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死于家庭暴力的公主——新城公主(2)

作者:熊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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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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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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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882字

江教写这道奏章,想来越写越是泄气,简直悲从中来。所以最后他要胁道:假如皇帝你非要逼着我娶公主的话,我情愿剪了头发,去做和尚!做和尚都还不一定能逃得过公主的手心,那就干脆去深山老林里做野人!


——江教如此绝望,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来由的。皇帝要他娶的公主名叫临汝公主,就是那个“娶”了三十名男妾的山阴公主的姐妹。而且在南北朝的宋国,这样让人丧气的例子还不止山阴公主一个。东阳太守王藻娶了临川公主,就因为耐不住寂寞,与公主以外的人有了情意,结果被公主一状告到皇帝座前,关进牢狱之中,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


但是敢于这样直接拒绝的人却是绝无仅有的。更多的人只能消极对抗。一听说皇帝家的姑娘们要选婿了,高官门第以至士大夫家族,都一窝蜂地赶着为自己的子弟们聘妻完婚,一时间找不到聘娶对象的,就干脆躲将起来,诈病装蒙,总之是唯恐中这桩头彩。


这副场面,跟皇帝下旨选美时,民间一片恐慌的情况倒是很相似啊。如果不是某还有些同情心的话,实在要觉得,公主们这可是为自己的其它同性多少扳回了点本儿呀。


当然,自宋以后,皇帝家对公主的管教是越来越严了,不可能再发生山阴、安乐、太平那样的事情。但是皇家礼制也越来越严苛,甚至连公主与驸马的夫妻生活都要严加限制管理。公主若是表现得对丈夫有情有意,反倒要被讥刺为“不守规矩”。不少公主从小在这种教育下成长,几乎就要成性冷淡了——即使身心还正常的,也不敢经常“召”自己的丈夫来两情缱绻。


因此做驸马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照样无儿无女、一世活鳏夫。——驸马爷们还是饱受煎熬,只不过施暴的不再是公主,而是直接由公主的娘家披挂上阵。


明清两朝的驸马就是最好的例子。著名的僧格林沁亲王,就是一位迎娶了公主的蒙古王爷的养子——为什么要收养子?就因为在皇家规矩之下,公主与驸马间的夫妻生活太少,夫妻生活少则受孕机会也少,公主们往往一生都不能生育。而王爷虽然尊贵,却也不敢随意纳娶妾室,即使有妾室,出于妒忌的天性,妾室所出的子女基本都得不到公主的认可。因此驸马只能强忍欲火而自认自己没出息——机会虽少却也不是没有啊,谁让自己抓不住呢?没法子,只好承认自己没本事,让皇帝帮自己选一个养子罢啦。


更糟的是明朝。从朱棣以后,朱明皇朝不再从高官之家选取驸马、仪宾,而是在民间选品貌俱佳的翩翩少年。并且在规定公主必须守节的同时,也规定驸马以至驸马的家族都不得出仕为官,驸马只能拿一份国家干俸,专职守侯在公主府里,等待公主的“传召”。——公主的自由比前朝少了,驸马既没有了绿帽之忧,甚至还可能在身后“享受”堂堂公主为自己守节的“待遇”,自然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从前的驸马虽然要受公主的折腾,却可以升官发财,至少也能对下属发泄一下腹中的鸟气、吆五喝六。明朝的驸马却连这点权力都没有了,而且既不能纳妾寻欢,更连老婆也看不到几眼,只能巴巴地守着一年也没有几次的“传召”。实际上是每况愈下、完全成了皇族和公主的附庸。


这样一来,驸马所有的富贵都是公主带来的,假如公主死在了驸马前头、又没有为驸马生下或收养儿女,皇帝家也不想再嫁一位公主给他的话,公主府连同里面的一切财物,就要重新收归皇家所有。遇上这种情况,驸马爷就只能凄凄惶惶地带着随身衣物,离开公主府邸,被皇帝“休”回父母家了。


虽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明朝也有不少高官厚禄的驸马,但公主死后要将公主一切物品归还皇家,却是没得改的。


宛平人巩永固文武双全,是明末永安公主的驸马,两人少年结缡,感情殊深,生育了五个儿女。永安公主不到三十岁就去世了,按照规矩,巩永固必须将所有公主使用过的皇家器物交还。在丧妻之后,连妻子的遗物都不能保留,念想都没有,这样的打击对巩永固来说实在难以接受,于是他向崇桢皇帝流泪请求,至少让自己保留一两样以作纪念,这才得到皇帝“开恩”,得到了自己和妻子的结婚证书,以及妻子结婚时穿的礼服。公主还没来得及下葬,明朝就覆灭了,巩永固放火焚府,在摆放公主灵柩的屋子里自刎,年三十一岁。


说到这里,不得不叹息一声:驸马,真是世上最难为的职务之一。


但是就如序言中所说的,世上的事情没有绝对的。


公主有一项任务,就是政治联姻或外嫁和亲。在这种情形下,公主们的丈夫可就不是省油的灯了。公主们的经历和结局都不会太好。


即使为人传颂留下美名的文成公主,出嫁后的日子也是寂寞时候居多。她的丈夫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娶她的时候虽然不过二十五岁,却已经有了三位藏族妻子芒妃墀嘉、象雄妃勒托曼、木雅茹央妃嘉姆措,以及一位尼泊尔妻子墀尊公主。


文成公主是松赞干布娶得最迟的一位,从私人感情来看,也是排名最后的一位。虽然松赞干布对她的美貌赞叹不已、对她雄厚的娘家背景也十分看重,但是能够给她的也不过是最大限度的物质满足而已。直接影响夫妻关系的小节:生活习惯的各个方面实在都差得太远了,哪有共同语言可找?在这方面,文成公主不但没法跟三位藏族后妃相比,就连墀尊公主都比她有优势:好歹尼泊尔也是喜马拉雅山一脉相传的。


更何况,松赞干布迎娶墀尊公主和文成公主的主要目的,还是在于巩固国家关系,而且更重要的原因,他希望能够得到释迦牟尼的八岁及十二岁两尊等身像。同时他也需要唐王朝先进的文化和技术。这也列在了他和亲的请求之中——果然,墀尊公主从尼泊尔、文成公主从大唐王朝,把他想要的佛像都带了给他。


与其说松赞干布娶的是妻子,不如说是藏地得到了两位文化交流的使者。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十年婚姻,没有生育过一男半女,可见她的婚姻生活虽然富贵已极,却也是寂寞已极。(墀尊公主也没有生育,应该也是同理)。然而,由于她给藏地带来的种种福祗,她在藏族人民的心目中却赢得了无上的荣光,质朴虔诚的藏族人,将她视作菩萨下凡,称为绿度母(墀尊公主被称为白度母),至今供奉顶礼。她们虽然没有得到圆满的婚姻和儿女,却在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总之一句话,文成公主的和亲生涯,已经就算是和亲公主群里最幸福平安和成功的一个了。


唐玄宗天宝四年三月,唐玄宗李隆基将自己的两位外孙女封为公主,嫁给执掌兵权的将领,独孤氏封为静乐公主,杨氏则封为宜芳公主,静乐嫁给契丹松漠都督李怀节,宜芳则嫁给奚饶乐都督李廷宠。——虽然都姓李,但是这两位只不过是“赐”姓李而已,与李唐王朝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然而,这两桩姻缘才刚缔结半年,两位驸马就把各自的新婚妻子杀了,举兵叛变。


这两位公主遭遇到的丈夫和家庭暴力,是政治联姻的和亲公主群中最极端的。她们当时恐怕仅有十四五岁而已,茫然无知地出嫁、茫然无知地被丈夫杀死,连个原因都弄不明白。


当然,这两位公主的遭遇,毕竟免不了有一些政治的因素在内。如果光以“家庭暴力”来形容,还是不够妥贴。


然而,静乐公主和宜芳公主的太祖姨、唐太宗李世民的小女儿新城公主,却是真的无故被丈夫以家庭暴力虐待、并最后丧命的。


新城公主是唐太宗嫡妻长孙皇后最小的孩子,也是唐太宗李世民最小的女儿,在李世民二十一个女儿中排行老幺。


长孙皇后的先祖是鲜卑族拓跋氏,父亲长孙晟在隋朝一直当到了右骁卫将军的高位。长孙氏十三岁便成了李世民的妻子,从此夫唱妇随,感情甚好。


由于家庭的影响,长孙氏有着敏锐的政治头脑和勇气,李世民最后能够通过“玄武门之变”登上大唐天子的宝座,她居功甚伟。太宗也因此对妻子越发地看重,登基后仅仅十四天就下旨封她为皇后。难得的是她从不以此自傲,当上皇后以后,反倒加倍地恭谨小心,对子女也严于管教。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务求面面俱到。


长孙皇后父亲早逝,她和同胞哥哥长孙无忌的生母高氏,并非其父的结发之妻,乃是继弦。所以当父母俱丧以后,父亲前妻所生的哥哥长孙安业立刻摆出一副新任当家人的模样,把异母的弟弟妹妹赶出家门,逼得两兄妹只得投奔外祖父扬州刺史高敬德。尽管如此,长孙氏成为大唐国母之后,却对异母哥哥从前的过错闭口不提,还按礼制将长孙安业提升为将军。可惜长孙安业心里有鬼,老觉得长孙皇后的宽容背后一定另有名堂,所以最后居然谋反叛乱。事发之后,太宗要跟这个可恶的大舅子算总帐,处以极刑。长孙皇后闻讯,赶到太宗面前,磕头请求丈夫饶他一条性命,说:“他固然犯下死罪,但是他从前对我不慈爱的事情广为人知,如果现在处死了他,世人就会说,皇上是因为我的缘故而惩处他的,这对皇上的名声是一大拖累,所以还求你放他生路。”长孙安业就此逃出生天。


长孙皇后竟有这样的心胸和政治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长孙皇后不但是严于律己,她还写下了《女则》,对后宫妃嫔及公主宗女们严加要求。


在这种情形下,长孙皇后所出的女儿们,在史书上留下的名声都很是不错。——儿子们是个例外。也不在我们要讨论的范围内。


长孙氏的大女儿封长乐公主,下嫁给长孙冲(看驸马的姓就知道,是一场亲上加亲。)


唐太宗李世民因为与长孙氏伉俪情深,虽然儿女满堂(十四子二十一女),但是对长孙氏所生的嫡出儿女还是很看重的。更何况嫡长女要嫁的又是长孙皇后的娘家人,就更有特事特办的理由。所以在给长乐公主办嫁妆的时候,李世民下令:照妹妹永嘉长公主出嫁时的嫁妆数量翻一倍陪送长乐公主。


这道圣意刚下达,就招来了魏徵的抗议。魏徵说:“从前汉明帝分封皇子时,说‘我的儿子岂能与先帝的儿子同等?那毕竟是他们的长辈,所以他们只能得到叔辈们所得的一半。’现在也是一样,长公主的位份要比公主尊贵,公主的嫁妆怎能超过长公主一倍?国家有严格的制度,哪是能够随意逾越的?”


魏徵的“认死理”,李世民是早已领教过的,知道如果不照办会是什么后果。于是再次下旨,将长乐公主的嫁妆减为永嘉长公主的一半。——拿脚丫子都能想得到,李世民被迫改主意的时候,肚皮里一定又咒了魏徵一串“该死的乡巴佬”。


李世民这股子气直到退朝都还没有消尽,一回后宫就向长孙皇后诉苦。谁知长孙氏一听,却非常赞成魏徵的谏言,说:“我和陛下乃是夫妻之情,说话时都还往往要注意你的情绪脸色,魏徵不过一介臣子,就敢犯颜直谏,真是维护社稷的国家栋梁啊。皇上你能够采纳他的谏言重用他,也是为了国家呀。”


唐太宗听长孙皇后这么一说,顿时龙心大悦,觉得自己的胸怀的确是有那么一回事。心花怒放之下,立刻下旨,派人将四十匹帛、四十万钱送到魏徵家里去。


在母亲的严格管教下成长的长乐公主,出嫁时已是贞观六年,四年后母亲去世,父亲对她的要求仍然很严格,仿佛是要在她的身上找到长孙后的影子一样。


不幸的是,长乐公主确实也象她的母亲那样,身体很弱。长孙皇后有哮喘病并因此早逝,而这种病很可能遗传给了她的女儿。其实不用父母严加管教、耳提面命,长乐公主的身体也不允许她有任何出格的想法或行为。更何况那时的长孙家有一位权倾朝野的长孙无忌做家长。她象母亲那样,谨慎小心地度过了余下的人生。


长乐公主准确的生卒年月已无可考,但在她出嫁十八年后,她的弟弟高宗李治继位,而我们在李治的本纪行踪里,找不到关于长乐公主的片言只字,只看得到他探望异母姐姐高阳等人的记载。做为皇帝的同胞姐姐,这种情形是很不一般的。唯一的解释就是,长乐公主早在太宗年间就早逝了,推算起来,她恐怕连母亲那样的寿命(三十六岁)都没能享到。


长孙皇后的第二位女儿封为晋阳公主,闺名李明达,小名兕子,意思是小母犀牛。犀牛是一种粗蛮的动物,给女孩儿起这样的乳名,用意就在于希望娇柔的女孩能够象犀牛那样易养好长,能够抵挡一切风雨。在这充满父母怜爱的乳名之后,晋阳公主却没有享受到多少父母的雨露阳光。太宗儿女众多,妃嫔成群,那是不用说了;疼爱小晋阳的生母长孙皇后,更是早在她四岁左右就撒手尘寰。


母亲死的时候,晋阳公主还不知个中滋味,没有什么反应。然而时间稍长,她就发现身边的一切都不同了。仅仅过了一年,五岁的小晋阳就忍不住在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宫室里拼命寻找母亲,当明白再也找不到之后,她痛哭起来。——没有母亲,确实是不同了啊,长孙氏死后,妃嫔争宠日盛,二次立后、以至图谋夺去元后子嗣储位的事儿,在大唐后宫里此起彼伏,父亲家国两忙,哪还有空来仔细照顾这个小小的女儿?而同母所生的哥哥承乾与李泰,也不停地争权夺势,更没空管这个妹子。所有的这一切超出了小公主的承受范围。


唯一能够在小晋阳身边与她互相安慰的,只有最小的亲哥哥李治。李治仅比晋阳公主大三岁,性情温和怯懦,确实是陪伴体贴妹妹的最佳人选。


在复杂的后宫中成长,更有母亲的遗传和三哥李治的影响,晋阳公主的性情温婉内敛,虽然还是个孩子,却已经“喜怒不形于色”了,她非常聪明,心地善良,脾气也很好,当然太宗也很怜惜自幼丧母的女儿。每当太宗发怒训人的时候,只有她能够在旁边为挨训的人说几句好话,察颜观色,慢慢地消掉太宗的怒气。宫中女眷以至达官近臣,都曾经这样得到过小公主的照应,宫里宫外,对小公主都是一片赞誉之声。


晋阳公主这种心静如水、与人为善的性格,直接地表现在她的爱好上:她能写一笔极佳的“飞白”书法。这是一种枯笔书法,字体苍劲,形虽枯而神韵悠远。晋阳公主的这种书法,能够写得跟她的父亲李世民一样好,拿去和太宗的御笔放在一起,大臣们根本分不出哪是皇帝的亲笔、哪是小公主的临摹。


然而,这样一个天份极高、品貌兼尤的小姑娘,却象她的母亲和姐姐一样的体弱多病。


公元644年,年仅十二岁的晋阳公主病逝了。


失去了最心爱也最出色的孩子,太宗寝食俱废,一个多月没有正常进食,哀伤无法抑制。不论何时何地,他只要想到或看到任何与晋阳公主有关的事物,即使是一支笔一张纸,他都要泪水长流,多的时候甚至一天就这么哭上几十回。到最后,整个人都憔悴变形,黑瘦得不成模样。


文臣武将们眼看这可不行了,就轮着班地去劝皇帝节哀。太宗对来劝勉的人叹道:“你们说的那些道理,其实我都明白。我也知道,人已经没有了,再怎样的悲伤都与事无补,也换不回我的女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控制不住这种悲伤啊。”——此话非有情人不能出口,说得出这句话,太宗念女之情确是深切至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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