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二枪绝望中永生(3)

作者: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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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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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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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674字

“都起来,找到牧民咱们好好地喝上几碗马***酒暖暖身子。挺过了今天,老子给你们请功,让你们睡上三天三夜!”老金哑着嗓子焦急地吼道。他知道,同志们的体力透支到了临界点,这时候一刻也不能放松。


眼前的阵势,让同志们倒抽一口凉气。雷钧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里的片断。也是这样的暴风雪,也是这样的山峰……一座一座几乎已经完全被冰雪覆盖的山峰。虽然这山丘不成气候,但大大小小层层叠叠,在飞舞的暴雪中,显得蔚为壮观。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空山寒谷、风急雪紧,庆格尔泰早已面目全非,到哪里去找那些失散的牧民?雷钧一脸迷惘,这个时候,他真正感觉到,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和不堪一击。


“老赵,唱首歌!同志们跟紧了,不要掉队!”老金像一尊天神,大衣的下摆在风中呼呼作响。他们唱了起来:


雪皑皑,野茫茫,


高原寒,炊断粮。


红军都是钢铁汉,


千锤百炼不怕难。


雪山低头迎远客,


草毯泥毡扎营盘,


风雨侵衣骨更硬,


野菜充饥志越坚,


志越坚。


官兵一致同甘苦,


革命理想高于天,


高于天。


……


歌声响起,战士们精神大振,他们互相搀扶着,引吭高歌、疾步前行。


熟悉路线的老赵已经彻底蒙了。炮兵出身的老金,竭力地回忆着进山的路径。职业习惯,使得他每到一个陌生的,地形复杂的地方都会记下地形与坐标。但当年之行,已年代久远,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只依稀记得,庆格尔泰在西北面,需要穿过至少五六个小山丘。


没有电台,无法和当地政府取得联系,更不知道进山的民兵小分队身在何方,是死是活?一切只能靠自己。当年的许多情景已经模糊,但最后被困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那一次他们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体力完全透支,两个战士几乎冻僵,深度昏迷。他们完全是靠着原始的求生本能和坚强的意志,才撑到了牧民们发现他们的那一刻。


望着战士们焦急而又期待的眼神,老金忧心如焚,再这样下去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又将重演。只有让兵们动起来,哪怕再疲惫不堪,也不能坐以待毙。何况,那些被风雪围困的牧民们,早已望眼欲穿。早一分钟找到他们,就多一分生的希望。


茫然无措中,老金果断地将二十三人分成了三个小组,他和老赵各带一个小组,上尉熊得聪带着另一个小组。兵分三路,沿着三个不同的方向推进。


雷钧跟在了老赵的这一组,他且行且回头,目送着老金在雪地里蹒跚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去,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个男人令他感动,更给了他信心和力量。应浩是自己的好兄弟,老金更像自己的叔辈。他觉得,自己的血已和他们的流淌在一起。这时候,他担心老金的安危比担心那些失散的牧民更甚,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老金平安归来。过了这一关,他一定要陪着他好好地喝上一次酒!


天已经黑下来了,气温越来越低,狂风暴雪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一个小时后,翻过一座雪丘的第二小组,终于碰到了三个穿着军大衣,戴着皮帽的年轻人。他们是民兵应急小分队的成员,三个小时前,他们找到了一户牧民,并且将这一家老小送到了十多里之外的一处新建的选矿厂。刚刚返回,便碰到了雷钧他们。


三个人都不太会说普通话,好在老赵通悉蒙语。据他们介绍,还有八个队友就在附近,他们已经救出了更多的人,这些人都无一例外地被安置在了那个选矿厂。现在确定尚未找到的还有四户牧民,这四户都是以牧羊和挖掘肉苁蓉为生,居无定所,其中一户还是今年刚从河南来的汉民。


有了三个蒙族民兵当向导,兵们直扑眼前庆格尔泰最高的乌兰察布山。与此同时,管理员熊得聪带领的第三小组,在另一个方向碰到了民兵小分队的另外八个队员。两个小组很快会合在一起,近三十人的队伍,开始向山顶进行拉网式搜索。


老金带着七个战士很快便发现了第一个目标。这户牧民住在乌兰察布山东南面的山脚下,那里地势较低,山上的很多雪被风刮到那里沉积,一间由土砖与石头胡乱垒起的房子,一半已经被积雪湮埋。如果不是一个战友误打误撞,根本就看不出那里有一户人家。


几个人在屋外大声呼喊,却听不到任何回应。老金像疯了一样,带领着战友们用双手奋力地刨开门前一米多深的积雪,然后破门而入。主人显然是不久前在屋里生过火。屋里暖烘烘的,却空无一人。四只小羊羔拥挤在一个角落,惊恐地看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场长,他们是不是已经撤退了?”一个老兵轻声地问道。


老金在屋里转了一圈,盯着小羊羔,突然想起了什么,焦急地说道:“快,快看看周围有没有羊圈!”


果然不出所料,兵们在距离小屋近百米的一个背风处,发现了一个羊圈。这羊圈有一半是露天的,另外一半盖着油毡与秸秆,已经被积雪压得摇摇欲坠。靠近羊圈,便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人吗?”老金大声地问道。


“咩”一声怯怯的羊叫声,接着,叫声此起彼伏。


走进羊圈,战士们都惊呆了。一个妇人席地而坐,靠在墙上,看上去已经沉沉入睡。她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一只小羊羔,身边围着十多只已经被冻得奄奄一息的山羊。妇人年过半百的样子,苍白的脸上沟壑丛生,看上去饱经沧桑。


“大姐!”老金上前轻声地叫道。


妇人眼皮跳动了几下,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羊羔。老金跪在地上,双手抓住妇人的手臂:“大姐,我们是解放军,来救您了。”


妇人动了一下,仍旧没有应声。


“快!再来两件大衣!”老金心里咯噔了一下,脱下大衣盖在妇人的身上,对战士们说道:“你们负责把羊全部转移到大姐家里,一只也不要落下!”


老金抱起妇人,疾速冲了出去。身后的战士们,全都敞开了大衣将羊裹进了怀里……


屋内,妇人轻叹一声,睁开眼迷惘地看着围在身边的战士们。老金搓搓手,兴奋地叫道:“大姐,我们是解放军,羊都给您抱回来了,都活着呢。”


妇人眼里噙满了泪水,一个劲儿地点头说:“谢谢,谢谢……”


等到妇人缓过劲儿来,战士们才知道,原来这个看上去足有五十岁的妇人才三十八岁,是汉族人,十九年前嫁到了这里。儿子已经在旗里读职高,丈夫在百里之外的煤矿当工人。冬季来临之前,她和丈夫就将家里的一百多只羊卖掉了大半,只留下了几只种羊。


也许是没找到她住的地方,乡里并没有通知到她家,她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大的雪。暴风雪越来越大,她担心羊会冻死,又怕羊受惊吓,就一只一只地往家抱。也许是太劳累了,再加上低温受寒,结果在跑第五趟的时候,突然两眼发黑晕了过去。好在,那些羊好似通人性,都依偎在她的身边,她这才没有被活活冻死。


看到妇人并无大碍,老金和战士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如果雪还不停,到了天亮,这小屋就得被大雪掩埋。现在外面已经是寸步难行了,还有失踪的群众等着去救援,时间拖得越久,就越难上山。这时候,想要扛着那虚弱的妇人撤离到数十里之外的选矿厂,是不现实的。老金忧心忡忡、焦头烂额。


那妇人看出了老金的忧虑,轻声说道:“你们不用管我,先去救其他人。阿尔布古老爹一家,就在我们后面不到两里的地方,住在半山腰,中午的时候我还见过他们。他家有一百多只羊,这么冷的天,不知道要冻死多少只。”


老金突然心里有了主意,他对两个年长一点的士官说道:“你们俩留在这里照顾她,再过三个小时我们还没回来的话,你们就把大姐送到阿尔布古老爹家。那里的地势高一些,大雪还不至于把房子埋了。等到天亮以后,我们再作打算!”


另外一面,二十多人的搜山队伍已经找到了最后两户牧民,万幸的是,除了冻死了几只羊,那七个牧民都安然无恙。精疲力竭的雷钧担心老金的安危,不顾众人的劝说,坚持要带着两个战士去寻找。熊得聪和老赵领着余下的人,在牧民的指引下,直扑阿尔布古老爹家。


老金在阿尔布古老爹家门口碰到了大部队。三十多个人奋力抢修,等到把老爹家已经坍塌了一半的羊圈里的羊悉数救出时,老金这才发现雷钧和两个战士不见了。累得站立不稳的老金,听说这三个人去找自己了,又急又气,一脚将熊得聪踹倒在地,哑着嗓子大骂:“你这个脑袋是不是和他一样,被驴踢了?”


熊得聪爬起来撇撇嘴说:“这小子少根筋,我和老赵根本劝不住!”


“马上跟我去找人,不论如何,天亮之前都要到这里来会合!再给我把队伍带丢了,老子拼了命也要让你两个脱了马甲滚蛋!”老金声嘶力竭地冲着熊得聪和老赵吼道。


乌兰察布山虽然面积不小,但在高峰林立的西北地区,实在算不得是一座山。雷钧和战友们曾经从西面几乎行到了山顶,凭感觉,这山的海拔最多也就只有两百米,这样的揣测,也得到了一个当地民兵队员的肯定。


可就是这样一座小山丘,却充满了危险。西南面一片坦途,东面虽然略显陡峭,却是牧民们放牧的乐土。那里向阳背风、土沃草肥,春夏两季疯长着大片人工种植的向日葵。唯有北面,地势险要,到处都是沟渠,有天然的,亦有人工挖掘的。史料上并无记载,但当地的百姓都笃定地认为这是一个古战场。因为很多沟渠看上去就像战壕,有人甚至曾经在沟渠里的浮土下发现了很多已经风化了的森森朽骨。山脚下是一马平川的戈壁滩,穿过那里便到了阿拉善高原。


疯狂的暴雪已经完全覆盖了这里本来狰狞的面目,从山上看下去,这里和其他地方并无二致。雷钧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更没想过要向被救的牧民们打听。选择从北面下山,完全是凭着直觉。因为那个方向迎着风,在他看来,老金一定会选择从最恶劣的地方上山。


下山的路上,他的脑子里交替闪现着应浩和老金的音容,不安与惶恐的气息一阵一阵地袭来,这种情感让他无法言说,更让他心里阵阵抽痛。两个小战士,都是入伍不足两年的新兵,只有他们愿意跟着疯狂的雷钧。他们没有任何主见,更不知道到底该何去何从,默默而又诚惶诚恐地跟在他的身后。


从昨天下午弃车步行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二十个小时。长夜漫漫,暴雪还在恣意狂舞着,山上的温度接近零下30c。


“快来欣赏北风的石匠手艺。这个狂暴的匠人,它的采石场砖瓦取之不尽,每处向风的木桩、树和门都变成白色堡垒,又被它添上向外突出的房顶。它的千万只手迅捷地挥洒着奇幻野蛮的作品,丝毫不关心格律和比例。”抬头四顾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雷钧想起了这段描写暴风雪的诗句。


爱默生是他最欣赏的美国诗人,诗人在天灾面前表现出的浪漫主义精神,曾经让他着迷。自己一直都缺少这种浪漫,师傅老范说得不错,在任何时候,自己都放不下那种老气横秋、悲天悯人的臭文人的情怀。


“管理员,我猜场长已经撤到了牧民的家里,现在正在一边喝酒一边吃烤肉。”战士小于跟上几步,气喘吁吁。那喘息声像一台破旧的风机,随时都可能戛然而止。


“是啊!”另外一个战士大声地回应,“说不定他们等会儿会反过来找我们,好莱坞大片上就是这么折腾演的。”


“你们是在开玩笑吗?实在坚持不了,可以先回去!”雷钧干燥的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微弱而无力。


两个战士再也没有说话。雷钧感激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长叹一声。说实话,他的心里越来越没底。他们讲得并非没有道理,以老金的能力,估计已经找到了牧民,如果他们真的再回过头来找自己,那就太可怕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右后侧十多米处的上等兵小于,突然一声惊叫。雷钧回头去看时,他的腰部以下完全没在雪中,而且越陷越深。雷钧大骇,紧跟在小于身后的另一个战士,也慌了手脚,惊恐地站在那里不敢迈步。


“快!展开双手,不要动!”雷钧转身顺着自己的脚印一边往上爬,一边对愣在那里的战士吼道:“不要往前,赶紧坐下来,把脚伸给他!”


那战士一屁股坐在地上,努力地伸出左脚,战战兢兢地说道:“够不着,够不着!”


“别慌,你右脚慢慢地往下探探看,踏实了,然后往前移动!”雷钧已经解开了腰带,站在了这个战士的身后。


小于的身体还在慢慢往下滑,充满稚气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初始的恐慌,小心翼翼地说道:“管理员,我脚下好像是一条壕沟,深不见底。刚刚我崴了脚,才跌进来的。那只脚现在就在沟壁上,使不上劲。”


雷钧脑袋嗡嗡作响,他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雪中的小于只露出了肩膀和头,脸上堆着笑,一直不停地安慰着自己的战友。


“你起来,到我后面去,抓住我的大衣不要撒手!”雷钧将坐在地上的战士拉了起来,然后一脚踏在他踩过的地方,弓步向前,将手里的腰带扔给了小于,“慢慢地,两只手抓牢了,使上劲然后告诉我!”


小于的一只手终于抓住了腰带,但他侧身面对着雷钧,另外一只手怎么也够不上,雪已经没到了脖口,他不敢再挣扎。雷钧不敢轻易拽拉,小于的手上戴着手套,肯定已经冻得很难使力。而且腰带无法打结,又滑又溜,稍有不慎就会脱手。一旦脱手了,小于就会滑得更深。


三个人僵持住了,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好在小于似乎已经停止了下滑。只是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面色开始呈铁青色。再僵持下去,即便不被积雪湮没,也要被活活冻死。


“听我说,小于。”雷钧决定放手一搏,右脚又向前摸索了一大步,坚定地说道,“你尝试着用力转身,一定要抓住腰带。你行的,兄弟你一定行的!”


小于咬咬牙,身体在雪中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大吼一声,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腰带。与此同时,雷钧和身后的战士同时用力向回拽。小于的两只脚都踏上了沟壁,身体前倾,用力往上挣扎。就在他忍着巨痛,已经往上蹬了三步后,突然脚下一滑。雷钧眼明手快,不顾一切往前扑去,抓住了小于的一只手臂。


雷钧猛然挣脱,身后那战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等到他反应过来,雷钧已经在一米开外。这种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下意识地也跟着扑了上去,抓住了雷钧的双脚。三个人再次僵持,谁也不敢放手。失去了支撑,谁也不敢用力……


“兄弟,雪里面还暖和吧?”雷钧昂起头,用双手轻轻地摇晃着小于的手臂说道。


绝望的小战士,已经笑不出来了,良久才说道:“管理员,你说咱们仨要是全光荣了,会不会被追认为烈士?”


雷钧仍然强装笑颜:“不会的,咱们光荣不了!你小子千万要挺住,否则,我活着回去也得上军事法庭!”


“好想睡一觉,没想到雪地里这么舒服。”身后的战士说道。


雷钧动了动双脚:“千万不要睡过去,睡着了咱们就真玩完了!来,咱们一起唱首歌,唱首花点的,提提神!小于来起头。”


小于想了半天,说道:“管理员,我只会唱军歌,咱们还是唱《团结就是力量》吧?”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向着法西斯帝开火,


让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


向着太阳,向着自由,


向着新中国发出万丈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