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百合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4:50
|本章字节:21636字
那曾被轩辕璟宠爱不已、赞为“牡丹仙子”的白衣美人正是丹姬。云萝竟如此酷似丹姬。红颜祸水,永妃暗自想着这千古不变的谶语,快步走出中宫殿外,不禁庆幸自己还好下了替儿子斩断情丝的坚定决心。
秋风凛冽,一声清脆的号角声从祁国都城临安城楼上发出,祁国三军早已列队整齐,在城门外等候。诸位祁国士兵身着铁甲,手持刀剑,头顶的红缨在晨风中肆意飘扬。
祁舜一身银灰色戎装端坐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之上,他腰佩着那柄锋利无比的轩辕血剑,面色沉肃地观望先锋将军显庆在三军台前点将。
此次御驾亲征,声势之浩大远胜从前。祁舜想借此一战向天下人宣示祁国实力的强盛,而且抱定了借此机会将荀国一举挫败的必胜之心。不但携带祁国精锐部队三十万前往衣国边境助战,还调派了大批镇守皇城的御林军随行。祁国老臣唯恐皇上率领精兵尽出后防空虚而纷纷上谏,苦苦哀求皇上加强后防,但根本无济于事,亦阻拦不住皇上的计划。祁舜一意孤行,令大军择定吉日,刻不容缓地开拔前往衣国边境晏口城,志在与荀国一战。
显庆阅毕三军,将令箭交回祁舜手中,下马叩首说道:“请皇上起驾!”
祁舜微微颔首,高高扬起手中马鞭作为讯号,三军台上将士得令,立刻擂起惊天的战鼓。显庆随即一声令下,数十万祁国大军浩浩荡荡策马飞驰,在临安郊外卷起漫天烟雾。
云萝隐约转醒,听见一阵高亢的号角和战鼓声,不由自主地拥被坐起,抬眸向四面张望。
和祥一直守候在帐幔之外,他向来谨慎小心,发觉帐中传来细微的声响,立刻走到寝榻帐幔前,轻声说道:“奴才和祥,奉皇上之命伺候庆安长公主。”
云萝早已察觉所在之处并不是落叶宫,也不是西苑,听见和祥的声音,心中更是疑窦顿生,举手撩起帐幔问:“和祥公公?这里是哪一所宫苑?”
和祥躬身跪地,答道:“是皇上的中宫偏殿。三日前,公主的头风之疾突然发作而昏迷不醒,皇上前往落叶宫将公主带了回来,叮嘱御医连续三天给公主用药,公主才得以平安醒来。”
云萝闻言,立刻抬眸看看偏殿的陈设,果然与祁舜的中宫寝殿相类似。她举目四顾不见祁舜的踪影,想起自己当日昏迷之后的情形,心口不禁微微一颤,脱口问道:“他不在宫中吗?”
和祥抬头向窗外号角声鸣响之处看了一眼,低声答道:“公主可曾听见刚才的军号声?荀国突然用兵袭击衣国边境晏口城,衣国盈风公主连续发来三封求救国书,恳请皇上施以援手。皇上昨日廷议时决定御驾亲征,率领我国精锐之师三十余万前往晏口,助衣国一臂之力。”
云萝又一次听见祁舜为帮助衣盈风而出征的消息,瞬间失神怔住。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在剑湖时曾亲眼目睹他们二人情意缠绵、衣盈风面带笑意甜蜜亲吻他的那一幕。他竟然一次又一次地不顾自身安危与祁国安危,毫无私心地于危急之际帮助衣国,其中的缘由不言自明,十有八九是为了他的未婚妻衣国公主衣盈风,原来衣盈风才是他心中最牵挂、最关心的人。衣盈风的几封求救书信,便能让他立刻调动祁国的千军万马。
云萝心想,雪中送炭的情意远远胜过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所谓真情,莫过于此。
他早已不止一次“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对她不过是“兄妹之情”,即使二人曾经有过肌肤之亲,也不能改变他不爱她的事实。自她从剑湖宫返回临安之后,每一次见面,他的眼神中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后悔与自责。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像那些宫廷舞姬一样主动投向他的怀抱、希望以此激起他心中潜藏的爱恋。
然而,他却一再坚定地拒绝了她。看来,他最爱的人是衣盈风,并不是她。
糊涂的人是她,痛苦的人是她,执迷不悟的人依然还是她。
云萝忽然觉得心头一下变得空空如也,东陵、花溪的记忆渐渐变得无比遥远,而她心中最牵挂的那一个人,他的冷肃容颜却越发清晰深刻,从有形化为无形,牢牢地、不可磨灭地一直深入到她的心底,更加挥之不去。
和祥以余光关注着云萝的表情,见她仿佛呆立的木偶一般双手拥紧锦被,眸光带着无限怅惘,神情落寞而无助,泪水不断地从眼角一颗颗涌出来,心中大为不忍,低着头将一块绢帕呈递上前给她,故意说道:“公主不必为皇上担心,皇上此次出征携带精兵三十万同行,荀国必败无疑,而且他还有新铸就的轩辕剑护身,奴才相信用不了多久,皇上就会像上次一样凯旋而归。”
云萝没有接和祥的绢帕,而是慢慢转移视线看向他,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说:“我相信,他一定会胜利归来的。”
和祥见她似乎准备起身下榻,急忙阻止她道:“皇上出征之前曾有旨意说,请公主安心留在中宫殿内调养,每天都会有御医前来为公主诊视病情和熬制汤药。公主头风之疾并没有根治痊愈,宜静不宜动,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奴才去办就是。”
云萝摇了摇头,掀开锦被下榻,低着头穿好绣鞋,平静地对他说:“他虽然这么说,我却不一定要这么做。我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不想住在中宫殿,也没有资格住在这里。”
和祥急忙上前一步,阻拦说道:“公主想回落叶宫吗?前日晚间发生了一些事……眼下是太后娘娘住在那里,显庆已奉命派遣御林军把守着宫门。皇上既然有旨请公主留在中宫殿内,奴才只能奉旨侍候公主,让若公主离开,便是奴才抗旨失职了。”
云萝听见他轻描淡写的一句“眼下是太后娘娘住在那里,显庆已奉命派遣御林军把守着宫门”,不觉转过头问:“前天发生了什么事?”
和祥简略应道:“具体情形奴才也不清楚,料想是太后娘娘有些言行之失,皇上依照宫规让娘娘闭门思过。”
云萝本性聪慧,虽然她无法猜到祁太后被软禁的起因,但对祁舜母子与祁太后之间的貌合神离早有知晓,因此并不深究追问。她微微抬头移步向殿外行走,说道:“我流年不吉,既不能住在西苑带累后宫众人,也不能住这里。既然落叶宫也回不去了,我另觅居所吧。假如他回来后训斥你没有看好我,请你转告他,是我自己坚持不肯住在这里。如果他要追究罪责,让他处罚我一个人,不要怪罪无辜。”
和祥见她神情平静,心中反而更加担忧,低头跟随在她身后,不无尴尬地说:“公主想去哪里?”
云萝淡淡一笑,说道:“天涯海角,何处不可为家?我要出宫去,请你们不要挽留或阻拦我。”
和祥大惊失色,加快脚步拦着她的去路,沉声道:“公主万万不可如此!”
云萝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摇了摇头道:“有何不可?和祥公公,请你成全我的心愿,放我出宫去吧!”
和祥既不敢勉强她留下,也不敢放她出门,情急之下只得跪立在偏殿门口,舒展双臂将云萝的去路挡住,恳求说:“请公主恕奴才大胆不敢奉诏放行,皇上他其实……其实很关心公主,请公主不要辜负皇上的一番良苦用心!”
云萝被他用这种方法截堵住,不得不伸手扶起他,说道:“我知道他让我留在中宫殿是为了早日治好我的病,但是我如今病已好了,所以想出宫去。他向来明白事理,不会无缘无故责怪你的。”
和祥深知其中缘由,祁舜明明深爱着她,却苦于那一层秘密关系不敢说破,云萝以为祁舜无心于她,因此倔强地不肯接受他的关心和照顾,宁可放弃庆安长公主的身份出宫独自谋生,看来二人之间隔膜已生,所以才会这样陷入僵局。
和祥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忙回头观望,竟然发觉永妃带着两名南苑侍女一起出现在偏殿门口,她手中拿着一封金锡镶嵌的书信,双眸带着高深莫测的寒光直视云萝,说道:“你们刚才在议论什么?是谁想出宫去?”
云萝见永妃来到,低头跪地行礼说:“儿臣参见母妃。”
永妃莲步轻移,走到和祥面前,说道:“皇上刚刚领兵出临安城了,你一直在他身边侍候,怎么这一次没有跟随他去?”
和祥叩首答道:“奴才启禀太妃娘娘,皇上有旨意说,让奴才不必跟随,留在宫中侍候太妃和庆安长公主。”
永妃凝眸淡笑,说道:“难得他还有这份孝心,临行之前心中还记得让你顺带侍候我,只怕是你替你主子圆谎也未可知。”她秀眸一转,看向云萝,将手中书信递给她,道,“你且看看,认识这书信上的笔迹是谁所写吗?”
云萝不敢有违,伸手接过信笺,一眼就认出那正是燕桐的字迹,低头答道:“儿臣认识,是燕国太子的书信。”
和祥一见书信,不由暗自惊心,燕桐几乎每个月都会给云萝寄来一封恳切的问候信函,他每次得到燕国信使的书函后,都会奉命立刻将书函销毁,却不知本月的这一封信为什么会落入永妃手中。
永妃注视着他们二人,说:“我碰巧刚刚收到了这封信函,那信使没有明说交与谁,太后与皇上无暇,因此我替他们阅过了,谁知道竟是燕国太子写给你的,你不妨打开看看。”
云萝依言打开信笺,果然是一封署名“燕桐”的来信。她阅毕书信,脸色瞬间变得略红,急忙辩解说:“不是我……我从没有给他写过……写过那种书信……”
永妃略微抬首,说道:“据他信中所言,他与你曾有约定每月鸿雁传书往来,即使你不肯回信,他亦不肯失约。不料你数日前曾亲笔给他写过一封回函,隐含再续前缘之意,并附情诗一首。你如今矢口否认,难道他身为堂堂燕国太子,会错认了你的笔迹、有意污赖你不成?”
云萝仔细回想近日来所发生的事情,坚决摇头说:“儿臣从来没有对他写过那种措辞的书信,数日前儿臣曾为母后代笔过一封致燕国太子的问候回函,但绝不是他信中所言的那一封!”
永妃眸光微动,略加思索,才道:“看来是有人从中偷梁换柱,假借你的部分笔迹将信中内容私自篡改。刚才你亲眼见到他心中所要求之事,如今战火四起,无论这封信是谁所写,总归是祁国信使交与他的,你想如何解决?”
云萝满腹委屈无法申诉,原来那天祁太后设计让她写一封给燕桐的回函,目的竟是为了获得她的书信措辞和笔迹,然后暗中命人模仿篡改,故意授人以柄,让燕桐以为她回心转意,希望与他再续前缘,因此再次前来求婚。
永妃话中暗含警醒之意,燕桐熟知天下战局,祁舜出兵相助衣盈风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得到祁太后命人模仿篡改的书信,不早不晚发来这封求婚书,不但在情理之中,在其外同时暗含威胁。荀国原本势力强大,衣国与祁国友好结盟之后才能勉强应付荀国进犯,胜败犹未可料。此时祁国精锐尽出后防空虚,倘若惹恼了燕国,趁此大好机会发骑兵突袭祁国北方边界,祁国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云萝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抬眸看向永妃,清澈的眼神中竟似已有抉择。
永妃与她的目光对视,过了半晌她才撤回目光,弯腰扶起跪地的云萝,带着几分叹息之意,说道:“我只有舜一个儿子,祁国安危、他的安危,才是我们的安身立命之本。倘若祁国倾覆,后宫诸人都会沦为诸国的奴隶!你虽是静妃所抚养的女儿,这些年来我看着你长大成人,也不想逼着你作任何决定,以免你日后后悔。”
她虽然没有明言,话中之意早已十分清楚,此时向燕国澄清那封信是否系云萝亲笔所写已经毫无意义,燕桐志在夺婚,假如祁国不肯如他所愿将云萝嫁往燕国为妃,他必定会趁此机会对祁国空虚的后防线发起攻击,即使祁舜掉转马头前来救援也来不及,一旦临安失守,祁国后宫诸人依然难免噩运。
云萝想到这一层,心中更加难过,祁舜向来精于谋划,这一次竟然为了救助衣盈风而置临安诸人的生死安危于不顾,可见对衣盈风的深情。云萝尽力忍住心中的悲怆,轻声道:“我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若不是他……若不是三哥设法,我早已去往燕国后宫了。此事本因我而起,自然该由我去解决,虽然我不是男儿,无法在战场上为祁国征战出力,至少该尽我自己的责任,恪守父皇当日的承诺嫁往燕国,不能让此事落人口实,为祁国带来灾祸。”
永妃焦急的神色略有舒缓,带着犹疑问:“你当真愿意嫁给燕桐吗?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将来不会后悔?”
云萝神色忧郁,但是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和祥怔怔跪立在一旁,听见永妃与云萝这场对话,心知云萝一半是因为情伤之痛,甘愿离开伤心地临安嫁往燕国,另一半则是宁可牺牲自己化解祁国北方潜在的危机,让祁舜在全心应对强敌荀国之际不必再分心关注北边防线。即使祁舜凯旋后会因此痛怒伤心,燕国翦州距离祁国临安路途遥远,届时云萝与燕桐木已成舟,任他心中如何不甘,也无法再挽回这段感情。
和祥又想,借此机会让祁舜与云萝天各一方,或许岁月能够逐渐消磨这段孽缘的牵缠,云萝的抉择对于祁国、燕国,对他们兄妹二人,对燕桐,对永妃甚至对祁国的万千子民,都是一个正确的抉择。
哀莫大于心死,云萝或许已不会感觉到痛苦。
唯一痛苦的人,将会是祁舜。
和祥思及此处,试着向永妃说道:“奴才斗胆,请问太妃,此事是否需要快马加急报与皇上?”
他话音未落,永妃与云萝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道:“不要!”
和祥见此情形,只得垂首应道:“奴才遵旨。奴才会准备好庆安长公主的行装,择吉日送公主启程。”
永妃终于舒了一口气,说道:“立刻派遣信使答复燕国,告诉他们祁国愿意履行前约,将庆安长公主嫁往燕国。虽然先帝孝期内不宜举办喜事,但是燕国太子心情急切,想见到公主,让他等待太久似乎不妥,也不必等钦天监择什么吉日了,你们加紧打点置办贵重又方便携带的嫁妆,三日后护送公主上路。”
云萝静静跪立着,仿佛永妃所说的事情与她并无关系,直到永妃转身欲离开中宫殿时,她才突然想起一件事,看向她的背影说:“儿臣有一件事想恳请母妃恩准。”
永妃停下脚步,并不回头,淡然道:“说吧。”
云萝抬起头,说道:“儿臣在西苑时的侍女小雨、小翠,前些时皇兄调遣她们前往花溪别苑当值了,儿臣即将远嫁燕国,身边无人倚靠,想携带她们同去翦州,一路也好有人相伴说话。”
永妃点了点头,应道:“这有何难?你让和祥传旨命她们回宫就是。”
云萝眸底终于掠过一丝淡淡的释然,叩首道:“儿臣叩谢母妃恩典。儿臣本是孤女,自幼身受父皇和诸位母后、母妃深恩,十载无以为报。儿臣此去,只愿母妃身体康健、祁国国运安宁。”
永妃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云萝俯身叩首之际,那娇柔优美的侧影在她眼前一晃,令她的表情瞬间凝固,脑海中迅速掠过一个身穿白色长袖飘逸舞衣的绝色少女,那是在牡丹丛中唱歌起舞后,被轩辕帝钦点上殿面君时那盈盈一拜的身影。
那曾被轩辕璟宠爱不已、赞为“牡丹仙子”的白衣美人正是丹姬。云萝竟如此酷似丹姬。红颜祸水,永妃暗自想着这千古不变的谶语,快步走出中宫殿外,不禁庆幸自己还好下了替儿子斩断情丝的坚定决心。今日趁着这一个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将云萝送往燕国,即使祁舜归来,向他解释的理由就是因情势所逼而云萝自愿请嫁,他纵然心中有怒,也难再起大的风浪,更怪不了旁人。
云萝眼看众人走出殿外,便走进寝殿内,打开随身常用的一个衣箱,伸手抚摸着那一套珍藏已久的红色“霞光锦”宫裙,她痴痴凝望着依然艳丽夺目的锦裙,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没过多久,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就将宫裙濡湿了一大片。
锦裙犹在,诺言成空。
她会带着对他的祝福和思念远离祁国,在大漠茫茫的燕国度过余生。倘若这一次祁舜能够带着他心爱的衣国公主凯旋而归,不知他心中是否还会想起当日花溪畔的相知相许?
云萝双手轻微颤抖,将锦裙紧紧贴在脸颊上,任泪水一滴滴从她的指缝间落下,她低声喃喃说:“我不会怪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是你让我知道,原来我可以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即使他对我冷漠、对我残忍,都不能改变我对他的心意……如果我不离开这里,一定会让你难以自处。我不想给你带来任何困扰,假如还有来生,我还是希望能够遇见你……”
和祥隐身在偏殿的帷幔之后,他听见云萝这一番痛苦的低诉,不禁暗自为他们二人惋惜落泪。
祁国大军在显庆军令之下,日夜兼程往东而行,两日之后抵达衣国境内,在距离晏口城十里外安营扎寨。
祁舜肃然站立在中军帐中,与几名祁国老将一起察看衣国地图,这些老将都是曾跟随当年的祁王冲锋陷阵、上马杀敌的有功之臣,不但具有丰富的临敌经验,更对衣国的地理环境无比熟悉。显庆与另外几名士兵站立在一个小土丘上,取出行军所用的一柄远程窥管向数里之外的晏口城看去,只见城门处果然壁垒森严,不远处隐约可见荀国的金黄色凤凰大旗临风飘扬,城外四周驻扎着不少荀国骑兵。
显庆远眺了一阵,心中隐隐感觉情形有异,于是将窥管交给一名士兵后匆匆进入中军帐内,准备向祁舜禀报所看见的情形,不料祁舜见他进帐,居然先他一步开口询问道:“晏口城外可有两军交战过的痕迹?”
显庆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据臣所见,荀国扎营城下,衣国严防死守,并没有交战过的迹象。”
一名老将顿生疑惑,上前一步向他质疑问道:“怎么会如此?荀国围攻此城已有十日之久,衣国不断来书求救,说是荀国数日连续攻城,护城士兵已然抵挡不住,晏口城即将失守。为什么如今看起来却像没有交战过?”
祁舜的表情十分冷静,对身旁的兵部尚书说道:“假如显庆所见没有错,那么我们离开临安之前的预测也没有错。”
祁国兵部尚书微微颔首,向祁舜投去心悦诚服的目光,说道:“皇上圣明。”
祁舜淡淡一笑,对显庆道:“他们既然按兵不动不肯攻城,接下来就该我们出手攻打衣国了。”
瞬间,显庆被这突然而至的皇命吓得怔了一怔,不由自主地看向同来的几名祁国将领,众人都感觉十分意外,几乎瞠目结舌。祁舜明明是为了救援衣国、击退荀国对衣国的进攻而来,为什么发现两国没有交战之后,不但不班师回临安,反而命令祁国军队向本是救助对象的衣国发动攻击呢?
显庆百思不得其解,跪地说:“恕臣愚钝!臣实在不明白皇上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想得知其中究竟,请皇上指点迷津!”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对众人解释道:“诸位大人试想一想,刚才所见情形既然有误,衣国盈风公主信中所言又怎会是真话?荀国在数里之外扎营,他们所等待的并不是攻城,而是趁我们不备之时的反戈一击。”
显庆似有所悟,带着疑惑问:“尚书大人之意是盈风公主在欺骗皇上?她可是皇上的未来皇后,祁国与衣国本有婚约之盟,难道她……”
兵部尚书目带鄙夷之色,说道:“衣国公主性情放荡,艳名远播诸国,她怎么配做祁国的皇后?皇上当日勉为其难答允衣帝所提议的婚事,不过是将计就计,预防他们出暗招罢了!”
祁舜深沉的眼眸直视桌案上的地图,犀利的视线直击荀、衣、祁三国交界处,冷冷说道:“不必多说了,传令三军休整半日,明日五更时分,无论晏口城中发出任何讯号都不必理睬,竭尽全力攻打衣国。”
军令如山倒,显庆迅速收起心中疑惑,立刻调整情绪,用他极其响亮的声音跪地答道:“臣遵旨领命,必定在明日午时之前夺下晏口城!”
次日,祁国大军三十万猛然压境,以惊雷不及掩耳之势对衣国发动攻击,衣盈风对自己的阴谋守口如瓶,晏口守城士兵全无防备,万万没有料到祁国大军并不是前来“保护”而是“袭击”他们,一干忠兵勇将或是战死在城楼之上,或弃城落荒而逃,几乎一败涂地。不到半日,祁国大军就已顺利占据了晏口,让祁国的旗帜高高飘扬起来。
显庆虽然赢了这场战斗,依然不明就里,他不敢再问祁舜,只得去找兵部尚书解惑。
兵部尚书站立在营帐外,一边观看祁国士兵收拾衣国战败后留在城中的战甲和辎重等物,一边抚须微笑着向他说道:“你自幼跟随皇上征战,怎么就没留心体会他的心思?”
显庆无比尴尬,摸了摸头盔,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说道:“我只懂得上阵指挥杀敌,不懂得谋略,还请尚书大人指教!”
兵部尚书语气沉肃,认真说道:“天下虽然六分,荀帝已将姬、滕二国收入麾下,所以只余四国还在征战而已。燕国独处北疆,若要进犯中原,必定先灭我祁国。衣帝父女诡计多端,不但妄求自保,更有吞并中原之野心;荀国仗着姬、滕二国之势称霸南疆,岂能不想一统天下?假如有人从中合纵操谋,集中荀、姬、滕三国之力设下连环圈套暗算皇上,皇上与其在祁国按兵不动、坐以待毙,不如挥军直下就地反击,或许能够借此机会一举将衣国歼灭。”
显庆听说此事背后竟有阴谋,心情激愤地说:“若以地理位置而论,祁国正处中央;若以势力而论,祁国虽然暂时不及荀国势大,却未必逊于衣国与燕国,先帝与皇上昔日对他们甚好,他们怎能如此陷害皇上!”
兵部尚书摇了摇头,叹道:“战场无父子,又怎能怨他们尔虞我诈?皇上早猜到他们三国或许有一天会结盟吞并中央腹地,因此将计就计率领祁国精锐前来攻打衣国,任凭那衣国公主如何神机妙算、合纵连横,都料不到皇上能预先看穿她的诡计。衣国如今失去晏口城,我国数十万精兵足以乘胜追击,只要晏口城不失,荀国便无法挺进中原。”
显庆毕竟出身武将世家,熟读兵书万卷,听他述说其中缘由立刻明白了大半,这场战局其实是衣国、荀国一起策划的,衣盈风极有可能就是这件事的幕后主谋策划者。她预先与荀国商议,合谋造成荀国攻击衣国边境的假象,引诱祁舜率军前来救援,只要祁舜后知后觉一时半刻,荀国大军就会如潮水般向祁国军队发起攻击,而他们所“救援”的衣国士兵,会在衣盈风的号令之下向祁国军队背后进攻,合力夹击之下,祁国军队必定死伤惨重而败退。随后,荀、衣二国会乘机西进,一鼓作气直抵临安。
想到这里,显庆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脱口问道:“尚书大人刚才提及燕国,难道他们也参与了这场阴谋?”
兵部尚书闻言,眸光微带忧虑之色,说道:“我所担心的正是这件事。皇上眼下必须兵分两路,一方面留下足够兵力驻守晏口,以防荀国对衣国施以援手;另一方面要率师东进衣国都城,因此调动了全国兵力之精锐。后方临安的防卫情况实在堪忧,如果燕国此时在背后偷袭我们,只怕凶多吉少。”
他话音未落,只听见身边响起一个冷静而淡然的声音:“假如燕国有心合谋突袭临安,他们会走哪一条路线?”
二人同时回头,不知何时祁舜已悄然来到他们身侧,他身披一件黑色披风,语气轻柔,神情镇定,一副胸有成竹之态,仿佛任何事都不足以让他担心忧虑。虽然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双精明的黑眸却似洞察天下大势。
显庆对关外地形颇为熟悉,不假思索地回答说:“燕国地处关外,若是沿山道行走,只怕半月内都难抵达临安,还怎么偷袭?他们一定希望速战速决,所以最快进入祁国境内的路线便是攻破山河关,由祁国官道长驱直入。”
祁舜神情变得高深莫测,说道:“古书有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燕桐若想攻破山河关,只怕未必容易。”
兵部尚书心中仍有疑虑,缓缓道:“请皇上恕老臣多虑,山河关驻守士兵不足千人,即使仰仗山河之天险以一当十,亦不过万人之数。倘若燕国进攻,教他们如何抵挡?燕国皆是精通骑射的骑兵,只需前来二万余人,便已足够破关了。”
祁舜霍然转过身来,轻轻摊开掌心一物。
兵部尚书与显庆不由自主地向他掌心内看过去,见是一面二寸见方的小木牌,看似平淡无奇,但是二人一看上面镌刻的几行篆体小字,脸色同时变化,却又如释重负,齐声道:“枯木令!”
祁舜将那令牌慎重收入袖中,说道:“枯木令可随时调遣天下墨家弟子。山河关地势险要,有墨无尘一人及他麾下数百善用奇门遁甲之术的弟子,除非燕国动用十万骑兵才有破关的希望。”
兵部尚书目带赞许之色,点头对祁舜说:“若有墨家相助,山河关可谓固若金汤矣!燕国太子向来机智谨慎,他决不会以十万精兵来试探我国的边防实力。如果臣没料错,他至多会派遣二万兵马,但是必定会失败而归。”
显庆至此终于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心中对祁舜这位年轻皇上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由衷说道:“皇上运筹帷幄,臣实在佩服!”
三人正在说话,一名士兵匆匆而来,跪地向祁舜行礼叩首后,转向显庆说道:“属下有要事急禀大将军,荀国军队原本驻扎在三里开外,他们似乎察觉晏口城中有变,正向我们开拔过来!”
兵部尚书与显庆对视一眼,果然不出他们所料,荀国将领发觉晏口城中有变,唯恐祁国趁此机会控制衣国全境,因此开始不遗余力地对祁国士兵进行打击。然而,为了保证祁舜东进直取衣国都城的计划不受影响,就必须将荀国大军牢牢堵死在晏口城外,因此祁、荀之战可谓十分艰难。
兵部尚书向前从容迈进一步,向祁舜说道:“老臣斗胆请皇上赐臣一战。臣跟随先帝征战多年,长于防守而短于攻城略地,跟随御驾进攻衣国都城的先锋官非显庆将军莫属,老臣就留精兵十万在此驻守,力保晏口不失。”
祁舜剑眉升起淡淡的阴郁之色,应道:“准奏。十万人马或许少了,留二十万备战。”
兵部尚书神情坚定,倔强地摇头说:“想当年臣以五万兵马驻守关外那一战,先帝甚是称赏,如今岂会输于当年?皇上御驾孤军深入衣国境内,应该多带兵马随行护驾。据探子回报,荀国大军不过十余万众,臣留十万足够了,皇上不需要为臣担忧。”
祁舜眸光在他苍老却坚毅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再反对他的提议,只道:“荀军不可轻敌。此地乃三国交界之所,荀栖凤随时可能调遣兵马前来支援,尚书大人请多加小心。”
兵部尚书接过显庆递来的军中令箭,向祁舜轻施一礼,说道:“老臣今日在此立下军令状,誓与晏口城同生死、共存亡!”随后与那名士兵大步流星而去。
显庆原本年轻气盛,得知祁舜如此精心部署击破衣盈风等人的合谋,大战当前,心情早已跃跃欲试,向他说道:“臣亦请战为东进先锋官,誓破衣国都城!”
祁舜转过身,随身佩带的轩辕剑鞘在阳光下闪烁出一道刺眼夺目的金色暗芒,他昂首遥遥鸟瞰衣国全境,用一贯的冷肃声音说:“传令三军将士,祁国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自今日始,只许前进,不许败退。杀敌一人记功劳一件,日后作为封侯晋爵之凭据,战场上胆敢后退一步或临阵脱逃者,一律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