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晓敏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9
|本章字节:10872字
秦礁挂了电话,看了一下时间是下午五点多钟,乔叶已经去超市买菜准备做晚饭。这是乔叶近期为自己做的最后一顿饭,她明天就要去上班了。
他在桌上留下一张纸条和一张手机卡:我出去办事了,你自己吃饭,桌上这张卡是给你的。乔叶来冷水这些日子,一直用着外地卡收发信息。
正要出门,乔叶已经开门回来了:“你要出去?”
秦礁点点头:“出去办点事,你自己做饭吃吧。”
“吃了饭再出去吧,我做饭很快的。”
“不了,再说现在不想吃东西。”秦礁想了想又问,“你晚上睡我这儿?”
乔叶的脸居然红了:“……我吃了饭就回去青梅姐那边。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礁笑了一下,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乔叶还在后面发着愣,秦礁已经出了门。
从市区到高速公路路口,有近8公里路程,秦礁突然心血来潮想走着去那里,出了市区就偏僻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城市慢慢地远去。稀稀拉拉的几栋民房也隐约在远处,来来往往的都是些钢铁做的汽车,它们从秦礁的身边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急匆匆地开往属于自己的目的地。
远处是山,近处也是山,夹在远近之间的就是那条冷水河,不,应该叫江。
天空灰蒙蒙的,四周除了偶尔划过的汽车轰鸣,一片寂静。秦礁行走在山间的公路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亲友,没有爱恨,没有生老病死,此刻除了自己,这世界上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那些红尘飞扬的爱恨离仇好像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居然有一辆货车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小兄弟,天快黑了,你去哪儿呢?
上车我捎你一程吧。”说话的司机是个胖子。
这个胖子的出现一下子打乱了秦礁的思绪,他呵呵笑了一下:“谢谢了,不过我马上就到了,不麻烦您了。”
“那好吧,我走了。”胖子说完就开着车子走了。
秦礁在车子后面挥挥手。
电话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你的名字是不是叫礁?”对方是一个厚重的男中音。
“礁?”秦礁愣了一下,然后给了对方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是杨亦雪的什么人?”对方又问。
“……问这干吗?你是什么人?”秦礁被搞糊涂了,但有一丝隐隐的不安由心底生出来。
“我是交警,她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我们在她的手机上找到你的电话号码,她的手机只存了一个号码,就写了一个‘礁’字。”
秦礁一听这事,脑袋嗡地一下:“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她严重不?”
那交警说:“情况挺严重的,不过我们已经送她到云来县人民医院了。”
又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男朋友。”秦礁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那好,你马上赶过来吧,找不到地方打我手机……”后面他说了什么秦礁一句也没听进去,他脑中已经近乎空白。
他疯了一样地在路边拦车,可是再也没有一个像刚才那位胖子那样把车子停下来。最后,秦礁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像一棵树桩一样地跪在了马路中间,不管怎么样,他都要看到那个手机里只存了他一个人的电话号码的女人,那曾经是他的女人。
终于有车子停了下来,几个司机一下车就凶神恶煞般地跑下来骂:
“你他妈疯了!”
“找死啊!”
……
秦礁拱拱手:“我是《冷水晚报》的记者秦礁,哪位兄弟帮帮忙,我女朋友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
一听是记者的女朋友出了车祸,司机们这才停下了谩骂,长年开车在外,对这“车祸”两个字最能生起同情。
“你们哪位的车子,可以送我去云来县人民医院?”
一辆小面包车正巧是去云来县的,于是就答应顺路捎带秦礁。秦礁上了车,车子风驰电掣般驶向云来县。
云来县是冷水市隔壁的一个县城,属于邻市管辖。从这里出发,得有好几十里路,面包车到达云来县人民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那面包车司机倒是有些良心,只收了五十元油钱。然后拍拍秦礁的肩膀,走了。
秦礁跑进了医院门诊部,边跑边问身边的医生和护士:“刚刚有没有一个在高速公路上出车祸的女孩送来这里?”
医生正要回答他,不远处就有人在喊:“你是不是礁?”
秦礁放眼望去,原来是个胖子交警。
那交警走了过来:“礁先生你先别着急,你女朋友正在三楼抢救。”秦礁理也没理他,就冲上医院三楼,那交警在后面追,边追边喊,“你先冷静一下,医生和你女朋友都还在手术室里。”
手术室外面的电子灯牌上是血红的一排字:正在手术中。
秦礁站在血红的大字前面,呆若木鸡,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求上天。
他本是个无神论者,而此时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一样地向上天祈祷,除了这样他已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那个胖子交警追上来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了,他悄声说:“礁先生,冷静一点,现在医生正在里面动手术,你如果冲进去的话会干扰手术的。”
秦礁自然是知道这个的,他只是想站得离杨亦雪更近一些。他站在手术室的门口,隐隐地,甚至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那种独特的香味,他听到了她急骤的呼吸声——尽管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闻到。
他就蹲在手术室的门口,胖子交警还在边上说着话,但是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的脑海里全是杨亦雪的身影和声音。
他不管她是一个有什么样故事的人,不管那些故事是否肮脏不堪,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只想她平安无事。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杨亦雪被推了出来,秦礁冲上前去,医生拦住了他:“刚刚做完手术,你不能碰她。”
“她怎么样了?”秦礁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大脑皮层功能严重损害,我们已经尽力,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她的造化了。”医生叹息一声。
“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她能够醒来就没大问题,如果不醒的话……”
“会怎么样?”秦礁睁大眼睛,像在等待法官的审判。
医生说:“那她的认知能力就会完全丧失,再不会有任何主动活动,通俗地讲就是成了植物人。”
秦礁一把抓住医生的衣领:“怎么可能这样!”
那医生吓着了:“先生你冷静一些,我们也是尽力了的。”
秦礁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些失控了,他松开了手:“对不起。”然后摇摇晃晃地跟着进了杨亦雪的病房——一间独立的特护病房。
一个护士守在旁边,看到秦礁,她再次轻声提醒:“不能碰病人,她现在非常虚弱。”说完她退到了门外。
一层厚厚的纱布围住了杨亦雪的脑袋,嘴上还挂着氧气,皮肤惨白异常,这张漂亮的脸此时毫无生机。她曾经那样生动地存在过,而此时她的世界该有多么黑暗。秦礁的眼泪流了下来,如果说他们以前只是肉体的结合,而此刻他们的灵魂也是这般贴近。秦礁静静地望着她,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仔细地打量过一个人,包括江红钰,包括刘小叶。
杨亦雪的脸孔却隐藏在纱布的后面。
秦礁站在病床边上,轻轻地拿起她的手,她的手是那么地光滑却又冰凉,她的世界此刻该有多么寒冷啊!秦礁这样想着,就把她的手抓起来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你一定要醒过来,你一定要醒过来……”他反复地叨念着一句话,他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流了下来,顺着脸慢慢地流到了她的手上。
半晌,秦礁突然想了什么,连忙去找杨亦雪的手机,手机正在她的床头的一个小包里,只是已经关机了。他打开手机,里面的号码倒是不少,但都没有存名字,唯独自己的号码存着一个“礁”字,一股巨大的悲凉立即从他的心里生起。他任凭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脸和杨亦雪的手。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进来三个人,他们安静地站在秦礁的身后。秦礁一直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直到有人轻声咳嗽了一声,他才发现,病房里这时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和一位中年男子。还有一位老人秦礁是认识的,就是杨亦雪的父亲。
杨亦雪的父亲和年轻女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想象得到,刚刚失去了爱人,现在女儿又出了这样的事,换做任何人都无法经受这种打击,秦礁心里一下子有些恼怒,这个交警怎么把这事也告诉了老人。
老人一看到躺在床上的杨亦雪,一个踉跄,要不是秦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差点摔倒在地。
那个年轻的女人眼眶一下子也湿润了:“爸,你放心,雪雪会没事的。”
然后她看了看秦礁,她看到了秦礁眼里的泪水,脸色隐隐一变,“你是?我是杨亦雪的姐姐,我叫杨棋丽。”
秦礁连忙背过身去把眼泪擦干。他以前没有听杨亦雪说起过她还有这么一位精明强干的姐姐,当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杨亦雪曾经欺骗了自己。
“我是她的朋友。”秦礁说。
“你叫秦礁对吧?”杨棋丽问。
秦礁点头承认,但是他有些奇怪,杨亦雪的姐姐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几个人安静地在病床边上站了一阵子。杨棋丽对身后的男子说:“你先扶爸爸去找家宾馆休息,我和秦礁在这里看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那中年男子憨憨地点点头,去扶杨亦雪的父亲,老人摆摆手,然后看了秦礁一眼。秦礁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痛苦与自责。
“叔叔,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照看着。”
老人欲言又止。
秦礁说:“您自己保重啊!”
中年男人扶着杨亦雪的父亲走后,杨棋丽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会这样,我这个傻妹妹啊!”
秦礁一声不响地坐在边上,脑袋里有些混乱。
“下午准备回冷水的时候,父亲说了她几句,没想到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如果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们一家人怎么活?”杨棋丽边说边轻声哽咽起来。
秦礁冷静了一下,说:“现在不要乱了阵脚,再在这里待几天,不行就把她转到北京、上海这些地方的大医院去。另外,她冷水那边的生意你还得帮她打理一下。”
杨棋丽说:“这个你放心,她的生意一直就是我在打理的,她没跟你说过?”
秦礁摇摇头:“我们从来不聊她的生意。”
“我自小就与雪雪无话不说,她什么事都只跟我一个人说。”杨棋丽说,“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要治好雪雪……”
秦礁安慰她:“大姐不要太难过了,我们总会想到办法的。”
杨棋丽从第一眼看到秦礁,尤其看到这位男人眼里的泪水开始,她就完全相信了秦礁。她点点头:“你也去休息一下吧!不早了。”
秦礁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都半夜了。他们一家人接到交警的电话,就急匆匆地从家里赶来了。
“我不想睡,你去休息吧,我就在这里看着。”
杨棋丽看看他:“好吧,我出去走走。”
秦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趴在杨亦雪的床边睡着了,直到有人推了他一下,才惊醒过来。他又做了那个梦,梦见在那条黑水河边,那个老头划着船过来问他:“要渡河吗?”
梦里的秦礁有些迷茫:“我过河干什么?”
“你女朋友在河那边,你不过去吗?”那划船的老头说。
“我女朋友?”秦礁抬起头来望了望对面岸上,果然有一个女孩子站在那里,那张漂亮的脸还是那样飘浮不定,一会儿幻化成江红钰,一会儿幻化成刘小叶,最后居然成了杨亦雪。对岸的女孩幻化成杨亦雪的时候就定格了。
杨亦雪站在对岸,向他招手:“秦礁快过来,我一个人在这边好害怕。”
秦礁喊她:“亦雪你别怕,你等一下我,我马上就过去。”
梦里的天空灰暗而阴森,秦礁说:“那我就上船吧。”正要上船时,突然一个巨浪打了过来,船一下子翻了,那老头笑嘻嘻地跳入水里,变成了一条巨大的头上长角的蛇……秦礁一下子从梦里惊醒过来。杨棋丽正站在他的对面看着他,脸上布满了惊骇,看到秦礁醒来,才定了定神:“你刚才做噩梦了?”
秦礁发现自己居然满头大汗。
“你刚才在喊雪雪的名字,你是不是梦见她了?”
秦礁看了看窗外,东方已经隐隐有些发白。于是他把梦里的情况跟杨棋丽说了一下,当然他没有说起江红钰和刘小叶。
一听这梦,杨棋丽一下子也跟着伤心起来:“是啊,她一个人在对岸肯定会害怕的,雪雪的胆子其实很小的。”
秦礁信步走出病房,病房的过道里异常安静,昏暗的路灯下面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过道回响,不对,应该有两个脚步声同时响着。医院是个生死聚散地,在这里每天有人死去,有人重生。秦礁一想到这里,头皮一阵发麻,他停了下来,那脚步声也停止了。他试着走了几步,又听到了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脚步声在后面不远处响起。他猛地一回头——身后却什么也没有,只有长长的过道里,空旷无边的阴森,而窗外本该圆满的月亮也消失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