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轶事(4)

作者:魏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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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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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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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816字

他孤身一人南下:淮阴、楚州、江宁、浔阳,路过洪州也就是南昌时,正赶上重修的滕王阁落成,都督阎伯屿于重阳日大宴宾朋。王勃有幸受邀。开宴前,阎伯屿为向众人推出女婿吴子章,而叫吴提前写了一篇重修滕王阁的序,并叫他反复背诵,为的是在宴会上露一手。


宴会开始,酒过三巡,阎伯屿按事先设计的,请在座诸人现场作序。与会宾朋毫无准备,亦不晓得领导用意,故而皆推辞了。就在阎伯屿准备叫女婿现场“作序”时,看到正在独自饮酒的王勃,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后生。于是,阎伯屿无意地问了一句:“王子安,可否现场作一序?”


他以为小伙子会像其他人那样推辞,但没想到王勃振衣而起,叉手施礼:“敢不从命?”


阎伯屿一愣。


王勃要过纸笔,沉思片刻,挥笔疾书。阎伯屿很郁闷,确切地说很气恼,但已经如此,又不好发作。就在王勃疾书时,离席去了偏室。但对王勃所写之序又感好奇,故而叫人出去观看,随便进来禀报。


开始时,阎伯屿听人说,王勃开篇写的是“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阎伯屿冷笑道:“老生常谈,有何新奇?”


他听到“台隍枕夷夏之郊,宾主尽东南之美”时,开始不语。


最后,当听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老阎不禁拍腿大喝一声:“此真天才也,当垂不朽!”


随后都阎督重返宴席,站在王勃身边,看着小伙子落笔千钧,最后把酒言欢。


王勃写《滕王阁序》,为席间即兴而作,文不加点,浑然天成,满座惊奇。其实,王勃这个本领,是早就具有的,而非盲打误撞。《酉阳杂俎》就记载了他蒙着被子打腹稿的故事:“王勃每为碑颂,先墨磨数升,引被覆面而卧。忽起,一笔书之,初不窜点,时人谓之‘腹藁’……”写作前,王勃先磨墨数升,后用被子盖住脸,躺在床上。灵感所来,忽地坐起,一挥而就,时人称之为“腹藁”。“腹稿”的典故就是这样来的。


对我们来说,“腹稿”是要反复修改的,但对王勃来说却是一挥而就的事,于是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能够在滕王阁上即兴写下那千古名篇了。算起来,《滕王阁序》只有七八百字,但每句皆如珠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高朋满座”、“萍水相逢”、“时运不济”、“物换星移”、“俊采星驰”、“胜友如云”、“腾蛟起凤”、“紫电青霜”、“云销雨霁”、“渔舟唱晚”、“雁阵惊寒”、“兴尽悲来”、“关山难越”、“失路之人”、“他乡之客”、“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老当益壮”、“穷且益坚”、“青云之志”、“桑榆非晚”、“胜地不常”、“盛筵难再”、“临别赠言”……你很难想象,在短短的一篇序里,竟然创造了如此多的成语和熟语,滋润了后世一代代写作者。


《滕王阁序》最后一段是“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每每读到这一段时,总令人百端感慨。像很多天才一样,王勃也死于二十七岁。那是一个令人惋惜的意外。否则的话,他必然会写出更多的华章。这是一个极具才华者的不幸结局。但人生如此。在最绚烂的年华里,逼迫一个天才谢幕,只留下雪亮的影像,不时被历史的大浪卷起。


王勃死后,早年不服于他的杨炯为《王勃集》写了序言。这样也好。


王勃在交趾探完亲后,于唐高宗仪凤元年(公元676年)秋八月渡南海回返,因风浪而坠入大海……或许,一年前,在滕王阁上,我们的主人公就为自己的命运悄悄地做了注脚:“盛筵难再,兰亭已矣!”


两个失踪的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骆宾王是我们人生中接触到的第一个诗人。“鹅鹅鹅”是他七岁时的作品。作为“初唐四杰”之一,骆宾王与王勃、杨炯和卢照邻一起打造了大唐诗歌的良好开局。


但当时,给他带来真正知名度的并不是诗歌。


骆宾王是四杰中岁数最大的,比最小的王勃大三十来岁。考察他的一生,是很不得志的,不是在他人幕府做文书,就是在地方当小官儿,好不容易在中央政府做了个侍御史,也不过是“从六品”,而且还没做安稳就被轰走了。到最后,骆宾王只是个县丞,心里有多不爽便可想而知了。


但骆宾王还是有想法的。什么想法?就是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必须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他需要的只是等待。所以他最终弃官而去,开始了自己的游历生涯。


却说武则天嗣圣元年(公元684年)秋,年过半百的骆宾王正背着小包,落魄地在江淮也就是扬州一带转悠。一想到五六十岁了,还一事无成,骆宾王就鼻子发酸。哭完了,他继续转悠,也许冥冥中感到这里是改变命运的地方?


还别说,转悠了几圈,命运还真就拐了个弯儿:因为他听到个消息:大唐名将李积(徐世积)之孙、被贬南下的徐敬业,在扬州造了武则天的反。好啊!机会来了,骆宾王在盘算了三秒钟后,一头扎进徐敬业的大营。随后,有了这样一段对话。


徐敬业:“大爷,您是?”


骆宾王:“传说中的骆宾王就是我。”


徐敬业:“哦。”


骆宾王:“……”


徐敬业:“您来干什么呢?”


骆宾王:“求个官。”


徐敬业:“为什么这么自信?”


骆宾王:“因为你需要我。”


徐敬业不得不上下打量一下骆宾王,不过是个面色偏黑、体型较胖、胡须稀疏且一脸高傲的老头儿。


徐敬业告诉骆宾王,虽然自己现在很需要人手,但诗人什么的就算了吧,而且还那么大岁数。


徐敬业:“打下洛阳后,我也许会请你写一首诗。”


骆宾王:“竖子不足与谋!”


说完他就想走。其实只是转了个身儿。


徐敬业像我们想像的那样开口:“先生可自比一人。”


骆宾王:“三国陈琳。”


陈琳,“建安七子”之一,初从袁绍讨曹操,写了一篇檄文,把曹操骂了个底儿掉。据说曹操当时正头疼,多日不愈。看完檄文,出了身冷汗,头也不疼了。


听完骆宾王的话,徐敬业蹦到跟前,拉住骆的手,说:我等的就是你啊!你就是我的艺文令,掌管军中文书机要!


在投奔徐敬业反对武则天这个事上,不要以为骆宾王是头脑发热。他不傻。三岁看小,七岁看老。骆宾王七岁时,就写出了“鹅鹅鹅”,肯定有两下子。他的悲剧只在于站错了队,具体地说是错判了形势。按骆宾王估算(实际上也是徐敬业估算),只要这反对武则天的战争一打起来,那么肯定是和者云集,用不着打到洛阳、拿下长安,只要叫军队朝着洛阳进军,武则天的政权就会垮掉。他们甚至相信只要一篇充满鼓动性的讨伐檄文一出,事就妥了。所以,当时徐敬业双手扶住骆宾王的肩膀,说:“拜托了。”


骆宾王说:“客气啥?”


徐敬业亲自给骆宾王铺纸研磨,而后者喝了点酒,一气呵成写出了千古第一檄文《为徐敬业讨武瞾檄》:“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庭之遽衰。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公等或居汉地,或叶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写得确实好。这个檄文一出,把各朝各代的檄文都毙了,包括陈琳的那一堆。


“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千年后,读这样的句子,仍有上马挥刀的欲望。檄文是什么?就是广告,能写到让你产生冲动就是最大的成功。从这个角度说,我们的诗人骆宾王是唐朝最好的文案。


武则天在第一时间看到了檄文,读到最后一个字时,这个除了太宗李世民外谁都不服的女人已汗湿香衫。《酉阳杂俎》中记载了当时的情况,后被各种史料所摘引:“骆宾王为徐敬业作檄,极疏大周过恶,则天览及‘蛾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微笑而已;至‘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不悦曰:‘宰相何得失如此人?’”她问宰相:像骆宾王这样的人才,为什么没有被朝廷发现和使用?这是宰相的过失啊。


看到骆宾王写的狂卷自己的檄文后,仍大赏其才。这是武则天的气度。


她毕竟是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皇,而非印象中那个跟神探狄仁杰眉来眼去的女人。所以,武则天当时虽大杀李唐宗室,但有唐一代包括皇家在内依旧对这个女人保持敬畏与膜拜,即使后来宰相张柬之(狄仁杰推荐提拔的)发动政变逼迫武则天退位,李家新帝和满朝大臣依旧视武为太上皇,对其恭恭敬敬。


但只是徐敬业负了这篇旷世檄文。


徐敬业太自负。这是没办法的事。他的祖父是大唐第一名将英国公徐世积。徐在军事指挥上不输给李靖;在政治上,又比李靖成熟,建立的功业浩浩荡荡。从隋炀帝杨广开始,帝国就征高丽。一次又一次失败。到唐太宗李世民继续征高丽,但仍是失败。唐高宗继续远征,最后终于成功,统帅就是徐世积。作为名门之后,徐敬业也不是个平庸之辈:“徐敬业年十余岁,好弹射,英公每曰:‘此儿不善,将赤吾族。’射必溢镝,走马若灭,老骑不能及。英公尝猎,命敬业入林趁兽,因乘风纵火,意欲杀之。敬业知无所避,遂屠马腹,伏其中,火过,浴血而立。英公大奇之。”


扬州兵变后,武则天大怒,重金悬赏:“得徐敬业首级者,授官三品,赏帛五千!”随即出兵三十万赴扬州。起兵前,徐敬业先是矫诏袭杀了扬州长史,告诉大家自己有被武则天废掉的中宗皇帝的密诏,随后打开府库,释放犯人,将他们武装起来。他以魏思温为军师,传檄附近各州县,历数武则天罪过,提出恢复李唐江山,人马也聚集了几万。


喊出造反的口号容易,拉起一批人马也不难,棘手的是随后面临的战斗。


当时,摆在徐敬业面前的选择有两个:一是北上直接进攻武则天所在的洛阳;二是南下过长江袭击金陵、镇江、常州等地。为此,他征求了魏思温的意见,魏答:您出兵的理由是武则天废黜幽禁了李家皇帝,所以应率兵直趋洛阳。中原豪杰知道您的勤王行动后,一定会相应,武数月可灭,天下指日即定!


有人提出不同意见,认为渡过长江攻击金陵,扫平后方的镇江、常州等地,然后再行北伐,才是正确方略,且提出:“金陵负江,其地足以为固,且王气尚在……”得,金陵的所谓王气,又耽误了一个人的前程。


魏思温反对:“取金陵而守之,难道我们要投于死地吗?”


魏的观点完全正确。但徐敬业没听。徐分兵进击江南,一些州县确实在很快的时间内被攻占,但兵力也分散了。此时,朝廷大军已迫近扬州。徐敬业又返回迎战,还没开打,就已很仓皇了。在当年十一月的高邮之战中,徐敬业的士兵崩溃,这位贵公子一摊手:“奈何?”


是啊,奈何?冲动是魔鬼。今日之域中,到底还是武则天的天下。摊手的还有骆宾王,望着眼前瞬间变幻的风云,他很想写一首诗。


对徐敬业来说,还是志大才疏,没能真正洞察到时局的真相,即使他选择了直接进攻洛阳,也几乎没有取得胜利的可能。


没错,刚刚经历了李世民开创的“贞观盛世”,整个帝国如日中天,一直是上升势头,李家没有失去人心;至于武则天,也确实有很多人反对她。但这并不意味着只要打出反武旗号就能摧枯拉朽。道理很简单:武则天没有朽。李家阵营那边人很多,但老实地执行则天女皇命令的也不少。而且,还都是些有能力有手腕的大臣。在他们当中,虽然有些人内心深处倾向李家,但至少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并不准备反对武则天。很多人的想法是:女皇你就做这一世,死后把皇位还给李家。也就是说,他们更看重女皇的继承人是谁,而不是一味地抓住武则天做皇帝这个事。


但徐敬业没看到这一点,骆宾王也没看到。


骆宾王是浙江义乌人,现在这个地方是中国最着名的小商品批发地。而骆宾王的一生,在仕途上也着实和小商品一样不起眼。最关键的是,他的格局也不大。这注定了最终的命运。


叛乱很快被平定,六十多岁的骆宾王不知所终,结局成了千古谜团,有人说死于乱军,有的人说投水自杀,还有人认为跳河自杀未成,干脆一口气游到了安全地带,最后到杭州灵隐寺出家了……


关于骆宾王在灵隐寺出家这件事,是唐朝另一位诗人宋之问发现的。


宋之问这个人不怎么样,因为他有一个着名的段子:宋有外甥刘希夷,曾作《代悲白头翁》,其中有一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宋之问大爱,想叫刘希夷把这首诗给自己。刘当然很不情愿。宋倒也有手段,立马叫人用装土的麻袋把这外甥压死了。武则天时代,宋之问依附于女皇的男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后宰相张柬之发动政变,逼迫武则天退位,宋之问被贬广东。路过杭州时,过灵隐寺,其夜明月高悬,山川秀朗,宋诗人忍不住吟了两句:“鹫岭郁苕峣,龙宫锁寂寥。”但总觉得不满意,可又不知怎么改。这时,有老僧说:何不用“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宋大惊奇。转天,去拜访老僧,后者已不见。问寺中人,有知底细的道:“他就是骆宾王啊!”


按其说法,扬州起事失败后,徐敬业跟骆宾王都脱险了。围剿者恐武则天怪罪,便随便抓了两个人砍头。不过,也有人说骆宾王渡海去了日本。


徐敬业呢?


高邮战后,徐敬业带少数人逃回扬州,欲顺流出海避难高丽,抵达海陵时被一个叫王那相的部将袭杀,当时斩首二十五人,有徐敬业的弟弟、家眷、同僚。这二十五颗人头被飞传洛阳,呈现在武则天面前。但按另一个记载,人头里没徐敬业。说的是徐曾收养一人,面貌跟自己一模一样,行至海陵时,王那相叛变,杀的是徐的替身。徐本人则带着心腹转向西南,潜行至江西鄱阳湖大孤山。大孤山是鄱阳湖中的小岛,千米长,百米高,三面为悬崖。就是在这里,徐敬业削发为僧,法名住括,和心腹隐藏下来。


按传说,唐玄宗天宝初年,九十多岁的徐敬业在弟子们的保护下,来到南岳衡山中的古寺,居住了下来。一个多月后,他突然对寺中众僧进行忏悔,追忆当年杀人之罪。诸僧感到奇怪,问其究竟,答:“你们知道几十年前有一个叫徐敬业的人吗?”


虽然徐敬业志大才疏,但亦做了常人不敢想的事。不以成败论英雄当是一种历史美德。虽然他不是人们印象中的英雄。他只是没有成功而已。可所谓成功,不就是按自己的意愿和方式去度过人生么?


据说,徐敬业离开大孤山去衡山时,精魂已化为山上之鸟,这种鸟到现在还有,被称为“乞食鸟”。生活在大孤山上的这种鸟,最善于用翅膀搏击。千年以来,它们一直在湖面上翱翔,在孤山上筑巢,鸟瞰着沧桑变化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