈地在火线穿梭。


勇往直前


在西班牙,南希加入了特别行动组织(soe),然后,她在苏格兰接受特别训练,包括野外求生、无声杀人、无线电操作、夜间跳伞、炸药放置、枪支以及手榴弹的使用。1944年,“学成武艺”的南希空降法国,为盟军的诺曼底登陆做内应,打游击战,破坏纳粹的有生力量。


再度返法,南希已经成了一名真正的战士,她的坚强,敏捷,果断和矫健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南希的一位战友说:“我知道,她是一个最女人的女人,可当战斗一开始,她可以抵五个男人。”英勇与柔情,在大气的南希身上奇异地融合着。


南希是个真正的指挥官,她的一往无前几乎可以摧毁所有障碍。一次,为了更换因德军空袭而遭到破坏的无线电条形码(关系到下一批救命物资的空投),她居然连续骑了72小时的自行车,翻山越岭,行路500多公里,穿越好几个德军的路障和检查站,终于找到了一个无线电操作员,完成了使命。战后,南希提起这番“马拉松自行车”拉力赛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她只是骑,两脚不停地一上一下,无休止地循环,脸的两边是风,还有无边无际的农田,有时还有高山。那真是一次炼狱般的史诗式的旅程。返回营地,她这才觉得身体疼痛。战友过来安慰她,她却迟迟走不出来。她后来写道:“我回来了,他们问,‘你还好吗?’我哭了,我不能站立,也不能坐下,我不能做任何事情,我只能哭泣。”


荣誉回归


1944年6月6日,登陆日,盟军的部队开始反攻法国。8月25日,巴黎解放。南希领着她的部队开进南部维希法国,胜利者们欢呼着,庆祝着。但就在南希为巴黎城解放而欢呼的时候,她却得到了一个噩耗。在维希,她得知自己挚爱的丈夫已经在战争中去世。战前,他们走进婚姻的殿堂,战时,他们共同努力,抗击侵略,战后,却天人永隔。人生总有遗憾。


战争结束后,南希不出意外地获得各类荣誉勋章。1949年,南希回到了澳大利亚,通过自由党进入政坛。不过显然,南希的从政道路并不顺利,事实上,她的政治生涯几乎成了她人生中的一个低潮,西方的两党制使得南希无论加入哪一方面,都会引起另一党派的反对。在政党之争中她没能赢得席位,之后,她回到了英国,任英国皇家女子空军部主任,直到1958年。


1960年,南希重返澳大利亚,拿起笔,书写自己的一生。1966年,她二度进军政坛,遗憾的是依旧没能有多大建树,2001年,她回到英国,并表示自己死后,骨灰可以被分散在法国各地。不难看出,南希人生最辉煌的时期就在那几年,分散成一个又一个“逃脱”的日子。可是,战争过后,她又何尝不是在“逃”呢?在潜意识里,她未尝没有一种焦虑—她始终在逃避平淡的人生。可是,和平年代,又哪里有那么多惊险刺激的桥段呢?南希后半辈子的遗憾正在于她始终没有找准展现自己的舞台。


有人问南希,你希望以怎样的方式被载入历史?她说,她希望自己被载入历史,只是因为她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女人,曾拒绝过七千个性饥渴的法国男人。她还说:“我摆脱了可怕的谋杀,我爱逃亡的每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