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奉天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切，恍然明白,所有的反对都是无效的。他大步走出队列，盯着吴天大声说道：“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随即转身面向三连战士大声问道：“弟兄们，我们投奔是为了什么？”

大家沉默着。

林奉天怒吼：“为什么？”大家答道：“打鬼子”林奉天：“大声点”大家齐声高喊：“打鬼子”

林奉天：“对！只要能打败日本鬼子，上哪儿都一样！无论走到哪儿，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三连的战士都是衫弟兄，你们说，是不是？”大家眼睛里噙着泪水，激动地大喊：“是”悲壮的喊声震撼了在场的官兵。

林奉天转头愤怒地盯着吴天：“吴团长，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吴天声音里带着慌乱：“可以，可以！开始吧，开始吧”

173团的营连长们穿梭在三连队列中，挑剔的眼神让每个战士如芒刺在背，大家都感觉自己像被摆上货架的货物，屈辱和委屈充斥心灵。

一营长绕到李松跟前，上下打量：“个子倒是高，可惜没精神，战场上还容易暴露目标，不要”李松不服气：“报告，我是爆破手”“爆破手？”一营长仰脸看看李松，故意挤兑道，“能炸下鬼子的飞机吗？”李松紧握拳头：“不能”

一个连长在孟刚面前停住：“这个不赖，那天带头打架的就是他。”另一个连长摇摇头：“不行，以后不好调教。”孟刚刚要发作，林奉天用眼神制止了他。

二营长指着朱大生问道：“你，以前干什么的？”朱大生铁青着脸不说话。三营长笑道：“这身板像个杀猪的。我那里正缺个养猪的，你去不去？”朱大生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不去”三营长哼了一声：“给鬼子什么都能干，给养猪怎么了？让你养猪是抬举你了”

一连长盯着马金宝：“我怎么看着你眼熟？在哪儿见过？”马金宝赔笑：“怎么会呢长官，俺是河南人。”一连长边走边回头看马金宝：“怪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各营连长陆续走出队列，三连战士一个也没有被挑上，却像一群待宰的羔羊一样，在嘲笑和讥讽声中，忍受着莫大的羞辱。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天上乌云密布,风渐渐越刮越大。

吴天站在角落里悄悄看着操场上发生的一切，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曹阳看到操场上只剩下三连的士兵，脸上有点失望。

吴天看看天，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我先回去了。”曹阳问：“团座，这儿怎么办？”“解散回营。”说完，吴天漫不经心地离开了操常

夕阳渐沉，偌大的操场上只剩下三连的弟兄们孤零零地站立着。

曹阳走过来：“江连长，先回营房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江崇义看看站在寒风中的兄弟们，茫然地问道：“参谋长，不挑了？”曹阳无奈：“挑人是团部经过研究决定的，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江崇义茫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吗？”曹阳叹气：“江连长，弟兄们，回吧”说完转身欲走。

突然，林奉天大声喊道：“既然是这样，三连的弟兄也没必要分开了，请曹参谋长转告吴团长，收回解散三连的命令”周冰谏也大声说：“对，我们不能再任人摆布了！这次一定要坚持，如果这次妥协了，三连真的让人看扁了”

三连的弟兄们情绪激动地纷纷响应。江崇义激动地看着大家：“有弟兄们的支持，大哥还有什么说的！曹参谋长，请转告吴团长，收回成命，否则，三连的弟兄们会一直站下去”

周冰谏带领大家喊：“收回成命！收回成命”一时间，操场上的喊声震耳欲聋。

“好，我这就回去禀报团长。”曹阳被三连的精神震撼，转身离去。

林奉天像一面旗帜傲然挺立：“弟兄们，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把腰杆都挺起来”

在凛冽的寒风中，江崇义、林奉天和王直带着弟兄们笔直地站立着，像一株株风雪压不倒的寒松。

曹阳慌张地跑到团部，将三连的意愿报告给吴天。吴天听罢一瞪眼：“请愿？反了他们了”曹阳着急道：“团座，他们是铁了心要站下去了”吴天冷笑：“那就让他们站着好啦。”曹阳：“可是这样站下去终归不是办法……”吴天：“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收缴武器，解散回家。”曹阳：“可是万一传出去……对咱173团也没好处。”吴天一怔，他沉吟着：“那怎么办？”曹阳：“团座，我倒是有个办法。”

天渐渐黑了下来，三连战士依然挺立在寒风中，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坚毅如钢。他们就这样站着，他们决心已下，哪怕站到地老天荒、哪怕站成一排排风干的化石，三连弟兄也要笔直地站在一起，一个也不分开！

早晨来挑事的那几个战士从旁边走过，看着三连悄悄议论着。那个八字胡老兵有些震惊：“还别说，有股子硬气，咱还真小看他们了。”旁边的战士赞许地点点头：“嗯，你说他们当初怎么就当了伪军了呢？”“难说，也许有苦衷吧。说句实话，敢炸鬼子的军火库就不是孬种。”八字胡老兵吐出一句放在心里一直不肯说的话。

一个小个子战士走来，大声讥笑道：“喂，还站着呢？站到明天不还是汉奸连吗？”八字胡老兵狠狠瞪了对方一眼：“闭嘴！有你什么事”小个子战士诧异地看着老兵。“看什么看？滚蛋”八字胡老兵狠狠骂了一句，吓得小个子战士赶紧跑了。

这时，曹阳匆匆赶到：“弟兄们受苦了”

江崇义看到曹阳，急切地追问：“团长怎么说？”曹阳没回答他的话：“江连长，你跟我来一下。”说着，向操场一角走去。江崇义犹豫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王直看着大哥远去，诧异地问道：“老三，怎么回事？”林奉天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招，只要不收回成命，我们就一直站着。”大家也叫嚷起来：“对，不走！不收回成命，我们坚决不走”

江崇义跟着曹阳走到操场边上，远远地看了一眼站立在风中的战士，急切地问：“曹参谋长，团长他怎么说？”曹阳无奈地摇头：“江连长行伍多年，当然知道军中无戏言这句话，团部的命令是不能随意改变的。”江崇义叹气：“看来是真的不欢迎三连的弟兄。既然如此，我只好另做打算了。”

“实话跟你说吧，本来吴团长的意思是只留下你、林奉天、王直等几个人，其他的都解散回家的。不过，念在三连对我有救命之恩，人不能不知恩图报，为此，我和吴团长再三解释，吴团长总算是有了些许让步。”听曹阳这么一说，江崇义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参谋长言重了。”

曹阳假惺惺地说：“吴团长答应了我，决定提升江连长为副营长，林奉天、王直等军官也给予相应提升，三连的战士可以留下一部分补充进各个连队，但其他人必须解散回家。”“这怎么行？我不能丢下三连一个弟兄”江崇义马上表示他坚决不同意。曹阳劝道：“我知道江连长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曹阳钦佩之至，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以江连长的才干如果待在173团，前途不可限量，如果拘泥于小节而耽误了前程，未免太可惜了，江连长你可要想清楚了。”

江崇义不发一言，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曹阳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我先走，江连长你仔细考虑清楚。”

林奉天远远看着曹阳和江崇义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心中暗暗着急：“周大哥，曹阳又在耍什么花招？”周冰谏心明眼亮，微微一笑低声说：“估计正给连长灌迷魂汤呢。”

“这什么事啊，爷们儿快饿死了”王直正嚷嚷着，只见江崇义步履沉重地朝队伍走来，他高兴地叫道：“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江崇义走到大家面前，表情严肃地看着大家，突然道：“听我命令，现在……解散回营。”

大家刚开始没听明白，待反应过来，全体战士顿时一片哗然。林奉天急道：“大哥，为什么？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大家也纷纷嚷嚷起来：“是啊大哥，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这次一定要坚持，如果这次妥协了，三连真的让人看扁了”

江崇义无奈道：“弟兄们，大哥也不想就这么算了，可是……团部已经下了死命令，我们就算站到明天也没结果。我和曹参谋长商量了一下，打算从长计议。”“大哥”林奉天高声提醒道，“曹阳这人心怀叵测，当心上他的当”江崇义脸色阴沉下来：“好啦老三，我是大哥，我会找吴团长交涉，给弟兄们一个交代。现在解散回营”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大家一下没了主张。王直看了看大家，沮丧地说道：“别傻站着啦，回吧”孟刚滤一句：“奶奶个熊”大家垂头丧气地陆续散去。

如银的月光洒进三连营房，营房内一片死寂，可仔细一看，大家都大睁着眼，个个辗转难眠。

马金宝推了推旁边的霍爷，悄声问：“老爷子，想什么呢？”霍爷披衣服坐起来，掏出旱烟袋，点上一锅烟：“当兵年头也不短了，没受过这份窝囊气”马金宝掏出色子：“赌一把，大点留人，小点走人。”霍爷：“万金油，你小子又想脚底抹油？”马金宝：“娘的，俺可不愿受这份窝囊气。”霍爷：“你小子又想回去当兵贩子？”马金宝赶忙制止道：“嘘！老爷子，可不敢瞎说”

另一侧炕头，宋晓丹偷偷看着一张照片，被孟刚一把抢过来。孟刚：“眼镜儿，媳妇长得可真俊，水灵灵的。”“给我”宋晓丹抢回照片，抱在胸前。孟刚叹道：“爷们儿要是有这俊的媳妇，鬼才跑来受这份窝囊气。”宋晓丹也叹气：“黑子哥，俺真想回家了。”屋里响起了鼾声，孟刚左右看看，发现是李松：“娘的，什么时候都能睡得着”

屋里的战士们各自郁闷着，不时听到叹气的声音。

很晚了，一束昏暗的灯光从一扇窗子里透出来，那里同样有两个人夜不成寐。

江崇义看着摇曳的烛光，闷头吸烟。王直小心地拍掉江崇义掉到裤子上的烟灰，问道：“大哥，曹阳真是这么说的？”江崇义无奈地点头。王直愤愤不平：“娘的，吴天不把咱三连的弟兄拆散了是不罢休埃”江崇义叹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王直凑过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曹阳还算懂得知恩图报，如果他的话是真的，提升大哥为副营长，这事倒也值。”江崇义摇摇头：“老二你糊涂！没了这些弟兄们，更不把咱弟兄放在眼里了。”王直一怔：“那怎么办？”江崇义想了想：“不行，我还得跟吴天交涉。”

周冰谏和林奉天也睡不着，两人跑到天井下坐着，促膝谈心。

林奉天掏出酒壶，喝了一大口，递给周冰谏：“来一口，驱驱晦气。”周冰谏接过，也喝了一口，辣得咧咧嘴，笑道：“这酒够烈的，跟你一样，是个急性子氨林奉天呵呵一笑：“越烈越有味儿，还包治百玻”

周冰谏收起笑容：“奉天，今天这事你是怎么想的？”林奉天：“强扭的瓜不甜，如果吴天真不想留下三连，我带弟兄们投八路军”

周冰谏微笑着，林奉天问：“周大哥，牡八路军不会也这样对待我们吧？”周冰谏看着他：“你担心什么？”林奉天叹口气：“毕竟三连当过皇协军……”周冰谏：“八路军可没那么小心眼，只要真心抗日，八路军一定会欢迎的。”林奉天马上充满信心：“就凭八路军冒死相救，我信！可惜大哥一门心思想招安，不愿意投八路。”周冰谏点点头：“要说带这些弟兄投八路军也行，只是三连毕竟是个整体，这样一来三连可就散了，这样做的结果谁也不愿看到。”林奉天仰头看着寂寥的天际：“是啊，我还是再劝劝大哥，争取说服大哥一起投八路军。”周冰谏：“试试吧。”

“天快亮了。”林奉天看着天边的启明星，那颗星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明亮。

东方的天空刚翻出鱼肚白，起床号吹响了。

三连的战士们无精打采地从床上爬起来，一声不响地穿好衣服，整理床铺。

面色憔悴的江崇义出现在门口：“解散回家的弟兄在家听信，吴团长跟我做了保证，很快就让三连的弟兄们全体归队，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