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旅行，秦曦并没有真的当回事。

五年下来，她太了解沈老太太了，沈宁远一个动作，她能反应出两个、三个甚至是更多个动作出来。

尽管她答应沈宁远了，她也并不认为，这场旅行他们能够顺利出行。

所以，秦曦还是照旧，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完全没有做旅行前的任何安排。

倒是沈宁远，却好像在认真做这件事，三不五时地会往秦曦的邮箱里发点旅行资料，秦曦每次也都只是点开来随便看看。

填海那件事还在继续，所以除了邮件，后来的几天，秦曦基本上很少看见沈宁远。而且，听容欢说付明皓的那件事一直没有解决，估计在沈宁远心里也是块石头。

秦曦一直在想她与沈宁远还有沈老太太的事，再加上那天病例报告被封静拿着就跑了，秦曦差点就忘记自己还是个病人了。

直到一通电话打进来。

“秦小姐？”

“哪位？”

秦曦疑惑，她这手机，很少会有陌生号码打进来。

“我是上次替你检查的封医生，你还记得吗？”

“哦，封医生啊，记得，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怎么一直没来医院？”

这个问题……还真是把秦曦问住了。

“封医生……对每个病人都这么关心？”

“不、不是，封静是我侄女，她把你的病例报告又拿给我了，但你一直没有来……”

侄女……

看来她那天的猜测果然没错。

“你跟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我只是告诉她我需要跟你当面聊聊。”

秦曦叹气，这医生还挺执着的。

“封医生，反正是没得治了，我又何必去你那儿给自己找罪受呢？”

电话那头却突然笑了：“秦小姐，你太悲观了，我记得没错的话，我应该从来没有告诉你这病不能治的话。”

秦曦认为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再跟这位封医生谈话，正想着怎么挂电话的时候，门被打开，沈宁远走了进来。

秦曦一紧张，连句再见都没来得及说就把电话给挂了。

为了不让沈宁远看出什么异常，秦曦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

“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换套衣服，一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出去？做什么？”

“请明皓吃顿饭。”

沈宁远一边说一边往浴室走去，还不忘回过头嘱咐秦曦：“帮我拿套衣服，不要太正式的。”

她……她都还没答应好吗？

秦曦到底还是去了，这就他沈宁远的魅力所在啊！况且，这是为他公司的事，秦曦到底还是懂分寸的，虽然她知道他的那些兄弟朋友都不喜欢她。

基本上，气氛在付明皓到达之前，还是挺好的。

在他们到的时候，容欢和沈宁萱也在。四个人在包厢里有说有笑。当然了，有说有笑主要指的是秦曦和沈宁萱说话的时候、沈宁远和容欢说话的时候，而秦曦和容欢之间，只有白眼。

但是这个好气氛并没有持续很久，在付明皓一来，气氛马上就僵了，至少秦曦那边就冷了下来。

付明皓来得很晚，让他们等了很久。付明皓的故作姿态谁都看得出来，沈宁远是赔不是，所以他没意见，可是秦曦就不一样了。所以付明皓一到，她就在心里冷哼一声：贱人！

事实上，不止秦曦不喜欢付明皓，付明皓也不喜欢她。

因为跟沈宁远是发小，再加上沈宁远那么个身份，付明皓不好太跟他撕破脸，所以看到秦曦的脸色时，付明皓也朝沈宁远拉了拉脸：“你怎么把她给带过来了？”

“皓哥，这不人多好玩嘛，要不然你让我一个人陪着你们四个大老爷们干瞪眼啊！”沈宁萱说着拉着人坐下，叫了次卧服务，点了菜，拿了几瓶酒，红的、白的、啤的全都有。

等酒上来了之后，沈宁远叫人把酒全开了，然后对着付明皓道：“阿皓，之前那事是我不对，但我也我的难处，你知道背后多少人盯着，别看表面风光，事实上也是举步维艰，得罪了兄弟你，今天就是特地来给你赔罪的，只要你说，桌上这么多酒，你点什么我喝什么，你点多少我喝多少。”

付明皓满意地笑了笑，他今天这么摆谱，还不就是为了这点面子。虽然在生意场上是有不快，可他们毕竟是多年的兄弟。

付明皓也端起杯子说：“是兄弟，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我生气是因为你这事也不先跟我打声招呼，弄得我在圈子里下不了台，今天你赔罪，我接受，酒我就不要你喝了，不过，让她来喝一杯。”

秦曦无语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她总算是知道什么叫睚眦必报了，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招谁惹谁了？

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停在秦曦身上，秦曦恨不得上去抽付明皓一巴掌，但沈宁远这么大个人物都给极了他面子，她又凭什么去驳人家面子。

所以，笑了笑，秦曦往前走了走，站到付明皓面前。

“行，皓哥，你说，喝哪个？”

一杯酒的事，她秦曦还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哪个？！”

付明皓哼一声，不怀好意地看着秦曦。

“桌上这三种，混着喝，我也不为难你，一杯就够了。”

秦曦咋舌，这还叫不为难？

付明皓话一话完，容欢跟沈宁萱下意识地看向沈宁远，明显地看到沈宁远的下巴一紧，脸色凝重起来。

“皓哥，你这不是为难秦曦吗？人家一个女人，这一杯下去，得睡到过年了。”

沈宁萱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付明皓挑眉：“是啊，就一杯嘛，秦曦你平时不是挺霸气的吗，喝了吧！”

沈宁萱皱眉，她不能不皱，因为此时谁都能看到沈宁远的眉头也已经皱了起来。沈宁远平时要皱个眉，秦曦都能知道他不痛快了，更何况现在他那僵硬的身体，还有握得紧紧的拳头。

要在平时，沈宁远肯定是掀桌了，但今天……

沈宁萱也怕她哥真做出什么收不了场的事，这时候也赶紧上前。

“皓哥，秦曦可不光是我哥的女朋友，还是我闺密呢，我们俩在大学的时候，可是最好的朋友，你要欺负她，不等于欺负我吗？这酒啊，我跟秦曦一人半杯怎么样？”

可是她的话刚落音，就被秦曦打断了，她一边倒酒，一边对付明皓说：“付少看得起我，秦曦当然恭敬不如从命。半杯这不驳了付少的面吗？一杯，我先敬你。”说完，还没等沈宁萱有所反应，她已经一仰而尽。

可是刚一下肚，秦曦立即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你没事吧？”沈宁萱走过去扶住她。

秦曦笑笑：“没事。”

她的话刚说完，胃里又一阵翻腾。

沈宁远见势刚走过来要扶他，秦曦却推开他径直冲向了洗手间。

等沈宁远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吐完，趴在流理台上用水冲着脸。

沈宁萱也跟了过来，看秦曦太难受，扭头对沈宁远说：“哥，要不我先送秦曦回去吧！”

“不，我送她回去。”

沈宁远的脸冷冷的，除了一直盯着秦曦的眼睛里透露着灼灼的担忧跟深情。

沈宁远跟沈宁萱虽是兄妹，可他们的个性却是南辕北辙，沈宁远从小就是个非常独立的人，因为家族的关系，待人一直是谦和有礼，只是这些年个性适乎越来越冷，他跟秦曦刚在一起的时候，明明是个谦谦君子，现在站在她面前这个冷冷的人，沈宁萱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她哥了。

只是沈宁萱不知道，她哥这改变，到底是秦曦给磨的，还是让她家老佛爷磨的。

沈宁萱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本来靠着她的秦曦身子一僵，跌跌撞撞地冲进去又是一阵狂吐。

于是，沈宁远的脸又冷了几分。

这次秦曦还没来得及关门就趴在马桶上吐了起来，沈宁远蹲下身子，轻轻拍着她的背。

沈宁萱看得出来，沈宁远的另一只手，一直紧紧地握着。

等到秦曦吐完之后，沈宁远才把她抱了出来，然后亲自替她把脸洗干净。

那天秦曦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只知道，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家沙发上。而她旁边坐的是端着醒酒茶的沈宁远。

秦曦明显一怔，这种待遇，在秦曦与沈宁远在一起的过去的五年中，是很少发生的。

沈宁远侍候她啊，这难得的场面，要不是身体不听使唤，秦曦很想拿个dv把它录下来。有那么一刻，秦曦觉得自己喝得不止有点多，还给喝蒙了。

如果不是喝蒙了，为什么她会觉得蹲在她面前的沈宁远，看她的眼神充满深情？

深情这种东西，哪里适合他们这种在一起处了五年的人。

或许是沈宁远的目光太过灼热了，即使秦曦这个脑子已经喝得不清不楚的人都觉得有些别扭，别开头，秦曦揉了揉还有点疼的头，说：“我先去洗澡。”

沈宁远挑挑眉，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好，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放水。”

幻觉，绝对是幻觉。

可是在几分钟之后，秦曦又被沈宁远扶着进浴室的时候，她才确定，这不是幻觉。

在秦曦洗澡的时候，沈宁远一直就站在浴室外。

他的拳头，又情不自禁地握了起来。

他一直以为他的那群兄弟不喜欢秦曦也只是嘴上说说，一直以为秦曦不喜欢他的那群兄弟是秦曦先做得不对。

可是今天……

沈宁远卸下对着秦曦时的温和，脸色一片僵硬，下巴收得紧紧的。

今天他感觉自己被谁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打醒了他这么多年的自以为是。

不过不好受的显然不止他一人。

浴室里的秦曦，眼泪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到后来变成了号啕大哭。

她觉得委屈，喝下那杯酒的时候委屈，看到沈宁远那些兄弟的眼神时委屈，想起和沈宁远的五年委屈……

她这样大声地哭，站在门外的沈宁远当然听得清楚。

等到秦曦的哭声渐歇，没再发出声音之后，沈宁远才从抽屉拿了钥匙开门。

浴缸里的水还在流着，秦曦因为溢出的水而全身湿透，坐在地上的样子，看上去好可怜。

沈宁远感觉心脏一阵收缩，默默地走到秦曦面前。

“秦曦，对不起。”

沉默了许久之后，沈宁远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他是个从不低头的人。

就像无论现实再怎么样，家里再怎么给他施压，他都从来不觉得爱上秦曦有什么错，跟秦曦在一起有什么错。

但今天，从来不出错的他，似乎哪里做错了。

——对不起？

不，秦曦觉得这三个字她受不起。

可又总觉得好像有谁对不起她，是沈宁远吗？

秦曦自己也说不清。

就好像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里面有这样一句话。

在现实里，我们都像是在那火锅里被涮的丸子，感觉一直有双筷子不停地涮着自己，可到底是谁又说不清。

这个错，怎么说得清呢？

要真错，也是她自己的错。

当初跟沈宁远在一起，严格算起来，是她先招惹的人家，是她各种搭讪、各种纠缠，到后来，沈宁远终于跟她在一起了，秦曦都还一直觉得那是因为沈宁远是对于她的纠缠不厌其烦，为了永绝后患，才决定跟她在一起的。

到现在，她有些想要放弃了，是不是也很符合游戏规则？

“沈宁远，你别这样。”

沈宁远跪坐在秦曦面前，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这样的沈宁远是秦曦从来没见过的。

这个男人是她深爱的，她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心疼他。

她又怎么舍得他为难，纵使她心里多难受，她也舍不得他有一丝为难。

“沈宁远，我没事，真的，我刚刚就是因为喝了酒有些难受才哭的，跟你没有关系。”

可是沈宁远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不放过秦曦任何细微的动作与情绪。

沈宁远，秦曦自认为了解他，但却从来不懂他。

就像至今都没有弄明白他为何会与她在一起纠缠了这么多年一样。

其实，曾经很长一段时间，秦曦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哪怕没有父母在自己身后支撑着自己，她仍然觉得幸福，她给自己与沈宁远的未来画了个大大的饼，可日子久了，那饼已经变成了薄纸一张，轻轻一捅变碎成无数碎片。

他们也曾很快乐过，沈宁远高兴的时候，会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会忍受她的一切二百五似的缺点，会陪她吃饭看电影，会在她看电影看得哭得稀里哗啦时在一旁默默地给她递纸巾。

可惜，这些都过去了。

那样美好的一段光辉岁月。

“秦曦，你是不是很恨我？”沈宁远缓缓开口。

“怎么会，你想太多了。”

“秦曦，我们会结婚的，真的，不用太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婚礼。”

不用太久……

这话真的很诱人，如果是从前，不用太久之前，只要在他与封颖吃家宴之前，在她没有检查出白血病之前，她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可是现在……

秦曦心里叹息一声。

她抬头看着他的双眸，今天的沈宁远太反常，反常到让人以为喝醉的人是他。半晌之后，秦曦终于给了沈宁远一个微笑：“好，我相信，我会等你给我一个世纪婚礼的。”

秦曦这话说得诚恳，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说得有多敷衍。

沈宁远要怎么做，她都全力配合，就当是她要离开之前，送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

所以，他说去旅行，那就去。

他说让她等，那她就等。

这是她最后唯一能给他的。

对于沈老太太上门，其实秦曦没有一点意外。只是比她预计的动作要快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当沈老太太带着那位封姑娘堵上门的时候，秦曦完全没有准备，身上穿着宽大的居家服，脚上还夹着双人字拖。

“奶奶，您怎么来了，宁远不在家。”

“奶奶”二字，在秦曦看来，纯属礼貌用语，完全不带一点个人感情的色彩。

“怎么，我孙子家，我还不能来了？”沈老太太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找宁远有什么事。”秦曦赔笑脸。

可是秦曦的笑脸沈老太太完全不放在眼里，她回应给她的只是一声冷哼。

秦曦恨不得去撞墙，只好转过脸去看那位封姑娘，虽然她一点也不想看到她。

“封小姐，请坐吧，我去泡茶。”

沈老太太挡在封颖前面回答：“别，我可没有那个福气喝你泡的茶。”

秦曦悲愤。

“那您今天过来，是找我有什么事？”

看来沈老太太是知道她孙子不在家，特地来找她的。

“没事，我带颖颖过来看看？”

“奶奶的意思是？”

“颖颖以后是这个地方的女主人，我先带她过来看看房子不行吗？怎么，还要经过你同意？”

女主人？

秦曦相信，封小姐必定会是女主人，但说她会是这个地方的女主人，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沈奶奶，我好像没有要卖房子的打算。”

“我孙子的房子，什么时候轮到你卖不卖了？！”

秦曦轻笑：“我想，您真误会了，这房子是我的，户主写的是我秦曦的名字，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跟您孙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什么？宁远把房子给你了？你还要不要脸啊？要我孙子给你买房子……”沈老太太气得喘不过气来，“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啊？你父母怎么教你的啊？”

秦曦的脸上保持着微笑：“您也别气，这房子没花您孙子一分钱，是我自己买的，要算起来，还是您孙子比较不要脸。在我这儿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这房子里的东西，可没一件花过他的钱。”

有些事，本来是没必要说出来的，可是有些时候，你不得不说。

“你说什么？”沈老太太惊讶地看着秦曦。

“您要不要打个电话跟您孙子求证一下？”

电话沈老太太是不可能打的，要不然也不会趁着沈宁远不在的时候来这儿了。

沈老太太嘴巴动了动，脸也不知是被秦曦气的还是急的，已经红了。

秦曦冷冷地看着，今天这戏，演得真难看。

“封小姐，你说，你就这么跑到我家来，这多难看，你自己就不恶心自己吗？”秦曦将视线移到封颖身上。

封颖显然是个脸皮薄的人，被秦曦这么一说，她已经开始掉眼泪了，看上去好可怜。

封小姐这么一哭，沈老太太真急了，抡起拐杖就往秦曦身上砸了下来。

“我打死你个嘴贱的……”

秦曦根本就没有想要躲，不过，拐杖下来的位置正好是秦曦的脸，为了不破相，秦曦抬起胳膊挡了一下，当场就觉得胳膊废了。

秦曦狠狠地抽了口气，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却还是倔强着没有在沈老太太跟封姑娘面前掉一滴泪。

这一棍子，真的是打疼了她。

“你们是自己出去，还是要我请你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