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开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1
|本章字节:12518字
全场静住了,不只是赵朴,几乎所有人,包括秘书长唐国枢,也吓得喘不过气来。唐国枢狠狠地瞪住刘大状,心里骂:“这人疯了,完全疯了!”
“大家说说吧,谈谈看法。”朱天运倒是平静,好像这事跟他一点没有关系。赵朴结巴半天说:“信口雌黄,纯粹乱咬人!”
唐国枢也说:“这种话完全不可信,我们得保持清醒嘛。”说完,目光停到了朱天运脸上。
“不!”朱天运打断唐国枢,非常严肃地说,“既然案件进入调查程序,一切都要按办案程序来,下去之后,纪委再加大力量,补充一些人员进去。对刚才大状同志反映的情况,我在这里表个态,但凡牵扯到我本人的,马上由纪委向省委报告,如实报,不得隐瞒一个字。谁隐瞒将来谁负责,听明白没?”
赵朴慢吞吞地说:“明白了,按书记指示办。”
“但是,案件调查不能受影响,既然人家开了口,就要让人家把藏在肚子里的话全部说出来,有什么秘密,有什么隐私,都可以说嘛。我们要的就是人家如实相告。”最后他又强调,“这案子继续由大状同志负责,请大状同志不要有心理负担,就算我朱天运牵连进去,该查的还是要坚持查下去,这是原则!”
刘大状早已是满头大汗,朱天运讲的他一字未听进去,心里不禁暗想:邪门了,这世界真是邪门了!
2
要说官场上这种摇摆是大忌,赵朴拼到今天这个位置,这道理他还是懂的。问题是斗争有时候风起云涌,实在让人判断不出方向。尤其眼下这种胶着的时候,更是不敢把胜负果决地押在哪一方上。
纪委很快将情况汇报给省纪委,于洋听了也是一身冷汗,他带着赵朴,直接找铭森书记汇报。铭森书记听完,沉吟良久,然后缓缓松开捏着的拳头,问赵朴:“天运同志知道这件事吗?”
赵朴点头道:“办案人员汇报的时候,天运同志在场,是他主张立即向上汇报的。”
“是这样啊。”赵铭森心里重重叹一声,但没敢让这声音发出来。又思忖一会,他道:“这样吧,这事有点复杂,毕竟牵扯到省里高层干部,我看还是要慎重。我的意见是省纪委派人下去,一方面把好关,另一方面也为海州的同志壮壮胆,不要把海州的同志吓住,老于你看怎么样?”
于洋本来想说,这事请示中央后再作决断,赵铭森这样一说,于洋就不好再拐弯,只能硬着头皮道:“好吧,书记指示了,就按书记意见办。”心里却暗暗替朱天运担忧。这个层面上的领导,谁也不敢保证哪一个人有事,哪一个人没事。乱想了一会,于洋定下神来,揣摩赵铭森的话。甭看他们之间啥都可以讲,但讲话方式不一样,含义也不一样。有些话是明着讲,大家都理直气壮,因为这些话本身不藏玄机,讲到哪也对。有些话则不,要横着讲,或者倒着讲,总之,机关重重,玄机四设,怎么领会就全看你功夫了。
“另外,海州这几起案子要跟骆建新案联系起来,不能把它孤立,这方面老于你们做得不够啊,总是水来挡水,火来防火,这样下去劳财又伤命,我们要讲效率。骆建新案,是不是效率太低了?”赵铭森忽然又把话题拉到骆建新案上,于洋不得不检讨一番,这段日子他也急啊,中央催得紧,群众逼得急,他这个纪委书记,日子极不好过。
又扯几句,赵铭森的电话响了,于洋给赵朴递个眼色,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赵铭森秘书从对门走出来,快步来到于洋跟前:“于书记急着要回去吗?”于洋回身,问了声好,知道他有话要说。
秘书扫了眼赵朴,笑着说:“我们到接待室去,就几句话。”
于洋心里闪着悬念,赵铭森的秘书轻易不跟其他领导打招呼的,见面总是微笑,今天这是怎么了?等进了接待室,秘书要沏茶,于洋拦住说:“讲吧大秘书,最好给我指点一下迷津。”
“哪敢,就一件小事,昨天我跟政府那边几位秘书吃饭,秘书嘛,私下也有一些热闹的。”
“应该应该,大家都有圈子,得理解是不是,大秘书?”
“书记这样想,我就轻松了,不过昨天我无意中听到一件事,不知对于书记有没有帮助?”
“什么事?”
“听说谢觉萍在大上海月湖山庄有一套别墅,价值好几千万呢,有人还在这个山庄看到过她。”
“月湖山庄?”于洋心里陡地一紧,脸色也变了,这个山庄他当然知道,大上海最贵的别墅区,一平方米好几十万。当初查两千亩土地大案,他就有一些耳闻,说省里好几位领导,都在这山庄有房,只是一直没有可靠证据,此事便不了了之。这时候大秘书提起这事,是何用意?于洋还在怔想,那边赵铭森已经打电话叫秘书了,秘书说了句不好意思,快步走了。于洋跟赵朴对视一眼,低头出了接待室。
上车的一瞬,赵朴突然停住脚步问于洋:“刚才大秘书那话?”于洋反问一句:“赵书记认为呢?”
“应该不是秘书们私下讲的。”赵朴心直口快地说。
“你是说?”于洋有点兴奋,感觉赵朴跟自己想到一块了。
“我啥也没说。”赵朴忽然变了话头,说完又意识到面前是于洋——省委常委,忙辩解道,“我是说大秘书这消息应该引起重视,您说呢于书记?”
于洋呵呵一笑,感觉赵朴这人也是心机深重,便说一声先走了,然后上了车。赵朴愣在那,好久回不过味,他真是越来越差劲啊,差劲到话都不会说了。
赵铭森秘书那番话,还是在赵朴和于洋心里留下了东西,他们各自回到办公室,死命地琢磨。尤其赵朴。赵朴最近是有些问题,不久前他接到过一个电话,是那个电话让他对自己已经迈开的步子犯了难。这事他跟谁也没说,那电话是北京打来的。随后,就有人出面约他,在海州一家酒店跟罗玉笑副省长吃了饭。那顿饭吃得了无生趣,是他迄今为止吃得最尴尬最难受的一顿饭。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前前后后差不多两小时,罗玉笑只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赵书记现在干得有声有色。第二句是海州就是海州,一个出人才的地方。第三句就颇有些让人玩味了,罗玉笑说:“今天应该给赵书记敬杯酒的,可惜我最近胃不好,肝也不好,中了毒,正在设法排毒呢。就先欠着吧,等将来元气恢复了,再好好敬赵书记一杯。”赵朴哪还坐得住,慌忙起身,检讨似的跟罗玉笑说:“省长千万别这么讲,这么讲我就无地自容了。省长身体不好,一定要保重啊。”说完,通红着脸站在那。罗玉笑并不看他,把玩着手中酒杯,最后竟用力将酒杯“啪”一声捏碎了。
赵朴那天惊出一身汗来,感觉罗玉笑捏碎的不是酒杯,而是他。
那顿饭让赵朴心里多了重后怕,也多了另一种幻想。要说官场上这种摇摆是大忌,赵朴拼到今天这个位置,这道理他还是懂的。问题是斗争有时候风起云涌,实在让人判断不出方向。尤其眼下这种胶着的时候,更是不敢把胜负果决地押在哪一方上。赵朴并不是对罗玉笑报什么奢望,不可能的,罗玉笑的为人他心里清楚得很。罗玉笑从来就没拿他当自己人,连跑腿提鞋这样的角色都不给他。那条线上人密密麻麻,挤得跟公交车一样,赵朴很难再插一只脚进去。正因如此,他才多了份畏惧,扳倒一个人容易,扳倒一股力量,难,太难了。而这力量还会反扑,还会疯狂清洗场子。
赵朴一直幻想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赢得赵铭森朱天运这边的信任,又不至于让罗玉笑那边太把自己当敌人。不,不是敌人,是打手。打手两个字,就是北京那位神秘人物在电话里送给他的。他说:“赵老弟啊,我知道你在海州不容易,也一心想往前挤,吃你们这碗饭,哪个不这样想,都是提着刀子斧头砍树,砍了挡路的树,你才能成风景。可你想过没,要是砍不尽呢,或者根本就砍不翻呢?”那边突然不说话了,留出一大段空白,让赵朴回味。赵朴连着倒吸几口冷气。
自从开始查骆建新案,赵朴老是接到这种神秘电话,对方根本不告诉他是谁,来自何处,哪条船上的,是船夫还是拉纤的。但说话口味都很重。此人同样如此,好在他是用北京那边的座机打过来,可能有意让赵朴知道他来自北京。赵朴瞎琢磨了好一会,感觉应该问点什么,对方突然又开口了:“海东不姓赵,也不会姓朱,至于姓什么,赵老弟还是自己猜吧。另外,有人托我转告赵老弟一句话,纪委书记这位子,不是做打手的,替人做打手,轻了。”
轻了!赵朴第一次在电话里被人这么训。
赵朴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对。有些位子,说穿了就是打手,不过动用的不是武力,而是权力!但是不做打手又做什么,难道他也能像朱天运赵铭森那样只动动嘴?不,他现在的层次,只能动手,或者手嘴并用。
跟赵朴截然相反,于洋这边丝毫没有犹豫。于洋就是于洋,从接待室出来,他就料定局势有了新变化。第一,铭森书记对骆建新案有了新要求,肯定对现在的工作不满。第二,大秘书在借别人的口给他传递信息,传递信息啊!于洋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脑子里就紧着运转了。
他将这个似乎无关紧要的小道消息跟目前要办的几件案子联系起来,脑子里突然冒出一条线。于洋大喜,在为自己判断力激动的同时,连着深抽几口冷气。如果真是那样,海东可有好戏看了。
当天下午,于洋紧急召见反贪部门和省公安厅重大案件领导小组成员,开了两小时零二十二分钟的会。会上于洋严厉要求,周密布置,他的语气还有态度让与会者连着冒冷汗。会议之后,于洋匆匆赶往机场,他要专程向中纪委汇报海州市委书记朱天运涉嫌受贿一案。车子刚驶出海州,上了通向机场的高速,他的手机响了,于洋接起,是书记赵铭森打来的。赵铭森问于洋在哪,于洋如实回答。赵铭森呵呵笑着说:“真是雷厉风行啊,不错嘛。”于洋正想客气几句,赵铭森忽然说,“马上掉头回来,你现在哪也不能去,老老实实坚守岗位。”
于洋没去成,反而赵铭森两天后去了北京。公开说法是,找几个大部汇报海东经济发展中存在的问题和遭遇的瓶颈,要钱。有省委书记亲自跑部里要钱的吗,没有。于洋这才清楚,向高层汇报,还轮不上他。
朱天运涉案一事引起高层高度重视,不日,中纪委派来调查组,全力协助海东查证此事。消息不胫而走,海东旋即陷入新的旋涡。
赵铭森回来的时候脸是绿的谁都看出来了,他先一天回来,他的神情还有语态让别人感觉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像是在北京碰了钉子。这个信息让不少人心里不安,包括于洋。不过也让一些人幸灾乐祸。于洋就听说,赵铭森回来的那个晚上,罗玉笑喝大了,最近海东来了新加坡一个财团,这个财团马上要在海东投资一系列项目,其中就有嚷了多年的高铁。让外国财团参与到高铁建设中,海东还是首开先河,为此创举,郭仲旭还有罗玉笑得到过铁道部的高度赞赏,部长还说要为他们请功呢。
调查组到海东后,赵铭森并没出面接见,只让秘书长田中信通知纪委,让纪委全力配合,需要调动什么资源,在会上提出来,大家研究。于洋不明就里,暗自揣摩是不是赵铭森真在北京碰了钉子,或者有人先他一步去了北京。紧跟着就替朱天运担忧起来,莫非朱天运真的要出问题?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暗中跟朱天运通通气时,一个电话到了,很严厉地要求他,无条件地配合中纪委调查组,尽快把朱天运涉案一事查实、查确凿,不得留半点疑惑。打电话的是中纪委负责海东这一片的副书记,于洋对着电话认真说了句:“是,坚决按首长要求办。”接完这个电话,于洋发现自己的手是冰凉的,心也跟着往冰凉处去。正在思索间,办公室的门被敲开了,秘书带着中纪委三位同志走了进来。三位同志脸上清一色严肃的表情,他们这次下来,坚持三“不”原则:不让海东接待,不跟海东任何领导私下联系,甚至不让海东派车。查案办事一律自己包车。
三位同志跟他简单沟通了一下,其中负责的一位叫林安平,他说:“于书记,我们开始工作吧?”于洋望着林组长的脸,略显为难地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吧,既然上级有明确要求,我也就不坚持了,我听上级的。”
随后,三位同志就带着省纪委临时抽调去配合工作的几位同志,去了海州。出乎所有人预料,于洋居然将肖庆和抽调出来帮调查组办案,还让他兼任海东这边的联络小组组长。另一个人事安排也让人难以琢磨,于洋把反贪局的叶眉也抽来了,叶眉坚决不去,声称自己跟朱天运有关系,应该回避。于洋佯装不知地问:“你跟他有什么关系?”叶眉结结巴巴道:“我老公在朱书记身边担任秘书,这层关系重要吧?”于洋冷下脸问:“法律上哪条规定,领导秘书的妻子不能参与办案?”一句话问得叶眉结舌。沉默了半天,叶眉又说:“于书记,您还是换个人吧,我真是胜任不了这份工作。”
“如果真胜任不了,你可以写辞职报告回家!”于洋丢下这句,再也不理叶眉,忙自己的事去了。叶眉心里万分紧张,偷偷溜到卫生间,给孙晓伟打电话:“怎么办呀老公,他们让我加入调查组,你说这事我能做吗?我快疯了。”孙晓伟说:“这事太突然了,你镇定点,领导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咱办事的,只管闷头干工作就行。”叶眉又问:“我怎么觉得他们齐了心要往朱书记身上栽赃啊。”孙晓伟这次没同情妻子,厉声道:“你是高检干部,说话做事一定要有原则啊,挂了电话吧,不能多说,记住,现在是考验你我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啊。”叶眉还想再说些什么,电话那边一片嘈杂,好像有人在问孙晓伟什么事,叶眉赶忙将电话挂断了。她在卫生间足足闷了半小时,才打起精神走了出来。
朱天运是在天华园见到中纪委调查组的,当时他正在批阅一份文件,是副书记何复彩呈到他手上的,里面涉及海东高层几位干部不少事。他看得非常认真,看完,在文件上批注了自己的意见,刚放下笔,秘书孙晓伟带着林组长他们进来了,陪同林组长的,果然是省纪委的肖庆和处长。
朱天运坐着没动,目光在几位脸上扫了扫,然后回落到秘书孙晓伟脸上,意思是问:“怎么回事,他们是谁?”
孙晓伟结结巴巴说:“朱书记,肖处长带来几位领导,要求见您。”
朱天运将目光转向肖庆和,肖庆和正要开口,林组长抢先一步说:“我是中纪委的林安平,这两位是我同事,有件事需要找朱书记了解,请朱书记配合。”朱天运这才起身,慢吞吞道:“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找我投资的,三位请坐。”
孙晓伟连忙张罗着请林安平他们坐,林安平却说:“朱书记,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朱天运愕了一下:“换哪?”
“我们有地方,请朱书记……”
“不是‘双规’吧,如果‘双规’,请按组织程序来。”朱天运收起脸上的客气,郑重给了一句。
“不是,只是不能在您这里谈。”
“是吗?”朱天运这次把目光对准了肖庆和。肖庆和略显僵硬地说:“麻烦朱书记还是配合一下吧,我们也是在配合上级工作。”
“怎么配合,毫无理由地跟你们走就算配合?”
“不是毫无理由,有件案子涉及朱书记,所以请朱书记配合查清楚。”林组长见朱天运有意为难肖庆和,接话道。
“早说嘛,我哪知道你们是查案还是带人,查案可以,带人怕没这么方便,最起码也得省委通知我是不是?”
一句话讲得几个人都红了脸,可能他们太想把事情弄得正规,反而看上去跟带走犯人似的一点不正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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