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张卫明

|

类型:历史·军事

|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6

|

本章字节:9534字

40眩目的老山文化期


某军和某步兵师,刚接到参战命令,就开始张罗猫耳洞文艺宣传队,准备进京演出。演员们催人泪下的迷彩服,都是一线部队不屑于穿戴的(越军恨侦察兵,专打穿迷彩服的)。


战区时兴对联,一屋一联,一洞一联,松枝彩门也有联,参战野战军的对联拥有量,超过全中国人民解放军起码十倍。对联的孪生品种是书法,一手拿枪杆,一手抓笔杆,打一年仗,首长和机关干部的书法若没进步,就算战争大学文化系没毕业。靠山写山,老山的富矿挖不完,想写《老山启示录》的不下十人,素材都是私有财产。也真藏龙卧虎,接踵而来文学期刊老师们发现了那么多的新秀,新秀的作品撒向全国。


最为引人瞩目当推诗人群落。老山有诗人,老山有诗社,老山有诗报,老山还开过诗会,一些着名诗人前来助兴。老山的诗真多,有点儿一九七六年“四五”天安门诗潮的味道。


写得也好。没有百十本诗集的容量,老山诗是摘录不完的。纵有百十本诗集,猫耳洞人的思情也是采不尽的。猫耳洞人在思索,在哨烟里思索民族、历史、人生、战争。有斑谰色彩,有眩目光点,有振聋发聩的爆音。有迷恋,有向往,有企盼,也思索这硝烟飘散的流向,期待着挟带苦涩味的橄榄风重新吹绿这片焦土。战争,是思索的引信;思索,是诗情燃烧的火种。自封为猫耳洞诗派的人们,在洞里洞外,向苍天大地,唱出一阕阕哨烟里思索的歌。


41蝴蝶与相思树


老山收集热波及全国。各地纷纷来信索要老山兰和红土,一支歌为老山兰作了广告,文学作品提高了红土的知名度,战区的人并不看重这两样。老山兰在想象中是最美的,真见了,平常的很,远不如香蕉花艳丽。也有用罐头盒栽一两株老山兰的,仅仅是点缀战地生活而已,不在收集收藏之列。一是到处埋着地雷,挖之不易,二是不比内地的特殊,三是不便保管,引不起文学兴趣。到了老山,总要收集些纪念物,有些收集项目很高雅,表现了很高的审美情趣。


蝴蝶泉头蝴蝶树,蝴蝶飞来千万数。


首尾联接数公尺,自树下垂疑花序。


郭沫若一九六一年游览大理蝴蝶泉的赋诗,用来形容老山蝴蝶亦是十分恰当。每年春末夏初,老山战区花满山,蝶满山,众蝶竞相翻舞,五彩缤纷,蔚为奇观。彩蝶在阵地上飞来飞去,有的首尾相衔挂在花树上,在风中宛如彩带。战士们钻出猫耳洞,信手拈来,制做成标本。彩蝶大如掌,小如币,捉到后,用小棍剔了烟油在喙部一点,蝶即夭折。有位营长收集甚多,四壁挂满了蝴蝶,一簇簇一丛丛如群芳斗艳,夜间秉烛赏蝶,蝶蝶翅上的七色鳞片借了烛光烨烨生辉,宛若进了水晶宫。某团政治处主任刘国志向我们展示了他的蝴蝶,有两只极其美,都是黑底色,大翅上排列桃形的红黄斑点,小翅上很醒目的孔雀蓝色块占了一半面积,两只蝴蝶为同一品种,颜色搭配和分布完全相同,纹饰略有区别,象雍容典雅的一对淑女。刘国志还有一扇灿黄的大蝶,翼展为二十二厘米,他引以为自豪。我们告诉他,这不是蝶王。老山主峰团作训股长杨爱民,采集到一只巨蝶,翼展二十四厘米,欢喜异常,挂在猫耳洞里象一架辉煌的风筝,团长盛晓明到他洞里交待工作,见此蝶连连称奇,杨股长只好割爱。杨股长若知道这是世界上最大的蝴蝶,他断然是不肯撒手的。据载,全世界约有蝴蝶一万四千余种,最小的翼展仅一点六厘米,最大的为二十四厘米。老山蝴蝶之大,确是一项世界之最,也是猫耳洞的吉祥物。但是,蝶满山,地雷也满山,战区报纸专门发表文章提醒指战员谨防追蝶触雷,从保护资源角度,也不提倡捉蝴蝶。令人欣慰的是,蝴蝶与地雷有同一性。老山主峰接待室陈列了十几种地雷,均掏去炸药,用以介绍雷战。各地慰问团到此,将地雷悉数带走,如获至宝。他们来去匆匆,绝少知道老山的特产是蝴蝶。


相思树又名台湾相思树。老山的相思树不是这种,本名“红豆树”,也叫相思树,《辞海》


亦认可。老山相思树结红豆,人说:“老山红豆也相思”,故为收藏珍品。老山有四宝:蝴蝶相思豆,拐杖和平鸽。拐杖用高射机枪子弹壳焊制,和平鸽用大口径炮弹的药筒(俗称“炮弹壳儿”)镌制,系人造纪念品。相思豆即红豆属自然纪念品。相思树很少见,加上战毁,相思豆不易求得,故此实为四宝之冠。红豆呈玛瑙红色彩,以收集到一对为荣,很有观赏价值。在老山,收集不到相思豆甚至不识相思豆者,不乏其人。有人赠惠生一对“相思豆”,浅栗色,光亮如漆,鹌鹑蛋大小,摇之有声。问一些人,有说是的,有说不是的,真假难辨,最终证实是桐子,辜负了许多诚心诚意的相思豆爱好者。


42猫耳洞语系


自成体系的猫耳洞语,且三大组成部分:酒令,外号,黑话。外人进了猫耳洞,如同进了威虎厅,你听不懂几句,虽然都是说中国话。


几个兵在一起喝酒,酒令忌“七”,七的字眼和倍数都忌讳,类似外国的“十三”。逢七要说“拐”,逢七的倍数如四十九,就说“拐乘拐”。缘由是,连着几个参战部队的番号都有七,逢七多不吉利。有个部队那年三月十七是交防,三月七日重伤一个,三月十七日临下阵地前十分钟又阵亡一个,大家都尽量避七,每月三次逢七,都格外小心。外号内地也叫,猫耳洞的特点是普及率达到百分之百,人人都有外号,人人叫外号,叫惯了,到叫姓名时反要发个愣。b1团一连三班长李广才,对别人开玩笑开不过,扑上去咬人家一口,定名“蚂蟥”。


洞里蚂蟥多,战士被咬了,就给三班长打电话:“你的部下是不是放假了,跑到这们这乱咬人。”“蚂蟥”说:“对不起,你让蚂蚁把它驮过来。”“蚂蚁”是翟建国,瘦,有劲,腿长,爱跑,背上百十斤粮食行走如飞。“蚂蚁”任劳任怨,当军工不怕苦,谁有跑腿的事,只管支配“蚂蚁”,他不吭不哈就给办完了。爱说话的是“蚊子”,爱叫唤,他闲不住,别人脑袋碰到洞顶,咚一声,他在里面问“谁呢?”弄清情况又添上一句“小心点儿,别把军功章撞坏了。”“蚊子”是二班副韩章艳,活跃得很。“蚊子”没有父母,跟同志们团结很好,打完仗的最大愿望是先把房子盖起来,再找个对象,这辈子就满足了,农民不农民的没啥。


还有个“耗子”,一班副郝建英。四个人都在一排,排长何伟封蚊子为空军司令,蚂蟥为海军司令,耗子为陆军司令,蚂蚁为军工司令,号称三大军种加一个军直。


电台对话:


——斑马,斑马,找屠老板。


——我是屠老板,406虎头吗?


——是的,耗子来了,耗子扔地瓜。


——给耗子吃个大饼。


——大饼不好吃,给来点土豆,大土豆,大大的土豆。


——别咋呼了。


——土豆来了,三只耗子大休息,两只小休息。


——别咋呼了。老天爷叫我们这个月千万那个那个。


——放心。相声磁带不多了,歌曲磁带、流行磁带没有了。


——这个月亮猴子拐。


——来点清凉油吧。


——老天要撒尿,注意接尿。


——虎头老板要花生米。


——猴子拐六,有花生米。


这段猫耳洞黑话翻译如下。


——连指挥所,找屠连长。


——我是屠连长,6号哨位吗?


——是的,越军上来了,扔手雷了。


——炸他们个定向地雷。


——定向地雷被破坏了,请给炮火,大炮弹,越大越好。


流动于心脏和血管内的不透明红色液体,主要成份为血浆、血细胞和血小板。味咸、腥、且含有各种营养成份、无机盐类、氧、代谢产物、激素、酶和抗体等,有营养组织、调节活


动和防御有害物质的作用。


何为血书?


《辞海》无此词条。


将士们要出征了,某大学生物系三年级的同学们去看望联谊单位九连的战士。战士们都那么小,同学们把他们当小弟弟,小弟弟常来系里搞军民共建,大哥哥大姐姐多,小弟弟少,数量和文化的对比都悬殊,联欢会上,小弟弟们羞得没办法,如今,小弟弟们突然间长大了,在肃穆的气氛中匆匆忙忙。笑容里含了惊人的成熟,花起钱来又那么不成熟。他们注视大哥哥大姐姐的目光,如同大哥哥大姐姐过去看他们。他们一下子超越了大哥哥大姐姐,要飞得更高,走得更远,他们中有的人可能再也回不到出发地。大学生们含着热泪做了一面红缎锦旗,上书:顽强杀敌,捷报频传。锦旗很小,就不上气派,有的真诚,又何必气派呢。同学们来到九连,立住脚,不禁热泪盈眶。那场面,他们和她们没见过,四十多名战士在写血书。


大学生们说不出话,翻过红底黄字的锦旗,以鲜黄的衬布为正面,将食指送进口中,四个大字浓浓衍开:精忠报国。各种血型的指头依次在旗面上跋涉,留下献旗者的姓名:蒋晨阳,李建伟,沙丹,张雁,吴骧,傅磊,唐东江,俞声慰,陈新,孙一梅。


大学生血写的祝愿,化作战士们血染的风采。


前线。b一团四连。执行任务前。


团长又递给四连长王少云一支烟:“任务就是这样的了,你个人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组织上为你办。”


团政委同四连指导员王汝燕面面相视,小道理比大道理多:“家里还有什么事情要办,还有什么其他事情要托付的?”


他俩都说:“感谢党和人民对我们的信任和重托,誓死完成任务。”


各连的老乡干部来看连长。都寡言。一支接一支抽烟。不着边际扯别的。连长忍不住书归正传:“这次上去,没准备回来。东西,都收拾在箱子里,里面有衣服,慰问品,真那样了。把箱子运回家去,组织上会办的,你们也给看点儿。”


对家里,他们写下遗书。对党组织,他们交上血书。十指连心,指上溢出的是心血。


即刻起,伙食标准猛升到每人每日八元,前线买不到贵重食品,天天吃鸡。一吃鸡,血热。战士们热血沸腾。不过日子了,慰问团赠的白手帕,铺开,自己的白床单,撕开,找到连队干部:“我要求参加突击队!”


咬食指,第一个没咬破,仿佛有损什么,狠狠又一口,拔出一根血指头,当着连队干部的面,一笔一划,一划一笔。


——誓死参加突击队!


听说新征的兵要上前线,妈妈坚决不同意葛涛当兵,体检完的那天中午,妈妈对小儿子下最后通牒:“合格了我不放。”葛涛把饭碗往地板上狠狠一摔:“反正家里的这碗饭我不想吃了,今天我摔碗,明天还要砸锅,非去打仗不可。”有车辆驾驶证的汽车修理工执照的葛涛,撇开丰厚的工资,告别流泪的母亲,走进枪林弹雨。葛涛又遇到难题。他所在连队的防御方向,是战区最艰苦的地段之一,离敌人仅五米的哨位,素有“老山第一哨”之称。葛渚看中了这个哨位,软磨硬泡坚决要去,连里却安排他在稍靠后的阵地。葛涛急环了,脱去上衣,把三根大号的缝衣针捆在一起,在左臂刺下“精忠报国”,右臂刺下“尽孝尽忠”,每一针都刺得很深,八个大字两千多个针眼往外渗血,他架着两条血淋淋的胳膊闯进连部,指导员说:“你这个葛涛,这实在拿你没办法。”葛涛如愿以偿。上阵地才几天,连续打了几仗,敌人多次偷袭都失败。这天夜里,敌人悄悄摸进,突然投来一颗手雷,葛涛双腿负伤,鲜血涌了出来。他忍住剧痛一声未吭,等越军鬼鬼祟祟爬过来,连投四颗手榴弹,炸得越军嗷嗷乱叫着逃窜。他这才扎上止血带,用手抠出一块小弹片,还有块大弹片弄不出来,他把开罐头的启子刀伤口,用力将弹片搅松动,发力一撬,血染的弹片叮当落地。这一撬,全战区都知道“老山第一哨”有个双臂刺字、自剜弹片的“八十年代的关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