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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潘海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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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科幻·灵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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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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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418字

此后,柳吉更是一步也不离开郡主了。向慕览下了严令,除了柳吉,谁也不许靠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什么话也不说,却似乎能和那小子的笛声交流。柳吉吹的曲调我们谁也听不懂,反正都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些调子。


只是每次听他吹起笛子时,她脸上的落寞神情便会少上那么几分。看这笛子这么有用,我也努力地试着去听,果然慢慢地从笛子声里听出了一些东西。


我仿佛听到了天空中飘浮着一朵朵巨大的仙茏花,年轻的孩子们躲藏在中嬉笑,随后被带入高高的云端。


我仿佛见到了萤火虫编织成的花环,在深蓝的幕布上浮荡。


我看到了高大的年木上,那些漂亮的青年羽人环绕成圈,轻盈地向空中跳去。那是皇族的飞翔。他们多无忧无虑啊。


可是在这一切幻觉之中,透过晴朗的夜空,我依然能看到,南方的天空上正在慢慢升起一团大火,那是郁非,它跟随而至,仿佛厄运一直跟在我们后面,死追不放。


越来越稀疏的植被提醒我们正在一天天靠近莽浮林的边缘,马上就走出了南药境了。向慕览不时地回头后望,他什么也没看到。没有任何跟踪的迹象,旷野和森林里都空寂无人。只有厉风在空荡荡的谷地呼啸,将阴冷处的积雪卷起,猛烈地抛入空中。


这儿靠近鹰翔山脉,拐过死鹰岭后,我们就能看到巨大的缓慢流动的青色冰川了,那是宁州北部最著名的冰古河,它从鹰翔山脉深处蜿蜒而出,长达数百里,转而向东,最后终结在巨大的暴雪冰瀑处。


冠云堡就建立在暴雪冰瀑的对面。冠云堡是一座冰城堡,完全用巨冰建成。据说羽人的先祖建立了这座城堡,防备来自北方冰原的危险,所以这座城堡又被叫做“北方之眼”。


但北边只是一片蛮荒,裸露的群山不论春夏都被厚厚的冰覆盖着。这么多年来,羽人们甚至不知道蕴藏在北面的危险究竟是什么。


生活在这片区域的羽人习性和生活习惯都与平地和山林里的羽人不同。他们好像个子更高一些,毛发更淡一些,所以他们总自诩血统高贵。此外,他们总围着毛皮衣服,厚厚的皮帽上插着羽毛,飞翔的技巧似乎也比平地上的羽人更高超。


“我们这儿离月亮近。”他们总是这么吹牛,但不可否认,这帮冰原羽人有自己骄傲的资本。对于青都来说,冠云堡并不那么听话,只是这里地处偏僻,气候苦寒,青都也就放任他们圈在这小小的一隅里骄傲去。


一翻过山鹰翔山脉到了北麓,密密的雪就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在茶钥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花,一片就有巴掌大。


路边的山崖上积满了厚厚的冰雪,稍有震动就簌簌抖动。我们终于开始转而向下,道路极其狭窄,挂在悬崖边缘,脚下就是巨龙一样的冰川——晶莹闪亮的冰川裸露在我们脚下,表面上覆盖满了灰色的漂砾,裂缝有上百尺深,顶端微绿,底部则是深蓝色的。


马蹄在滑溜溜的山道上打着滑,而我们连人带马全都冻得发僵,但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浮现出笑脸来。只要能走入冠云堡的领地,我们就安全了。


向慕览用鞭子指着前面说:“越过剪刀峡,路就不远了。”大家相互对视,喜笑颜开,我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脖子,却依然觉得头皮发紧,那种奇怪的紧张感并没有就此离开。


我们刚刚穿入那道陡峭的裂缝,就听到后面传来的轰隆声,如同上亿面巨鼓同时砸响,我们大惊失色地循声望去,鹰翔山发怒了,绝壁上的雪终于崩塌下来了。


无比巨大的雪浪瞬间从空中落下,腾起一路数十里高的白烟,十万白马奔跑的蹄声震撼大地。这是决堤的白色洪水,和着数百万破碎的雪精灵的放歌,汹涌而下。


崩塌的地点离我们有十几里的距离,但山势陡峭,要不了一会儿工夫,那道白色潮水就势必会冲到我们这儿。


“向前跑,别回头。”向慕览喊,用鞭子在我们的马屁股上猛抽。


我们身处的地方叫剪刀峡,两侧成排的尖利山壁相互交叉而列,如同一排剪刀架设在头顶。峡谷尽头的石门只容许两人并排而过,石门上刻着一个狮子头,据说它的脸颊上有两道泪水的痕迹,所以也叫泪狮门。越过石门后,地势骤然开阔,陡坡也变为缓坡,朝着宁北平原一泻而下。


如果被雪崩冲到峡谷里,我们一个也逃不了,全得被活埋在此,也许要上百年后才会被人挖出,但只要冲出石门,能逃到缓坡上,或者找个牢靠的遮挡物躲避,那就安全多了。


我们低头催马,向前猛跑,颠掉了行李,跑掉了蹄铁,甩掉了斗篷。


跑在最前面的罗耷斗篷被风卷走,蝙蝠一样飞起,正好罩在我的脸上。我把斗篷从脸上抓下,一时眼花缭乱,只看见罗耷在快要冲入石门的时候猛烈地刹住坐骑,扭转身喊着什么,眼睛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一根血淋淋的羽人矛猛地从他的胸膛里探了出来,把他架入空中。马恐惧地嘶鸣着,在山道上滑动,然后撞在泪狮门上,发出一声可怕的巨响。


紧随其后的我死命拉住马缰,几乎要把胳膊扭断,马儿拼命后仰着脖子,绷紧的肌肉在皮毛下扭动,但最后还是猛烈地撞到罗耷的坐骑上。


羽人矛带着哨音在空中舞动。我向后翻滚,摔下马去,马翻过来把我压在下面,剧痛从腰里和大脑里生起,我翻了个身,躺在那动弹不得,看到后面伙伴们的马挤成一团,仿佛一只多足多头的怪兽。


“姓向的,我知道的近路可比你多啊。”一个熟悉的嗓门放声大笑,崔虮子从泪狮门后走了出来,他招了招手,从石门后又涌出四五名弓手,站在两名长矛手的后面,张弓搭箭,闪闪寒光对准了窄路上的人。


“怎么样,你服输了?”崔虮子微笑着问。他岔开双腿站在石头门前,虽然容光焕发,看上去却显得有些疲惫。这些日子来他追赶我们也不省心省力。


他确实赢了。此刻封住了我们前逃之路,而背后的崩雪正以万钧之势压下,我们无路可逃了。


“你,知道我们要去冠云堡?”向慕览问。


崔虮子把一颗黑糊糊的人头扔在我们脚下,头颅已经有点发黑了,但从三绺长须上勉强可以认出仓佝的模样。


“我们从狼嘴里抢下来的时候,就剩下这东西了。当然,还有他的金子。”崔虮子嘿嘿嘿地笑着,拍了拍腰间,得意之色滥于言表,“最开心的是,金子堆里还有封给羽成容的书信。嘿嘿。”


“这位大人,”他用脚尖踢了踢仓佝的人头,“还真是帮了我不少忙啊。”


“现在,赏金、郡主,都是我的。”他笑嘻嘻地强调说。


雪崩的锋面正急速朝剪刀峡猛扑过来,我们脚下整座大山都在微微颤抖,崔虮子却不着急,好整以暇地调侃着。


向慕览的黑马在滑溜溜的山道上率先站稳了脚。他面色如铁,驱前两步,谁都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崔虮子也暗自戒备。


向慕览却突然一伸手,抓住了郡主的衣领,女孩轻轻地叫了一声,向慕览已经将她推出悬崖。郡主半悬在空中,脚下一片虚空。狂风卷来,使她的裙子在空中剧烈拍打,雪粒灌满她的头发,道旁一小块雪松动了,落了下去,悄无声息。向慕览无情地将她向前推去,但她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虽然呼啸而至的雪崩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但山道上所有的目光在那一刻都望向向慕览,望向他手中那个无力挣扎的柔弱女子。


“崔虮子,你若不退开,我就把她推到悬崖下,你什么也得不到。”向慕览喝道,声音里一点颤抖都没有。


崔虮子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钩子,“不,你做不到。”最后他说,死死地盯着向慕览的眼睛。


他们对视着。雪崩的雷声远远传来,万钧雪浪如龙如熊,如狮如虎,排山倒海地呼啸而来。


我们都能闻到湿漉漉的血的气息。罗耷的血,正顺着结了冰的山道流淌。他还没有咽气,睁着一双发了灰的眼睛,挣扎着看向那女孩——我们豁出性命要送到冠云堡的东西。


余下的佣兵也紧盯着向慕览,只要他的手一松,我们就再无牵挂,可以朝泪狮门扑上去,和崔虮子决一死战。我们全都红了眼睛,指望能杀一个是一个,但他们占据了不败之地,只要用长枪封住石门,乱箭射下,雪崩到来时往石门后一躲,什么事也不会有,而黑水团一脉,就此覆灭。


向慕览最终叹了口气。他把手放了下来,把郡主轻轻放回到山路上。小郡主身子颤抖,眼睛瞪得大大的,拳头捏得很紧,但依旧是什么话也不说。


向慕览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头,“我是做不到。”他叹着气说,“你赢了。把我的兄弟放了吧,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崔虮子放声大笑,“向慕览,过去在山里,你就一直压在我头上。那时候我就想看到这一天,看到你跪在地上求我。”


“把女孩送上来吧,”他说,冷冰冰地横了我们一眼,“至于这些人嘛,把左手也都砍了,我就饶了他们。”


他哈哈大笑,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一滴滴地滴到铁钩子上,但他丝毫也没有察觉,只是仰着脖子大笑。


甚至他身边的士兵都发现了问题,静悄悄地向后退去。


他再低下头的时候,脸色已经全变了,黄中透蓝,眼圈下全是黑色。


罗鸿轻声但是清晰地说:“第二个。”


呼啸的雪锋快速逼近,我们甚至看得出那些雪雾中隐藏的形象,那是成千上万的大象、成千上万的雪狮、成千上万的白熊、成千上万的白龙,它们冲撞着大地,天地摇撼,长长的冰川呼啸着,呻吟着,长长的冰蓝裂缝张开又合上。


一名羽人长矛手突然转身,开始没命地逃跑。接着所有的士兵都开始掉头逃跑了,他们奔跑的时候,又有一个羽人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在路上,一动不动了。


“第三个。”罗鸿数着说。


我勉强支撑着,从马鞍下抽出笨重的身子,站了起来,正好扶住摇摇欲坠的郡主。


巨响犹如霹雳,雪已经扑入了峡谷,冰块如雷而下,宛如庞然巨兽的咆哮,它们一瞬间的工夫就涌过了长长的通道,扑到了身后。


向慕览冷冷地说:“跳。”


凶猛的雪兽猛撞在我们背上。冰和雪的舞蹈。仿佛展翅日到来,我们腾入空中,又翻滚而下。飞泻的冰雪从头冲下,遮天蔽日,盖住了一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闻不见。


成千上万的军队和铁骑暴雨般驰过头顶,狂暴的铁蹄踏过我的颅骨,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紧抓住女孩的手,飞腾,坠落,翻滚,良久才落地,嘴里灌满了冰泥。石头狮子门好像一道屏障,它把我们遮蔽在落满泪痕的石块后,那儿充满了幽暗、泥土、水流和生命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亲吻大地,哭泣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