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作者:苗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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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奇幻·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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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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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006字

韩子成在李所长的陪同下,如约来到江少杰的办公室。


“成子,记住一定要搂住火,有理讲理。实在掰不开镊子出来叫我,我就等在外边。”进门之前,李所长再次嘱咐道。


韩子成点点头,做过两次深呼吸镇定地走进希格尔老总办公室里间。上一次他来这儿,是和江少杰一起,为解救受侮辱的杏妹,面对的是少老板黄伟,这一次却是自己当年的好兄弟。韩子成深深体验到了命运的诡谲。


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江少杰端坐大班台后面,为迎接成子的到来,他是做了精心准备的:成子的病历;前天他带着冬冬去容海医科大学附属医院dna技术分析室做的亲子鉴定报告。后一份材料证明冬冬的dna和他的完全吻合,冬冬有99%的可能是他的亲生骨肉。


两个人对视着,一个正襟危坐,一个故作镇定,至少是在秘书小姐为他们端上茶盏之间谁都没眨一下眼。


那是游戏规则,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成子,今天请你来,要说什么咱们心里都有数。”江少杰先开口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恐怕会伤了和气,谁让咱们是兄弟?我可不想顾此失彼,尽管结果肯定对一方不利。所以,我想给原本严肃的话题增加一点趣味性,变变方式,权当做几道逻辑练习题,答对为赢。我设定的逻辑方式是假言判断。同意吗?”


韩子成哼了一声,心说你太啰唆了。


江少杰的第一个假设是如果4年前杏妹没有听他的忠告去做引产,如果足月生产前杏妹未出任何可以造成流产的意外,那么这个孩子一定活在世上对吗?他要求成子做出明确回答。


一张诊断书首先作为成子的答案摆在大班台上。上面的日期显示在4年前,杏妹做过人工流产。


江少杰瞄了一眼,表示回答勉强及格:“尽管你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你们两口子为何会把一张普普通通的人工流产诊断完好地保存这么久?”


接着,他列出了第二题:如果成子4年前负伤留下了难以治愈的严重后遗症,确切地说是失去了生育能力,那么冬冬的生父会是谁?


“对不起,我无意触及你的自尊。倘若事实如此,纯属巧合而已。”江少杰补充说。


又一张医院诊断和冬冬的出生证明、户口簿摆在江少杰面前。“医院证明我只是因伤生育能力低下,但功能并没有完全丧失。冬冬的有关出生材料全在这儿,他是3年半以前的5月份出生,跟你虚构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搭边儿。”韩子成说,“这就是说,冬冬是我和杏妹的骨血,跟别人没任何关系!”


江少杰不紧不慢道你是个警察,在不违反原则的前提下搞点出生证、户口簿上的小把戏易如反掌。“病历嘛,我这儿也有一份,是两次为你主刀的那位老医生亲手交给我的。他证明你几乎不存在生育能力了。看来我们俩有人出千,你露马脚了,兄弟。”


韩子成愣愣地看着他推过来的病历复印件,几乎没有勇气把它翻开。但他很快从随身皮包里拿出另一份材料:“几乎不等于没有。你看好了,这是冬冬出生时我带他去做的亲子鉴定,它可以最终证实我和孩子的血缘关系。”


“还有别的吗?都拿出来吧。”江少杰面带不屑的表情说,“韩子成啊韩子成,你什么时候能变得聪明些呢?平白无故做哪门子亲子鉴定?这下你画蛇添足了。”


“当时怕抱错孩子,这种事情不是没有过。”


江少杰带着嘲笑的口吻说,3年前你的工资每月只有800元,而做一次亲子鉴定的费用在3000元以上。舍得半年的工资开销如此昂贵的一笔无聊费用,绝不是你韩子成的一贯风格。“好了,就算你真舍得花了那笔钱,为了更精确些,我能否邀请你们父子再做一次y染色体dna分析呢?这次我出钱。”


韩子成到底被激怒了,拍案而起:“无理取闹,你没这个权利!江少杰,我警告你,当年你以被人欺骗的借口甩了杏妹我管不着,可你现在三番五次骚扰我们,还企图拿我儿子做文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喊声惊动了一直等在外面的李所长,他出现在门口。


江少杰做出一个请他回避的手势。


“你跑题了,弄不好会满盘皆输。”待门重新关上,江少杰说。


韩子成拿出上擂台的架势,让江少杰有什么招法只管使出来。


江少杰沉默良久,动作迟缓地推过一份文件,嗓音喑哑道:“如果这份dna亲子鉴定是真的,你怎么想?”


韩子成在一瞥当中,看见鉴定报告封皮上被鉴定人一栏里写着江少杰3个字。他头上开始冒汗了,眼睑下垂,顿时失去了与之对视的勇气。然而当韩子成鬼使神差把手伸向那份报告时,他无意间发现江少杰似乎更紧张,不那么神气活现了。


“不,这不是真的……”江少杰两眼失神,像是魇住了在说梦话,并惊恐地抢在韩子成之前抓回报告。


“当然不是真的。”韩子成一边纳闷一边镇定下来,“真的是我这份。”


江少杰抓起自己的头发,喃喃自语着:“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我不希望啊,我只是控制不住想证实它的欲望!”


韩子成从桌子上探过身体:“你伤害着别人,也在伤害着自己。”


“不对!”江少杰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吼大叫着,“你知道我这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的儿子,遭受着和我一样的命运,从出生就不知道亲爹是谁,你看到了吗?她骗了我,人人都在骗我!”


韩子成说没人骗你,而是你不愿意,也承担不起责任。


“说吧,你要多少?我可以出50万买回我的儿子,甚至更多,为了儿子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开价啊……”


一记耳光重重扇在江少杰脸上。


“你,你敢打我?”


“坐下!”


江少杰不坐,结果给泼了一脸茶水。


韩子成冷笑着:“你的假设完了,我的还没说呢。”


“你已经输了!我才是赢家……”江少杰声嘶力竭地喊道。


“那你为什么不笑呢?笑一个我看看,笑啊!”韩子成走过去,有力的双手把江少杰躁动的身体强摁在椅子上,“听着,假如杏妹生下了那个孩子,姑且它还活着,你能改变他们母子被无情抛弃的事实吗?”


江少杰挣扎着,无论如何他不能容忍儿子远离生父没有亲情,没有父亲的苦楚他尝够了。


“胡扯,你这么说话等于丧良心。”韩子成嗓门高起来,“不错,你生而无父,江叔过早去世,江婶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成人,你蒙受的亲情少吗?一点不少!可遗弃你的生父给了你什么?直到今天不还摸不着他的影儿!当初江婶留下遗书,我们也曾帮你找过他,你希望得到的并不是他的亲情,因为你缺的不是这个……假定冬冬是你的骨肉,你想过他的需要和愿望吗?我可以告诉你,他一生的成长会有很多需要,唯独不需要你这个所谓的父亲!”


韩子成承认他和杏妹的经济状况远不如江少杰,大概一生只能过普通人的日子。但他们能保证让孩子过上温饱生活,靠问心无愧的血汗钱,更重要的是他们能身体力行地塑造孩子健康、乐观的生活态度,为人正直,永远不搞歪门邪道。“而你,除了大把大把的钞票能给他什么,你想把他塑造成什么人?”


面对这一连串的诘问,江少杰心里发慌。在培养孩子的问题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几乎想都没想过。但嘴上不能服输:“少给我上政治课。讲人生看社会你差远了。是我的孩子就应该不同凡响,他得过上高贵的生活……”


“像你一样不同凡响?”韩子成嘴角上衔着讥诮,“你现在是什么人,在干着何等高贵的勾当,想必你自己最清楚。是不是让你想象中的儿子走同样的路?”


韩子成要求他用良心回答。江少杰答不出。得理不饶人的韩子成继续着自己的假设:如果那孩子是江少杰的孽种,即便他使出种种手段抢去孩子,他是否忍心眼看他们母子生离死别,冬冬从此失去母爱生活在狼一样的生父身边?


他是否喂养得起足够的亲情,代替得了神圣的母爱?你江少杰拥有一个真正父亲起码的责任感吗?


一发发轰然炸响的炮弹,打得江少杰双手掩面,一言不发。


“我有。”韩子成说,“即使对簿公堂也敢叫这号。拍拍胸脯子,你叫出来试试!”


江少杰知道,自己拍不响,也叫不出来。


“收起你变态的虚荣心吧,冬冬是我儿子。我的!”


和李所长离开酒店,李所长问其结果,得到的回答是赢了。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胜利,以往,韩子成和江少杰在辩论问题上从未占过上风。


然而韩子成非常清楚,事情可能不会就此了结,江少杰什么都掌握。


韩子成走后,江少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闷了一天。下班的时候,秘书进来为他清理内务,发现巨大的人造水晶烟灰缸里有许多纸灰。


当然,她猜不出总经理烧掉了什么。让她纳闷的是台案上多出了一样东西:一只精致的红木镜框,里面镶嵌着一个小男孩的彩色照片。


张四毛子亲自驾车,拉着江少杰转遍大半个容海。在区区百万人口的市区,除去居民区内的大众化浴池,几个月内跟在希格尔酒店后面已经冒出了近60家高档洗浴中心、浴都。仿效者之多,速度之快,令江少杰瞠目。希格尔洗浴中心开先河的优势就这么顷刻瓦解了,门票从168元一降再降一直掉到20元,也只能维持个半饱。最初设想的两年收回投资眼看泡汤了,至少要延长两年。


望着车窗外一家又一家新开业的洗浴城,江少杰气得直骂。


张四毛子介绍,据他了解,还有二十几家忙着改建上洗浴、按摩项目,加上已经营业的60家,其中有三分之一规模、设施会超过希格尔。


顺嘴问他有什么好点子,张四毛子笑道:“捞偏门最肥,不外黄赌毒。这黄的早已遍地开花,不足为奇。贩毒是死罪,容海也没多大市场。剩下一个赌字,咱们敢出这个头吗?”


江少杰陷入了沉思。这时兰妮来电话了,让他晚上去家里。


江少杰用她给的钥匙开的门。


兰妮穿了件薄纱连衣裙在等他,那件能隐约窥见内衣的衣服极具诱惑性。


“把门扣上,小芹回家了,今天就咱们俩。”


“看我带来了什么?”江少杰拿出的是一瓶洋酒。


兰妮却说最近不怎么喝了。两个人手拉手坐在沙发上,既无激情也不冷淡。很长时间了,江少杰感觉不到她手心的湿润。


“你决定了?”


江少杰扳过她的身子,耐心等待着。这一刻他从未期待过,但现在必须期待。


“但不是你和我。”兰妮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想结束我们的关系,让你做我的女婿。你见过小玫,从世俗角度看,你们两个都很优秀,般配极了。”


江少杰打了个冷战,因为他在兰妮脸上看到了叠印上面的黄玫冷冰冰的面孔。这是真的吗?他迅速思索着。不,不可能,讲不出理由她会这么做……


兰妮还在喋喋不休大肆赞扬女儿的容貌,有学识有地位又有钱,江少杰突然手上用力把她掐疼了。


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手指甲抠进了她的肉里。


“我不稀罕!”他咆哮起来,使劲摇动着兰妮的身体,“你玩够了我,又想耍我,我真是瞎了眼睛白白付出真情!4年了,我拿生命做赌注全身心投入,换来的就是这个吗?无耻的!”


骂够了,他决然放开她,疾步走向大门。


“少杰!”


江少杰手抓门柄上站住了,浑身还在发抖。兰妮扑过去,双手环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脊背上,喃喃着:“冤家。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没有你,我该怎么活呀!”


江少杰暗暗地长出一口气,好险!掩饰着内心的庆幸,他捧起兰妮的脸。


这是一张动过美容手术,每天都要花费几个小时修饰的漂亮脸蛋,不知底细的人会以为它属于一个35岁的少妇,看上去和自己反差不是很大。不坏,更重要的是这张脸背后是亿万万的财富……江少杰小心吻着手上的脸,直至吻得兰妮骨酥体软。


“是时候了。”江少杰说,以他一贯的富有磁性的嗓音告诉她,他正需要一种稳定的刻骨铭心的感受,靠有形的东西来结构,“合法结合以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个漂泊者,整个灵魂都在流浪,让它进入最后的港湾吧。”


他含情脉脉的眼睛在一点点融化着兰妮。


“你不后悔吗?”


江少杰立刻说出了以他母亲的名义他不后悔。而母亲在江少杰心目中的位置,兰妮一清二楚。


“其实现在这样也不坏吧。”兰妮仍在犹豫着,“有一天某一方厌倦了——这种情况应该出现在你身上——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不致造成责任、义务上的负担。这难道不是你一向的想法吗?”


江少杰说他的感情已经生根发芽了。通常可能哪一桩婚姻都未必能安全到地老天荒,他只在乎今天,在乎今天的彼此。


兰妮的身体开始发烫了。她克制着欲望的冲动话锋一转,回到他的原则问题上,这牵涉到江少杰不同凡响的自尊心。在她看来,到目前为止他的经济状况并没有质量上的改观——他终究是个打工仔,最多可以冠上“金领”二字。


“如果你肯在婚约中永远不提财产要求,我明天就向全世界宣布做你的新娘。”


江少杰不以为然,声称人们仍会坚信他是为钱娶了黄敬凯的遗孀。


“那么,剩下的办法只有一个了。”兰妮说,“唯有接受我的馈赠,私下里把你打扮成一个够尺寸的富豪,让人看上去还算门当户对。”


“我早说过,那样我会受不了。”江少杰烦躁地说。


兰妮无奈地表示那就没辙了,只好维持现状:“看来老妻少夫跨越阶级的体面婚姻不止在外人眼里,在我们之间都难以成立。”


江少杰愁眉苦脸翻了半天白眼,忽然嘟囔到也许有一个变通的办法,她可以考虑把所持的20%股权卖给他,这样婚姻的双方就变成了年轻的酒店股东对希格尔的代位业主,怎么说都过得去。


连声称奇之余,兰妮又提出了新问题:钱够吗?


“差多了。我只能先给你500万,剩下的分4年付清。”江少杰说,“你想象得出,倘若这几年做点手脚,我口袋里就不会只有靠工资、花红攒下的区区几百万块钱。忠心耿耿这一点我敢自夸。”


“这么简单吗?”


江少杰悉心解释,操作上并不复杂。他们可以签一个君子协议,他在名义上拥有20%希格尔股权并承诺如期付清余款,否则兰妮有权在4年后无条件收回;此后希格尔每上新项目,他都将占10%的干股,风险共担,共荣同衰,他的利益和命运从此将更加紧密地同酒店,确切地说是同她联系在一起,这等于为婚姻打下牢固的物质基础。交易将由专业律师主持,还要公证。


“不过,当着律师的面,我只能给你一张空头支票,私下里我付500万元现金,余款打欠条。面子问题解决了,彼此心安,你还愁什么呢?”


兰妮听得头痛欲裂,她的智商从没允许她接纳过如此复杂的程序。江少杰看出她犯糊涂了,说他先拟一个文本,让她过目一遍再走法律程序。


“大约需要多少钱?”


“你不是有黄敬凯的遗嘱副本吗?”江少杰说,“上面有当时对希格尔总值的评估,是15亿万,20%在3000万元左右。就定这个数吧,算你给我个优惠价。”


这一天,江少杰破天荒没有留下来过夜,温存一番便离开了黄家。


望着满天星斗,他感觉到自己即将拥有整个世界了。


经过一夜苦思冥想,江少杰草拟了一份合同文本,在第一时间呈现到兰妮眼前。


这一次兰妮终于弄懂了。


“现在就签字吗?”


江少杰说按程序还得过律师那一关。他已经约了刘中浩。


兰妮还给他合同草案时,没来由地突然冒出了一句:“鬼东西,可不许骗我呀。”


江少杰当场就要撕毁合同。兰妮知道自己惹了祸,使出浑身解数才使他消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