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崔莺莺,花影浮动玉人来(2)

作者:纳兰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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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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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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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224字

这幅诗笺不啻一帖仙丹妙药,正中元稹的病根,他的病仿佛一下子全消失了,从床上一跃而起,感激地对红娘道:“请回复小姐,今夜一定赴约!”


时间真难熬,好不容易挨到入夜,元稹迫不及待,翻过矮墙进入西厢。是夜春寒料峭,月明星稀。借着月色,元稹小心翼翼地找到了莺莺的闺房,也不叩门,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就迈了进去。


莺莺正端坐在梳妆台前,听到响动,转过脸来,见元稹头粘杏花,衣染香尘,一副狼狈不堪的姿态,脸上却挂着兴奋与欣喜的表情。


可是,女人的心思毕竟难猜,元稹的情状本来让莺莺瞧着又怜又爱又喜,却不料她脑海中一大套教条突然冒将出来,居然对元稹大加训诫。


这一着,真叫元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腔热情立刻冷却,羞愧难当,狼狈地越墙而回。从此,元稹柔肠寸断,五内俱焚,几乎绝了求生的念头。


红娘知道后,嗔怪小姐失礼。莺莺这时也深感后悔,竟然枉屈有情人,心中内疚不已,于是再次让红娘送诗笺到元稹的病榻前,诗曰:


勿以闲相思,摧残天赋才;


岂是因妾行,却变作君灾。


报德难从礼,裁诗可当媒;


高唐休咏赋,今夜云雨来!


元稹奄奄一息的病情,再次一扫而光,看来爱情的力量真是不可言喻,让人为之颠狂。到了晚上,夜阑人静,月色如水。元稹秋水望穿,终于望见院门缓缓地开启,红娘搀扶着千娇百媚、羞态怯怯的莺莺悄悄进来。


红娘扶莺莺坐下后,知趣的退去,并顺手关了房门。这时的房中只剩下一对佳人,四目相对,彼此都感觉到对方体内热情激荡,万种风情从对视的目光中分明传达出来。无数次梦中相会,此时梦境成真,近在咫尺,一时间,两人竟不知如何是好。


斜月晶莹,撒落半床幽辉,照着两个有情人飘飘然同赴巫山之梦,千般恩爱,万般风情,自不必说。元稹有一首“会真诗”,生动地描述了这一夜男欢女爱的动人情景: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朱唇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西厢春暖,两情欢洽。从此之后,崔莺莺在红娘的掩护下,常常“朝隐而出,暮隐而入”,与元稹卿卿我我,共度良宵,俨然就是一对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而这一切都巧妙地瞒着崔老夫人。


这样的情况整整持续了半年。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又到了秋闱大考的日子。对元稹而言,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一朝金榜题名,为此,不得不硬下心肠,从温柔乡中挣脱出来,远赴京城应试。


此一去,山高路远,爱情成了一场未知结局的游戏。崔莺莺的心中感到一种莫名的忐忑,仿佛从此撂开手,再不相见一般,因此珠泪点点,忍不住悲啼。元稹不住的抚慰,但始终未敢许下承诺。


未来的路,谁知道呢!


或许,元稹的内心别有隐情,可莺莺所期盼的他永不变心的誓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莺莺的视野之外,也未能如愿得到。莺莺内心有一股重重的隐忧,这个男人,这个不肯给女人誓言的男人,终究是难以依靠的。


这场恋爱至此似乎可以划上句号,尽管还有下文可续,但已不再恋爱范围之内。


初恋像是一阵风,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但在心底却留下了永久的吹痕。将来哪怕形同陌路,甚至互为仇雠,也终有一种感动铭刻于心。那就是深刻的初恋。


元稹来到了长安。


长安的秋,裹挟着一种大气和雄浑。落叶缤纷,被西风卷起,吹得遍野都是;天高云淡,白云在明净的秋空任意舒卷;大雁长嗥,排成梯队向南飞翔,忍不住当空回旋;金菊满地,刚健的身姿显示出它才是这个季节真正的主人。


秋闱临近,各地的学子纷纷涌入长安。长安,歌舞繁华之地,功名竞逐之场,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为争得一尺功名,皓首穷经,老死考场,可又有什么办法,效力君王,建功立业,没有终南捷径可走,只能通过考试来博取。


也许因为元稹耽于儿女情长,此次秋闱成绩并不理想,一举中第的憧憬化为乌有。考场失利对他的打击是双层的,首先,建功立业的时间又要后延,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成功,其次,有何脸面回见莺莺?崔老夫人怎么把前任宰相的千金嫁给一个穷书生?


元稹惆怅不已,很长一段时间,以酒浇愁,终日烂醉如泥。或许这样,痛苦稍可缓解。可长久下去亦不是办法。幸而元稹是那种既能堕落又能自拔的人,在酒乡烂醉数日后,他终于决定振作起来,为功名利禄,为莺莺,一定要在明年春闱有所作为。


为了不让莺莺悬心,元稹写去一封情词恳切的信,信上说,秋闱不是很理想,但我没有放弃,我决心在明年春闱中,一举中第,你不要以我为念,我很好,只是很想你,你切不可沉湎相思而伤害身体,天冷加衣,努力餐饭,期待着重逢之日的来临!


莺莺也正在痛苦中挣扎。秋闱的日子已过,却不见元稹回转,长安乃帝王之都,名媛闺秀,比比皆是,莫非元稹早已变心,另有所爱?


接到元稹的来信,既欢喜又失落。欢喜的是,元稹终于有了音信,且勤奋为学,努力上进;失落的是,久盼的誓言还是没有来到,一纸全是宽慰的语句,没有半句是作承诺的。


莺莺就是不明白,女人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她所爱的男人能承诺一句天长地久,就心满意足了,怎么男人就不能做到呢,哪怕真的做不到,撒个谎总会吧,可恨的是,这个曾经热烈追求过自己的男人连撒谎的勇气都没有。


莺莺的心中充满了怨艾,在回信中说,一别之后,神情恍惚,若有所失,当着外人的面,强作欢颜,回到闺房独处,以泪洗面,即使睡觉做梦,也会因为感伤别离而惊醒悲啼,神情憔悴,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随信附上玉环一枚,乱丝一缕,文竹茶具一套,这些东西虽不是奇珍异宝,但是涵义深刻隽永,愿你如玉如环,坚润不渝,始终不绝。


可怜的莺莺只能在信中如怨如泣的陈述。她原本可以想找到长安,对元稹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但转念一想,自己算什么呢,虽然跟元稹已有了夫妻之实,不过偷偷摸摸的,没有名分,有什么资格死缠烂打呢?


况且,倘若元稹真的爱自己,海枯石烂也不变心,倘若只是玩弄自己的感情,即使像狗一样拴在身旁,也是枉然。


由于誓言久而不至,莺莺渐渐有些心灰意懒。看来,元稹终究不是可靠之人,既然这样,何必纠缠不清呢。


莺莺虽为女流,但遇事果敢不输男子,在完全对元稹丧失信心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挥刀斩断情思,从此两不相干。


后来,由母亲做主,莺莺嫁给了她的姑表兄,当时礼部尚书的儿子郑恒。虽然生活中享尽了荣华,但内心却再也无法滋润生情,日子过得阴阴郁郁,并不快活。


莺莺别嫁之日,正是元稹漂泊之时。秋闱不得意,春闱照样不行。他老失魂落魄,江湖载酒,做起了“长漂”一流。今有“北漂”,古有“长漂”,连元稹如此了不起的大诗人都曾作过“长漂”,如今漂流一族大可不必自暴自弃。


当元稹得知莺莺嫁给别人的消息后,犹如晴天霹雳,心里格登一下,仿佛跌进无底深渊,他喃喃道,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崔老夫人嫌弃自己功不成名不就,才将表妹家给别人的,天啊,睁睁眼吧,看你怎样导演了一出棒打鸳鸯的悲剧啊!


后来,元稹借路过之由来到莺莺家,对莺莺老公说,我是莺莺的表兄,想看看表妹。但莺莺态度坚决,旧情人近在咫尺,硬是不见。


元稹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诉,坐在门前一阵抱怨,伤感失色。


莺莺心中想,这算什么?忏悔?还是为这段感情的结束寻找动人的借口?如果你真是个有情义的,为什么不早许下誓言,剖白心迹?为什么不早迎娶我过门?现在来这一套,演给谁看呢?


为绝了元稹的念头,莺莺写了两首绝情诗。其一云:


自从消瘦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


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悴却羞郎。


其二云:


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


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语气坚决,势难挽回。


平心而论,元稹并非虚情假意之辈,也绝非逢场作戏之徒,事情演变成“始乱终弃”这个局面,孤掌难鸣,双方都负有责任。


彼此都深爱对方,偏偏不能互相剖表心迹,结果误会渐深,无可挽回。倘若莺莺鼓起勇气,大胆地问一声,你到底娶不娶我,抑或元稹敞开胸襟,大胆喊出,功成名就之时必来迎娶,事情必然会是另一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