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鲍永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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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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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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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662字

在私塾学堂里念了四五年书,张乾坤字没识下多少,个头却蹿高了一大截。粗胳膊壮腿的,浑身看上去很有劲儿,俨然是一个受苦的愣小子模样。


张乾坤是个很懂事理的孩子。不是他不情愿念书,他自认为自己的脑子笨,根本念不进去书。


为了弥补父亲“望子成龙”的缺憾,他用多干家务活的办法来“补课”。每天放学回家,他不用大人指派,不是背上背篼给牲口割草,就是扛上镢头到饮羊沟里挖柴火。一年四季,他家院畔上那个长方形的柴火垛始终保持着原形不变。到后来,疼爱他的妈妈都有些不忍心烧取他的“杰作”了。


张乾坤是个想了才说、说了就做的娃。既然他觉得自己念不进去书,他也就开始了逃学。尽管在他大张有富和拓先生的双重管压下,人是在学堂里蹲着,但却神不守舍,一有空就拉拢赵德贵、李国柱几个要好的、耐不住寂寞的同学到校外去看“世事”。


中秋节那天,早读完毕,拓先生让学生们自习,他陪同杜老二婆姨刘婉莹到南原城逛街去了。拓先生一走,张乾坤喜出望外,当下叫上赵德贵、李国柱、靳兴荣偷偷溜出校门。几个人背地里嘀嘀咕咕说了一阵话,然后分头一个一个地向庄子左边的馒头山崾岘方向溜去。等他们分别到了指定的集合地点后,个个显得很亢奋,像是他们将要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似的。原来,他们趁拓先生今天不在的机会,由张乾坤抻头,几个成精的捣蛋鬼准备上一回马大山哩。


对于生活在马大山脚下的孩子们来说,他们是听着马大山的传奇故事长大的。特别是想站在马大山的山顶上,亲眼看一看东山红区是个啥样子,这是张乾坤和他的伙伴们向往已久的夙愿了。


时常听李拴柱说,一九三六年红军过来后,马大山就成了红白两军的“分水岭”。马大山不仅有土匪出没,还经常有红军在这里活动。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就在去年刚立冬的那天,张乾坤目睹了红军游击队与白军民团打仗的一幕。


那天下午,他们几十个学生娃娃正坐在教室里之乎者也,突然,从马大山的东塬畔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不一会,南原镇几十个民团团丁被东山那边的红军游击队打得人仰马翻,逃窜到杜堡子庄子,进了杜家的高墙堡子。民团团丁关牢大门,爬到堡墙上,与红军游击队开仗。一时,杜堡子枪声大作,老百姓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躲在自家的窑里不敢出来,胆小的跑到山里面藏了起来。


东塬畔上的枪声刚一响起,拓先生就领着杜继业跑进了大堡子。先生一跑,学生娃娃哭喊着各往各的家里逃奔,教室里只剩下了几个胆大的男生。


待枪声在杜堡子响起时,吓得他们趴在教室里的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他们的教室正在两军对峙开仗的中间,不时有子弹头打在教室的土墙上。张乾坤说啥也按捺不住想看看惊心动魄的打仗的场面,就一个人猫着腰溜出教室,趴在两支开仗队伍中间的空地上看阵势。他瞧不见爬在堡墙上的团丁,只见不断从堡墙上往下飞冒烟的炮筒筒(子弹壳)。他没见过这么稀罕的东西,于是猫着腰在堡墙下面来回拾起了炮筒筒。


一个团丁在堡墙上发现他在下面来回乱跑,便朝下喊道:“你个碎狗日的,不想要命了!”张乾坤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没理他。当枪声渐渐变稀停下,东山那边的红军游击队撤走后,几十个团丁才抬着他们受伤的张团长灰溜溜地逃回了南原城。


仗打了没过几个时辰,李拴柱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红白两军在杜堡子开仗的原因是,几个被抓的壮丁在南原城偷偷跑了,他们一直跑到东山红区,追赶他们的民团到红区抓人,遭到环江县红军游击大队的还击。民团被打惨了,张团长也受了重伤,多亏他们逃进杜家大堡子才没有被红军游击队消灭。


民团撤退时,张乾坤还想追撵着看热闹,被他大张有富赶来追了回去。张乾坤回家后被他大美美地揍了一顿,可他第二天到了学堂,又老病复发,送给每个同学一个炮筒筒,教他们学吹哨子。一时,学堂里的哨子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气得拓先生摇头叹息道:“不怕死的张乾坤,你究竟要胡成个啥精呢?”


张乾坤趁先生不在,这回的精成大了。他今天要伙同几个小伙伴上马大山。要上马大山,这对他们几个涉世尚浅的学生娃娃来说,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壮举。上马大山来回得走三十多里陡峭的山路不说,还有可能遭遇狼群和打家劫舍的土匪。


张乾坤他们几个小伙伴正准备出发时,却看见杜继业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跑来。张乾坤看见杜继业慌手慌脚的样子,他的心一紧,莫非是他们上马大山的行动被家里大人发觉了,指派杜继业喊他们回去呢?


“你们几个匪鬼在外面野,也不把我喊上。”杜继业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说话,大伙才明白是咋回事。


赵德贵抢先一步说:“那不行!我们今天要上马大山,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爬山你能行吗?”


“上马大山我更要去!”杜继业带着几分坚定而又央求的口吻对张乾坤说,“我保证不拖累你们,让我跟上吧?”


“你是大财东的公子,又是拓先生的得意门生,你可不能和我们这些朽木混在一起,荒了学业谁来继承你大的那一份家业呢?”小个子靳兴荣有些挖苦杜继业地说。


“你们也别太嫌弃我,其实咱们都一样,整天之乎者也死记硬背那些书本,枯燥乏味极了。我也是没办法硬着头皮装样子呢。”杜继业的这句话正好说到张乾坤的心坎坎上了。


张乾坤一高兴,跑过去亲热地朝杜继业的屁股上象征性地踹了一脚,然后一招手说:“咱们一起出发吧。”于是,他们五个小伙伴顺着一条山路朝马大山的方向进发。


一路上,他们说说笑笑,追逐打闹,与崖娃娃对骂,拔席芨草辫鞭子,争先甩得“啪啪”山响。不一会儿,他们不知不觉地上到了东塬畔。东塬畔离马大山主峰不到八里山路。


上到东塬畔一看,其实这里没有什么所谓的塬,只不过山坡比较平缓,有一条山道绕马大山的半山腰通往东山。


东塬畔分散居住着几户人家,听说都姓马,马大山的取名与他们老先人的名字有关。


听当地人传说,康熙当年微服私访途经此地时,正好是日落西山,康熙和他的几名随从已是人困马乏,便走进一山民家里,想借住一宿。事不凑巧,这家人穷得连一撮米面都没有,只有一堆刚从山地里挖回来的洋芋,女主人领着几个娃娃到娘家借粮去了,看来他们今天连口开水都喝不上了。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荒山野地里,到哪里去弄吃的米面?连饿带困的康熙当时很懊丧。但这位老实憨厚的山里汉子很客气地留他们住下,自己开始用他那双长满老茧的粗手给康熙他们烙洋芋馍馍。不一会,康熙和他的几位随从吃着香喷喷的洋芋馍,连连点头称好,说民间竟有如此好吃的稀珍佳肴。


那天晚上,康熙没有跟这位山汉拉上几句话,就在山窑的土炕上打起了香甜的鼾声。


第二天一大早,康熙站在院畔上,看到马大山上绿波荡漾的“山脉”,便指着大山说,这座山慈眉善目的,是个出才子的地方。康熙问山汉这大山叫什么名字,山汉却结结巴巴的说不上来。原来,这大山周围有几十个村庄,他们对大山的取名众说不一,各叫各的。康熙听后,便对旁边站着的山汉说,你的名字不是叫马大吗?就把这山取名叫马大山吧。


山汉听后,只是嘿嘿一笑没言传,心里想,一个还不如我的平头老百姓,说话的口气大得像皇上。其实他哪里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说大话的人,就是当朝的皇帝。


康熙返回京城后,果真给当地官府下了一道谕旨,把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山取名叫马大山,并要召马大到京城当御厨。马大出人预料地婉言谢绝了康熙皇帝的美差。他用手指蘸抹了一下锅底的黑灰,在诏书的后面写了一句话,让官差拿回去复命。


康熙一听这个不知好歹的山汉竟不愿到京城当差,大为不快。当接过官差呈上的诏书打开一看,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人人都想把官坐,谁为牵马坠镫人。”康熙看过马大的“辞书”,既感动又惭愧。他感动的是,他的臣民如此识大体,顾大局,能为国家分忧着想;他惭愧的是,他作为一国之君,对生活的感悟还不如这位山沟里的一介草民。


马大山由此而得名,并且名气越来越大。


张乾坤他们从小就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对马大山的好奇、神秘感愈来愈浓。因此,滋生想爬上马大山看个究竟的心愿也就越发强烈。今天,他们那向往已久的夙愿马上就要实现了。


张乾坤爬到离大山主峰不到二百米的地方,他停下来回过头一看,自己把其他小伙伴甩下了老远。他用手心手背擦了擦满脸的汗水,挥动胳膊向山下的伙伴示意,喊了几声加油鼓励的话,然后脚下加力,一口气登上了马大山之巅。张乾坤气喘吁吁地环视着大山周围。


嗬,好壮观的一幅景致!群山环抱中的南原平原犹如一块花地毯;骆驼梁、莲花山真是小巫见大巫,变得小巧玲珑了;特别是东面那无边无际的黄土山岭,像起伏不平的浪涛,涌向遥远的地平线。


张乾坤和几位小伙伴在山顶上转着一看,其实马大山和杜堡子对面的骆驼梁走向一样,由东向西横亘于甘宁交界地带,东西长约十五公里,南北宽有十公里,主峰海拔二千二百多米,山势平缓。这里有几十万亩的优质草场,环山坐落着几十个村庄。严格地说,就连杜堡子也是马大山西麓的一个小村庄。


马大山北麓山脚下,有一条蜿蜒盘曲、深达百丈的大沟,沟底里有裸露的“龙骨”。当地人过此沟时,可以信手拾几块骨头掰开用舌头舔一舔,如若沾舌头,就证明是“龙骨”,拿回家可当止血药用。听一些有“法术”的人讲,马大山就因山底下埋有“龙骨”才变得有了灵气,才会经常从这里考出有学问的秀才来。


据说这条大沟的源头在千里之外的黄土高原腹地,沟底一年四季流淌着一股潺潺溪水。沟延伸到南原平原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所以当地人把这条大沟取名大湾沟。大湾沟里的流水一直汇入清水河,流进了黄河。


张乾坤和四个小伙伴,离开枯燥的学堂,爬上马大山,如就日瞻云,目极八荒,大拓视野,全身心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快活。他们在淹过脚面的草丛中奔跑翻滚,不时有惊起的野兔从身边掠过,草丛中还有蓝点颏鸟在时不时地起落着。


玩了一会儿,张乾坤觉得有些困乏,便坐在草丛中看其他伙伴们追逐打闹。在不经意中,他发现绵延几十里的群山竟看不到一棵树,群山倒被一棵棵小草染得翠绿,没想到平时曼妙娇嫩的小草在马大山上气势有如此之盛。仰望天高云淡,远眺天远地阔,豪情壮气在张乾坤的胸中不断地涌动激荡……


“我的妈哟!快看。”随着赵德贵发出的一声惊叫,大伙跑过去一看,只见不远处一群狼正在围攻一大一小两头黄牛。


张乾坤和几个小伙伴壮着胆往近靠了靠,然后趴在草地上探头探脑窥视黄牛和狼的搏斗。看这阵势,是母牛刚产下小牛就遭到狼群围攻。小牛还跌跌撞撞站不稳,成了狼夺食的对象。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跟几十只龇牙咧嘴的狼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它已经是遍体鳞伤,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几次差点被狼咬倒在地。当母牛发出“哞——哞”的绝望惨叫声后,狼群却继续回应着“嗷——嗷”的得意狂嚎。


张乾坤再也无法容忍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在他的眼里,好像遭狼叼的不是那对母子牛,而是他的妈妈和他。他不由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不顾同伴李国柱和赵德贵的拉扯,一跃而起,大骂了一声:“我日你狼妈!”便赤手空拳地向狼群冲去。其他小伙伴一看张乾坤吃了豹子胆,要冲上去帮那对母子牛打狼,他们也个个壮胆站了起来,边喊边向狼群扔土坷垃。就连平日胆小如鼠的杜继业此刻也表现得非常勇敢,“打狼”声一声高过一声。就这样,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较量,人借牛胆,牛借人力,竟把一群狼给赶跑了。


张乾坤他们用黄绵绵土给牛敷贴好伤口,赶着它们找主人时,正好在半路上遇见了牛的主人。当牛的主人得知是他们几个学生娃娃冒死从狼群中救下了他家的两头“命根子”时,当时感激得差点给他们跪下来磕头了。


张乾坤他们一同来到东塬畔牛主人的家里,主人家说啥也要留他们吃顿饭再走。


尽管他们都一整天没吃饭了,饥肠响如鼓,但天色不早,他们得赶到天擦黑前到家。主人家一看他们不吃饭,便叫婆姨端来晚上献月亮的月饼让他们吃,几个孩子望了望香喷喷的月饼,只是用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谁也没有动手掰“嫦娥姐姐”要尝的月饼。


张乾坤让主人家提来他家的打水桶,自己从水窖里打上来半桶水,先让四个伙伴喝饱后,自己才端起桶来“咕咚、咕咚”地美美灌了一肚子凉水。他们要走时,主人家实在过意不去,跳进自家的园子里,给他们几个人拔了一抱子胡萝卜。张乾坤他们把胡萝卜秧子一拧,用秧子擦了擦萝卜上的泥土,就“咔嚓、咔嚓”地吃开了。


太阳在西边的一列大山中沉落了。红艳艳的晚霞顿时布满了天空,也映红了孩子们憨笑可掬的稚嫩脸庞。


张乾坤和他的小伙伴披着橘红色的晚霞,“咔嚓”着胡萝卜,心里惦记着晚上献月亮的西瓜和月饼,蹦蹦跳跳地下山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