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丧家犬回到豺群(2)

作者:沈石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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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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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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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974字

这词儿形象地概括出野猪扑击的气势与威力。


白眉儿绝望得浑身冰凉。别说是它了,就是孟加拉虎也经不住公野猪这凶蛮的扑击。完了,它想,眨眼工夫,它就会被复仇心切的公野猪咬成两截的。


就在这时,豺王夏索尔和大公豺察迪并肩蹿上来,各自咬住一条猪后腿。


公野猪已经“剽飞”起来了,但由于后肢负荷着两匹豺的重量,冲力大大减弱,无法达到期望的距离,“轰”,公野猪在离白眉儿还有两尺的地方落地了。此时此刻要是公野猪不顾背后的骚扰再朝前扑一扑,白眉儿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的。但野猪性格上有个缺陷,注意力很容易被干扰;它发现有两匹豺破坏了它的“剽飞”,勃然大怒,立刻将攻击目标转移到身后的夏索尔和察迪,转身欲咬。


白眉儿侥幸逃过了劫难。


夏索尔和察迪见公野猪转过身来,便仓皇逃窜。


公野猪拔腿要追,白眉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蹿上去一口叼住挂在猪屁股上的那截猪肠子;公野猪扑了出去,吱溜溜,猪肠被扯出两米多长。


公野猪又把攻击的目标转移到白眉儿身上,转身来咬;遍地都是低矮的灌木,公野猪三转两转的,那猪肠被一丛荆棘挂住,怎么也挣不脱。


豺群围了上来,响起一片催命的嚣叫。


公野猪还真有点二杆子作风,用獠牙咬断荆棘,叼住自己的肠子,忽地一甩,那长长的猪肠圈在猪脖子上,像围了一条围巾。


豺们被镇住了,连连后退。


公野猪横冲直撞,恨不得能扭住一匹豺咬它个肚穿肠破身首分家。但它毕竟已身负重伤,没疯狂多久,便摇晃了几下倒了下去。


饥饿的豺群蜂拥而上,享受这美味佳肴。


一会儿,草地上只剩下一具白花花的野猪骷髅。


白眉儿看看豺们都吃饱了,心想,时机成熟,现在它可以请求豺王夏索尔同意它返回埃蒂斯红豺群了。它走到夏索尔面前,轻嚣两声,表示了自己的心愿。


夏索尔目光阴骘,慢吞吞地从豺群跨出来,威严地嚣叫一声,带着王者的气势,朝白眉儿逼近。


白眉儿知道,夏索尔是要行使豺王的权利,对它进行资格审查。埃蒂斯红豺群中有这个规矩,凡离群一段时间后又皈归的豺,都要由豺王观看嗅闻一遍,验明正身,确认无诈,首肯以后,才能正式接纳。它很乖巧地卧伏在地,使自己的躯体看起来比豺王要小一些,低矮一截,以免触怒豺王的自尊。它把嘴吻埋进臂弯叫了两声,声音颤抖,显得有点可怜兮兮;它在向豺王承认自己两年前所犯的错误,表达自己的悔恨心情,乞求原谅。


一般来说,豺王夏索尔是不能拒绝一匹大公豺重新归群的,除非有特殊的理由。无论如何,优秀的大公豺是猎食的中坚力量,群体总是越兴旺发达越好。更何况白眉儿还冒着生命危险帮助豺群猎杀了凶蛮的公野猪。


但夏索尔却不是这样想。它在白眉儿从埋伏的岩石上扑到公野猪身上的一瞬间,就认出对方是谁。它以为这匹奇怪地长着一身黄毛的家伙早倒毙荒野了,没想到非但没死,还长得愈发精神了。它猜想白眉儿半途伏击公野猪的目的何在,大概是要捞取重回埃蒂斯红豺群的政治资本。它果然猜中了。这使得它在心底沉睡了两年的对白眉儿的反感一下子像滚雪球似的从心底滚到脑海,越滚越大,越滚越膨胀。


这家伙,多有心机啊,夏索尔想,用帮助豺群猎杀公野猪的办法堵它豺王的嘴,让它没法不同意它归群。我已经用实际行动改正了两年前的错误,我已经将功赎罪,你还有什么理由阻止我归群呢?可恶,实在是可恶,豺王夏索尔心里火冒十二丈。什么卧伏在地,什么轻嚣哀求,都是在演戏;这哪里是在请求它开恩接纳,分明是在要挟它嘛。它打心眼儿里就不愿重新接纳白眉儿为豺家庭的一员。瞧这身坯,跟狼差不多,简直就是豺中巨人,敢独自拦截公野猪,有智有勇,留在身边,绝对是个祸害。两年前它看见白眉儿心里就发怵,两年后刚一见面,那种发怵的感觉又油然而生。无论如何它一定要阻止这个眉眼间有块白斑的家伙回埃蒂斯红豺群,它的态度比两年前还要坚决。


不过,这家伙刚刚帮助豺群猎杀了公野猪,为群体立下了汗马功劳,不便明目张胆地进行驱逐,总得找个掩豺耳目的理由才行。找什么理由才好呢?以两年前这家伙所犯的错误为由,恐怕已不能服众;指责这家伙没经它豺王的批准擅自参加猎杀公野猪的行动,看来也站不住脚;说这家伙是个没用的废物会成为群体的累赘和包袱,更会被豺们笑话自己是有眼无珠。这理由还真不好找呢。


夏索尔围着白眉儿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双贼亮的豺眼上下求索。这家伙除了身上多了几块小伤疤外,瞧不出有什么破绽。它又耸动鼻子仔细嗅闻,这家伙身上一股地道的山野食肉兽的腥味,还有一股被时间所稀释了的埃蒂斯红豺群特有的气息。老天爷,罗织罪名为何这般难啊。


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也要挑出毛病来。夏索尔用舌尖撩起白眉儿身上的毛,往深处嗅闻。哈嗬,果然就发现埋藏在毛丛深处的秘密,有一股火炭、稻草和熟食所混合而成的气味,虽然极淡极淡,若有若无,但灵敏的豺鼻还是闻出来了。这是标准的狗的气味,经验丰富的大公豺都熟悉这种气味,都讨厌这种气味,都憎恶这种气味。夏索尔当然不知道白眉儿被逐出群体后这两年的具体生活境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两年间这家伙的生活和狗有关,不然不会沾染上狗的气味的。或许这家伙离开埃蒂斯红豺群后向人类摇过尾巴,或许这家伙和狗交过朋友,或许与哪条母狗有过暧昧关系……无论是什么,对豺来说,都是很恶心的事,都是比咬死亲娘更为严重的罪行。仅凭这家伙曾经和狗打过交道身上残留着狗的气味这一点,就可以把这黄毛大家伙永远拒之于埃蒂斯豺群外。假如这家伙还想赖着不走,干脆往死里咬,吃一顿鲜美的狗肉。


夏索尔发出两声短嚣,以示告警。立刻,豺群中蹿出四五匹大公豺,瞪着不怀好意的眼睛朝白眉儿围上来。夏索尔不停地用舌尖撩开白眉儿身上的毛,用意很明显,是要让其他大公豺也来嗅嗅,闻出蹊跷,闻出敌对情绪。


白眉儿一颗心陡地悬吊起来,当豺王夏索尔将唇吻探进它的毛丛,它就意识到事情变糟糕了,秘密将要败露,后果不堪设想。清亮的溪水只能洗去它表层的狗的气味,是无法把渗透在毛层深处粘贴在豺皮上的残余气味全部清洗干净的,它现在是逃没法逃,躲躲不掉。


大公豺们的鼻子都尖得像锥子,它身上狗的气味再稀薄,也瞒不过它们。


怎么办?怎么办?


四五匹大公豺眼看就要围拢到它身边了,突然,围观的豺群里蹿出一匹母豺,嚣叫一声,凌空跃起,跳到白眉儿头顶,在胭脂般的夕阳下像玛瑙编织的艳红的网,严严实实罩在白眉儿身上。


跳出来的母豺头上的毛有点灰暗,下巴颏豁了个口子,不时有唾液从v形豁口流淌出来,哦,是兔嘴。


四五匹大公豺只好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望着罩在白眉儿身上的兔嘴,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夏索尔狂嚣两声,喝令兔嘴滚开。


兔嘴愈发把白眉儿搂得紧了。


兔嘴心里十分清楚将要发生什么惨祸。整个埃蒂斯红豺群只有它确切知道白眉儿当过人类的猎狗。一年多前,它曾被白眉儿逼到一条雨裂沟里,后来白眉儿认出是它,机智勇敢地救了它的命。刚才,兔嘴一见白眉儿,立刻就猜到白眉儿猎狗生涯遇到了麻烦,做不成狗就想回埃蒂斯红豺群重新做豺。它和白眉儿之间有过一段特殊的友爱,自然十二分欢迎白眉儿归来。告别人类,迷途知返,弃暗投明,理应受到隆重欢迎。殊不料豺王夏索尔将尖尖的唇吻探进白眉儿毛丛深处嗅闻,一面嗅闻还一面发出短促的嚣叫,它立刻明白,这可恶的夏索尔已嗅闻出白眉儿身上的狗的气味了。夏索尔用心极其险恶,还呼唤其他大公豺前来嗅闻,那就是要让众豺都来证实白眉儿是异己是叛逆。豺对狗恨之入骨,决不会同意接纳一匹身上有狗味历史有疑点的豺的。白眉儿就要被豺王和其他大公豺再次驱逐出埃蒂斯豺群了,或者更糟糕,要下毒手对白眉儿处以极刑。它不能眼睁睁望着救过自己命的白眉儿被咬成七零八碎的狗肉。它罩在白眉儿身上,就是要用自己身上的正宗的豺味掩盖住白眉儿身上的狗的气味。


忽的一声,夏索尔扑了上来,用利爪狠命在兔嘴身上撕扯,它要逼兔嘴让开。


兔嘴豺毛飞旋,身上露出一条条血痕,却像条顽固的蚂蟥一样,紧紧贴在白眉儿身上。


夏索尔恶毒地嚣叫着,咬住兔嘴一条前腿,猛地闭合嘴巴,咔嚓一声,腿骨被咬断了。


兔嘴惨叫一声,疼得浑身打战,却仍罩在白眉儿身上。两匹豺仿佛被胶粘在一起了。


夏索尔叼住兔嘴已经折断的腿骨用力一拧脖颈,两寸长的一截豺爪连皮带骨被咬了下来。


浓浓的血浆从兔嘴腿上的创口漫流出来。兔嘴一面哀嚣,一面将那条断腿像把刷子似的在白眉儿身上挥刷;它流出来的是纯正的豺血,可以涂抹掉白眉儿那身被异化了的黄毛,洗刷净那股会招来杀身之祸的狗的气味。


兔嘴的豺血浸湿了白眉儿的毛丛,草坪上弥散开一股豺血的腥味。呦呦,豺群骚动起来,众豺对夏索尔过于残忍的行为感到不满:残害同类,残害无辜,你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一点?


豺王夏索尔不得不停止这狠毒的厮杀。


母豺兔嘴仍罩在白眉儿身上,断腿继续挥刷,鲜血继续漫流。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它的血似乎快流干了,头晕目眩,身体像块浮云,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两眼一黑,咕咚一声从白眉儿身上栽落下来。


白眉儿身上的罩子没了。


夏索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长着一身黄毛的家伙忽然间变了模样,毛色金红,在阳光的照射下,像团灼灼燃烧的火焰。这是埃蒂斯红豺群传统的毛色,不,应该说是埃蒂斯红豺群最纯正最鲜艳的颜色。几匹大公豺走过来,从四面八方将尖尖的唇吻探进白眉儿的毛丛,耸动鼻翼作嗅闻状,它们闻到的是一股十分清晰十分熟悉的本种群的气息,没任何异常。


兔嘴的鲜血把白眉儿塑造成一匹标准的豺。


“——”豺王夏索尔无可奈何地长嚣一声,只好接纳这说不清是狗还是豺的家伙。


豺群散开后,白眉儿到山箐里采来一株接骨风,这是一种豺所熟悉的专治跌打损伤的草药;白眉儿将接骨风在嘴里嚼烂了,涂在兔嘴的创口上,到了晚上,血总算止住了。但母豺兔嘴却永远变成了跛脚豺,身体也因流血过多而显得十分憔悴。


生活,总要会出代价的。


白眉儿重新成为埃蒂斯红豺群的一员,地位仍排在最末等,做卑贱的苦豺。生活似乎变成了一个怪圈,兜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圆,终点又回到了起点。但事实上,起点不可能再是原来意义上的起点了。生活总是在变化的,老角色也必然会有新的内蕴。表面看起来,白眉儿同两年前被驱逐出豺群时一样,成了谁都瞧不起的苦豺,但实际上,白眉儿已不再是两年前的白眉儿,它的苦豺角色当然也不再是两年前逆来顺受的苦豺角色的拷贝和翻版。


旧瓶装了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