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钱进告别之后，回到东珠大厦办公室，因为担心钱进近两天就会打电话过来，学习的时间非常有限，她一回到座位上就开始上网搜索相关知识，平生第一次认认真真地“钻研”起了博大精深的中国“高雅”文化。

她拼命地将那些从未留意过的名词往脑子里填的过程中，竟然真的对这些知识产生了兴趣，就在她津津有味地看到“秦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嘟嘟”地响了起来。

叶小荼条件反射地迅速接起了电话：“您好，英国up公司上海销售部！”

话筒中传来一个清冷而严肃的女声：“yonda，请你现在到行政人事部来一下，马上过来。”她说完不等叶小荼回答，随手挂断了电话。

叶小荼听出了那是沈若琳的声音，心中暗自疑惑她为什么又找上自己，一边顺手关闭了书法网的网页，一边从座位上站起来，向行政人事部的方向走过去。她走到行政人事部门口，做了几下深呼吸才走进去，张墨不在，办公室内只有沈若琳一个人。

沈若琳示意她坐下，用一双深邃的黑眸扫视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犀利：“你知道我为什么在上班时间找你过来吗？”

叶小荼入职以来在营销部听到过一些人对沈若琳的评价，都以抱怨居多，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史迪文和gary等人对她有所不满，而且不时地在营销部职员面前有所表露，导致矛盾扩大。但是无论如何，沈若琳的“铁腕”和“冷酷”都不像一位成功的人力资源管理者应该有的性格，她曾经见过的一些hr高管人员，看起来都是体贴又温和、极具亲和力的。尽管心里暗自打鼓，但她还是本着尊重公司管理层的精神，带着一点微笑，轻声回答说：“不知道。”

沈若琳盯着她说：“刚才我给你电话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公司的网络监控软件刚才有警报，有人正在公司浏览非法网页，系统提交的ip地址是你的机器地址，你怎么解释？”

叶小荼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刚才浏览书法网站时不慎惹了祸。英国up公司管理制度有规定，公司员工在工作时间内一律不允许浏览与工作无关网站的网页，否则将予以罚款并口头警告。但是常常有人“不畏强权”这么做，尤其是营销人员，他们会在闲暇时间浏览闲杂网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行政人事部从前也没有这样认真抓过网络纪律问题。她刚才只是随意在google上搜索了一下，并没有仔细分辨那些网站的性质，也许刚才所看的某一个网站上附带有病毒，触动了公司网络系统防火墙的设置，因此才惊动了沈若琳，气势汹汹地将她喊到办公室来。

叶小荼知道自己理亏，尽管这件事确实事出有因，但是沈若琳不会理解。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息事宁人不让沈若琳有机会继续发飙，她并没有解释推脱，主动承认错误说：“对不起，我刚才确实看了一下别的网站，我愿意接受公司的警告和罚款……”

沈若琳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警告和罚款是针对普通的网页浏览，你刚才登录网站的时候，系统发出警报遭遇病毒攻击，通常只有浏览那些不三不四的低俗网站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如果公司没有设置防火墙，一旦病毒攻入内部系统，造成系统崩溃，会给公司造成多大的损失？根据公司行政管理制度，工作期间不准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情，这是属于危害公司网络安全的行为，不是浏览普通网页，至少应该在全公司范围内通报批评！你知道什么叫职业道德修养吗？”

叶小荼原本以为承认错误沈若琳或许会放她一马，没想到她居然越说越严重，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恨不得将她的错误放大一千倍、一万倍，甚至上纲上线到了怀疑她的“职业道德修养”的地步。如果她再忍气吞声不作辩解，这件事只会被沈若琳越描越黑，恐怕再也说不清事实原委了。

她带着一点微笑，抬头迎着沈若琳居高临下的目光，忍气吞声地解释说：“我知道我违反了公司纪律，可是我的电脑上还存有刚才浏览的网址，那些网站应该不属于‘不三不四的低俗网站’吧？我希望公司不要轻易将这件事的性质定义为危害公司网络安全。因为，我登录这些网站也是为了更好地做营销，不是为了无聊消遣……”

沈若琳听见她的反驳，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加重了语气说：“yonda，系统警报和你的ip地址都清清楚楚，公司会依据事实对你进行处理，我们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不要以为取得了一点销售业绩就可以在公司为所欲为，甚至挑战公司管理制度！公司选择人的时候首先考虑的是职业道德修养，一个基本素质都不过关的人是不配成为up员工的！”

叶小荼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觉得有点冤，但是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不需要对沈若琳作无谓的解释，更没必要逞一时口舌之快与她争论下去。尽管这件事确实事出有因，但是如果沈若琳坚持要按照公司制度处理她，也只好认栽了，谁让她自己有错在先呢？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都是因为上海华光公司的一笔毁约订单才惹出这么多麻烦。

于是，她没有再继续和沈若琳辩论，忍下了心头的郁闷，尽量语气平和地说：“好吧，我愿意接受公司的警告和罚款。不过我的电脑上存有刚才浏览的网址，我浏览的网页是否与销售工作完全无关，我希望公司能够调查清楚。”

沈若琳似乎没想到叶小荼会立刻转变态度，原本严阵以待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仍是疾言厉色地说：“你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最好，我必须告诉你，最好不要第二次发生这种事，如果再犯，公司有充分的理由开除你！你现在可以回去正常工作了，纪律处分通知本周内会下达给你。”

叶小荼虽然见她肯下“逐客令”，心中当然求之不得，她憋着一口气向自己的座位走过去，暗自盘算着该如何顺利解决这个问题。这件事原本可大可小，看来沈若琳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要想化解她对自己的偏见，一定要努力拿下这个订单才行。只有在获得订单的前提下，才有机会向公司证明她所做的事情是有价值的，否则，即使她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行为“与工作有关”。

周六下午，钱进约了上海宏光集团党委书记陈仓和另外几名集团同事在自己家打麻将，他有意不肯参与，推说自己为大家当“服务员”，然后打电话给叶小荼，让她立刻过来。

叶小荼赶到钱进家，按响门铃之后，等候在单元楼门口。

钱进亲自到楼下接她，又如此这般地叮嘱了一番，叶小荼跟随着他一起上楼，抬头向房间内张望了一眼，只见众人激战正酣，几名年纪不等的男子围坐在麻将桌四周，看不出谁是陈书记。

钱进示意她在客厅坐下，叮嘱她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稍后有人换陈书记的时候，我会让他到客厅来坐。”

叶小荼在市家里的时候见过叶教授和叶夫人打麻将，知道有一种麻将玩法是五个人轮换着打，上一场输牌的人会被换下“休息”，每个人被换下场的概率是相同的，就算陈书记牌技再高超，也总有被换下来的时候。她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守株待兔”。

大约等候了一刻钟左右，果然有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是一名年纪五十开外、身材微胖的男子，气度很雍容，他一边走一边笑容满面地对钱进说：“在你们家打牌手气总是一般，刚才那局是一时失手，要是老李不先打那张一筒出来，我就不会打三筒……”那人说话之间发现客厅内忽然多出来一个女孩，立刻住了口，回头看钱进。

叶小荼料想此人就是陈书记，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打了个招呼说：“您好！”

钱进连忙说：“书记，我来介绍一下，这是英国up公司销售部的叶小姐，和我们谈一个项目合作的事情，他们今天需要送一份文件给我，听说我不在公司，就送到我家里来了。”

叶小荼早已做好准备，她乘机将自己的名片递过去，带着和煦的微笑说：“陈书记您好，我叫叶小荼，英国up公司上海销售部主管。”

出于礼貌，陈书记接过她的名片随意瞥了一眼，然后将名片收起来，一边向客厅阳台的方向走过去，一边对钱进说：“你们继续谈项目，不用管我，我到阳台上透透气，不妨碍你们。”他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因此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钱进说道：“那个项目合作我们基本上谈完了，刚才其实是在聊天，您不用回避。他们公司之前有一位销售主管叫盖瑞，去年他来公司的时候恰好见过您一次，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陈书记见他这么说，又转身回来坐下，他靠在客厅的大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寒暄了一句说：“我好像有一点点印象，那个小伙子很不错。英国up公司是国际知名的大企业，最近销售情况还好吧？”

叶小荼随即回答说：“谢谢您关心，最近公司的销售情况比较理想，但是我们公司进入中国的时间比较晚，市场差不多都被先到的企业占领了，有点吃亏啦。不知道今年有没有机会与钱经理继续合作呢！”

钱进不失时机地接上她的话，假装一副抱歉的模样说：“你们公司的产品质量很好，我是很想和你们合作，但是今年恐怕不行。”

叶小荼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公司产品推广不出去，就算质量再好也没用啊，酒香也怕巷子深，”她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就像古玩文物，一定要碰上识货的买家才能鉴别出它的价值。上次我的一位朋友在古玩市场里花不少钱买了一个青花瓷瓶，说是宋代官窑出品，拿给别人看都说是假货，硬要他给退了，后来找了一位专家鉴别才知道是真品，幸亏没听那些人的话给贱卖掉!”

陈书记原本坐在一旁喝茶，听到叶小荼的话立刻来了兴致，问她说：“哦，你见过那个青花瓷瓶吗？是什么模样？”

叶小荼见他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过来，心中暗自高兴，这几天来“恶补”的知识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她按照早已做足的功课，将前年台湾市场上拍卖过的一个明代青花瓷瓶的形状、颜色、花纹等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讲述的过程中，她有意讲了一些业内人士才懂得的“专有名词”，给人感觉俨然就是一位对文物十分感兴趣的收藏积极分子。

陈书记听她洋洋洒洒地说完一席话，态度立刻发生了转变，转过头亲切地问她说：“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懂得的东西还真不少啊！现在的孩子们很少有喜欢中国传统收藏的。除了喜欢收藏，你还有别的爱好吗？”

“我还喜欢中国书法。不过实在惭愧，我的字写得不够好，也不知道怎么写才能写得好些。”

陈书记听她提起“中国书法”，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开来，他带着赞赏的眼光看了看叶小荼说：“你们做营销工作的，还有闲情逸致欣赏这些，实在难得。其实像你们80后这一代，平时工作生活的压力都比较大，更需要有一些业余爱好调剂生活，这些好的兴趣一定要坚持！”

钱进坐在一旁附和着说：“陈书记写的字在我们集团里堪称一绝，像我们这些俗人，什么收藏啊书法啊一概不懂，除了工作之外就只懂得打麻将，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向书记多请教，请他指点一下！”

陈书记谦辞说：“指点谈不上，心得倒还有一些。不过练好书法并非一日之功，需要时间和耐心磨炼，必须慢慢来。”

叶小荼认认真真地聆听了一番“教诲”，假装苦着脸顽皮地说：“您说得太对了。可是做我们这一行的，时间由不得我们自己掌控，不花功夫就做不出业绩来，有时候一天拜访好几家客户，回到家都很晚了，哪有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但是工作再难做也要硬着头皮做下去，否则就没饭吃啦！”

陈书记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脸问钱进说：“你刚才说今年不与他们公司合作了？为什么？”

叶小荼听见他问这句话，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心里的激动之情无法形容。他们等了许久、绕了许多弯，终于一步一步地将话题成功引导到了英国up公司与华光公司的这笔订单上面，无论陈书记问话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一句主动询问足以说明他对英国up公司的印象还不错，他既然愿意过问一下这件事情，接下来就看钱进的措辞是否能够打动他了。

“英国up公司的软件质量很好，客户口碑也不错，去年他们销售部的盖瑞还帮我们做了一份erp软件计划书，双方基本达成口头意向。不过，年头张副总说，凡是去年没有签订协议的项目都需要重新招标，他建议我们信息部采用美国doom公司的产品，”钱进说到这里，声音略低了一些，“我听说他与那家公司营销人员交往密切，去年公司已经有几个大的项目都是与他们合作的，基本上都是低价中标。”

叶小荼赶紧附和说：“美国doom公司一向比较擅长营销，我们公司的产品质量和售后服务都很好，如果能有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我相信我们公司今年就不至于被华光公司拒之门外了！”

陈书记是宏光集团党委书记，恰好分管纪检工作，他听到这里，喝了一口茶，沉吟了片刻才说：“这些事情比较难讲，我不了解情况，也不方便说什么。不过我们纪检委员会这边今年肯定要加强对集团各公司招投标项目的监督。”

钱进与叶小荼对视了一眼，他迅速又补充说：“如果论及产品质量、信誉度，英国up公司不会比美国doom公司差，上海今年很多大集团公司都更换使用了他们的软件系统。去年信息部将这个项目提议案上报集团批准的时候，领导们基本都同意，现在突然和他们口头毁约，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宏光集团形象。”

陈书记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皱，很快就对他说：“我回头有时间知会一下林总，给他提个醒，让他问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叶小荼听到了她想要的回答，悬了半天的心才算落地，赶紧向陈书记表示感谢。

恰好有人被换下场来，喊陈书记上场，陈书记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客气，还和颜悦色地对她说：“我们的所有招投标项目都是公正透明的，如果你们公司的产品质量过硬，就不用担心不公平竞争。这件事我会出面找林总谈一谈，能否中标关键还是看你们自己的实力。”

叶小荼连忙称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切都如同她与钱进合计的那样，正在向着理想的状态发展。她告辞离开钱进家的时候，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只要陈书记肯“知会”林总经理，让他参与到这件事当中来，张副总力挺美国doom公司的决心就会受到干扰，难说将来鹿死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