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君臣(1)

作者:楚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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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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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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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090字

杜若仙带秦文走后,汴京城连夜就有了兵变。秦梧早将秦家军在京各主要将领聚于一处,对他们晓以国家大义,又说摄政王已死,这些将领看见大势已去,国家又正与契丹大战,也就都归顺了秦家小姐。


陶花深夜入宫,在金殿碰见几个重臣,她便与众人一起等候赵恒岳。


他身披重甲与秦梧一同来此,进殿后毫不犹豫登上了金銮椅。阶下有大臣询问:“废帝如何处置?”经此一变,大家心里都有些怀疑赵榕的身世。


赵恒岳淡淡答道:“废去太子位。”他扫视一眼众人:“此次平叛,秦梧、张闾、林景云三位将军都是大功,明日临朝再细加封赏。秦家军中所有在京将领革职,择一两个位高的斩首示众,在乌由阵前的由秦梧酌情处置。”他转向陶花:“枢密使陶花为摄政王妃,算是首恶……”


陶花听到此大声辩驳:“我没有!”


赵恒岳冷冷看着她:“夜奔阳关时不怕死,此刻倒怕死了么?”


陶花气得双目含泪,看着赵恒岳竟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从未通敌,你要杀我便杀,何必找什么理由?何必去麻烦张闾将军?”


赵恒岳仍是冷冷的:“你是我大周枢密使,被叛军掳到府中去做王妃,你不懂以死相抗么?我容得你如此,国威何在,杀你难道还冤枉了么。陶花,我身为一国之主,不杀你,是人情;杀你,是本分。”


陶花在阶下仰头看着他半晌,刚刚的怒气全都变成伤心,凄然道:“我没有一死殉国殉夫,不过是为了孩子们都还幼小,等到把他们安顿好了,我自然是与你患难与共、生死相依。”


赵恒岳又是两声冷笑:“我现在活得好好的,你倒是想跟我生死相依了。”


陶花瞪视着他,只觉竟如不认识这个人了一般。


他收住唇角的讥嘲之意,恢复平淡声音:“念在你手刃摄政王,赦去你的首恶之罪,往后尽心为我大周效力便是。”


陶花眼神中的惊异与怒火都慢慢黯淡了下去,终于,她成为了他麾下一员将领,如此而已。


门外有侍卫来报,说淮南军击溃西域军队之后,分兵五万已到城外,淮南军部将求见圣驾。


赵恒岳大喜,立刻吩咐陶花这枢密使去接淮南军将领进来。陶花淡淡问道:“淮南军今晚到此,必是早接了调令。你既有如此筹码在手上,为何还非要逼我杀死秦文?”


他冷冷看着她:“你若不杀秦文,一身罪恶如何洗去?怎么,你后悔杀死他了?”


陶花徐徐点头:“不错,我早已后悔。他是为我才到如此地步,便是当死,也不该我去杀他。”


赵恒岳微微一笑:“就是要你去杀他,才让他知道国威严厉,才见得你这枢密使忠心耿耿。”


陶花一咬唇,没有再与他争执,转身大步出殿。


既然终于变成了君臣,那么,再争执又有何意义?


军权交接,陶花很是忙碌了一阵子。她以前一直住在宫内,在外并无府邸,这时也就受秦梧之情一直在秦府住了下来。等到事务处理完毕,她即刻进宫去探视两个孩子。


往常她一直是疼爱赵松多过赵榕,如今却是心疼赵榕得多了,细细问他饮食起居,生怕他受一丝苦。


她说着说着难免就说到“废去太子之位,是因为国家政局,不是因为榕儿不好”。赵榕吃惊看她:“爹爹说,是因为我好才让我做冀王呢”,说着他做出跃马扬鞭的姿势来,“冀王多威风啊,才不要做什么太子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却见赵榕满脸欢笑向她身后跑去。她回身时,正看见赵恒岳和宁致静挽手走了过来。


赵恒岳即刻把赵榕抱起到怀中,两人亲昵无比。过了一会儿,他把两个孩子交给侍从带走,走过来对陶花说:“榕儿还小,你不要口无遮拦。”


陶花淡淡答声“遵命”。宁致静也走到近前,面色中带些明显地防备,赵恒岳看见她的神色,立刻揽到身边来柔声细语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她面上瞬间浮出笑意。


他一直是这样一个人,事事都照顾周到,在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觉舒适体贴,也就全都忠心相随。就只有陶花,为着她曾有那样出众的一个情人,为着她刚强硬气不够敏感的心性,竟是许久都没觉到自己对他的依赖、与他这份生死相依的感情。


陶花望着他二人亲密的样子,独自落落离去。此后国政逐渐安顿,兵变的阴影也慢慢淡出朝臣的谈论,皇上对陶花也和气了甚多,如对朝中的其他股肱大臣一样,谦恭有礼体贴周到。也说起过兵变初定时自己口不择言,那是暗含了道歉的意思了,她心里也就不能再存什么难平意气。他为她赐过一处府邸,还真的如他旧日说过的,就在朱雀门对面那条街上,可是陶花却没有接受。她自己孤身一个懒得张罗,还是借居在秦府算了。


她常常进宫探望两个孩子,初时担心过皇上会对赵榕有嫌隙,却是没有,他明显更偏爱赵榕。有时也会有亲近之人开玩笑问他为何宠爱冀王胜过鲁王,他会笑着说,因为榕儿长得俊。


帝后相敬如宾,待两个孩子也是一般慈爱。皇后出身钟鼎之家,自然贤良端淑。皇上特赦了宁氏在边疆流放的亲族归京,袭以官爵。皇后感激涕零,在族中和民间又选了几个姿容佳丽的女子一同服侍圣前。皇上也不推托,好意从来是欣然受之,连带着日常即兴宠爱过的宫女,后宫的嫔妃渐渐已有数十人之多。只是,从来没有许旁人留过他的子嗣,便是宁皇后,也只有那一次不知情的偶然。


陶花渐渐变得寡言少语了,也收了平时那直来直去的脾气,倒是跟秦梧日渐知心。契丹得知周国政变已平,大军退去,秦梧也就日常留在汴梁。


她跟陶花抱怨过,当日皇上在落霞山假死是有多个心腹知情的,罗焰便是其中之一,他熟悉落霞山地形,是当日布局的直接参与者,只是他却将此事瞒住了妻子。秦梧为此十分负气,他担心她是秦文的妹子,便丝毫也不敢露出口风,她却是从来都将这丈夫看得比哥哥亲近很多,自然是觉得委屈,夫妻间冷言冷语越来越多。


这天秦梧又跟罗焰口角,于是跑到陶花这里来躲了半日,到下午时却见天上飘起来雪花。秦梧感叹一声:“这么早就下雪了,我得回去看看他穿棉衣了没。”陶花笑着拍拍她:“既然关心,何必如此。”


陶花把她送到府门外,看着她的车驾刚刚消失在路口,就见一行十数人向着自己这边过来,全都是玄色风衣风帽,个个身材魁梧,步行极其迅速。她心内微有吃惊之意时,先头两人已经到了,跪下向她行礼。中间一人走到她跟前摘下风帽,微微笑说:“下雪了,想起来你的救命之恩。”


接着后面有人自风衣中放下抱着的赵榕和赵松,陶花急忙去拉过两个孩子,回身对赵恒岳说:“怎么走着过来?这么冷。”


他微微一哂:“不走着过来,如何能想起那天你救我时所受的寒冷。”


陶花倒是被他这些热情话语说得有些赧然,垂首道:“小事不值一提。”说着拉两个孩子到厅内的暖炕上去取暖。


陶花看见那暖炕,却想起来什么,笑问榕儿:“还记不记得妈妈教你的山歌?”


榕儿立刻像献宝一样大声唱起来:


“太阳出山明堂堂,照着我的新嫁娘


新嫁娘有个高鼻梁,比我过去的姑娘强


月亮出山亮晃晃,照着我的新嫁娘


新嫁娘一天能织布五丈,比我过去的姑娘强


新嫁娘的头发长,旧姑娘的头发黄


新嫁娘的手脚暖,旧姑娘的手脚凉


人人都知道新的好,可我还是忘不了


忘不了我过去的那个旧姑娘”


赵恒岳在外听见了,就没有跟着进去,只站在门廊望着外面大雪飘落。陶花把两个孩子安顿好也就走出来,轻声问道:“不进去?外面冷。”


他仍是望着外面,叹口气说:“你在雪地里救过我一次,在耶律澜帐中救过我一次,在吴越宫中救过我一次,这三次救命之恩,我原以为可以一生一世慢慢还,谁知到最后竟是无法报答了。”


陶花勉强一笑:“是啊,还把两个人都剩得孤孤单单。”


他到此时侧头看了她一眼:“我哪里孤单了?你不知道昨天宫中又升了一位贵人。”


陶花回望他:“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人越多的时候你越会觉得孤单,因为没人可以信任。”


他点头:“是,信任这种东西,一旦破坏,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低下头:“实在信任不了,那,不如你也升我去做贵人吧。”


他转开面孔不去看她:“你若是想做贵人,何必做我的,当年就是为了不让你做贵人,才宫变夺权。”


陶花仍是望着他,因他转开了面孔,便只得一个凄清侧影,她缓缓开口:“我就是想做你的,其他人的,皇后也不做。”


他不说话,静立片刻后,缓缓答声“好”,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肩膀,也没有看她,只是把她揽到怀里来。


雪花一片片飞落。


他抬起她的面孔来,想要轻轻薄薄吻下去。


一个女人而已,他一遍遍这么告诉自己。


然而,当他快要触到她双唇的那一霎那,却又突觉心里百般难过,竟是要猛地将她推开才舒缓些。


正在此时,院子里有家丁来报林景云来访。两人顿觉尴尬,一起迎往门前。


林景云看见陶花便远远奔过来,走近了见赵恒岳在此,立刻笑道:“我就是要找你呢。”他竟未向皇上行礼,只是笑着问他:“师傅,徒儿今日想趁大雪请你到家中一聚,不知道有没有这个面子。”


赵恒岳笑问林景云:“你是要开拜师宴么?我当你师傅这么多年,真还没有吃过你一口酒呢。”


林景云笑道:“好吧,那就算是谢师宴吧。既然是谢师宴,咱们可就只论师徒,不论君臣了,你是我的师傅”,他又回头看一眼陶花,“枢密使是我们师徒的媒人,咱们今天只论师徒之谊,可不管你们俩一个是皇上一个是我的上司。”


赵恒岳到此微一蹙眉:“怎么,你就只请了我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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