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那些出神入化的谋略计策，看起来都是很平常、很朴实的。就像平常穿的衣服吃的粮食，越是浅显平实，越是精深微妙。

天下强兵在将。上将之道，严明果断，以浩气1举事，一片纯诚2；其次者，刚而无虚，朴而不欺，好勇而能知大义。要未可误于矜骄3虚浮4之辈，使得以巧饰取容5，真意不存，则成败利钝之间，顾忌太多，而趋避愈熟，必至败乃公事。

1浩气：刚正率直之气。

2纯诚：纯朴真诚。

3矜骄：自大倨傲。

4虚浮：浮而不实。

5取容：曲意讨好，取悦别人。

军队的战斗力取决于将帅。最优秀的将帅治军，严明果断，以正大刚直之气行事，待人一片纯朴真诚之心；稍微次一些的将帅，则是刚正不虚伪，朴实不欺人，崇尚勇力而能明白国家大义的人。千万不能使军队掌握在那些傲慢自大、华而不实一类人的手里，这类人伪诈矫饰、阿谀逢迎，不存在一点真心实意，在紧要关头往往顾虑太多，趋利避害，最终导致耽误朝廷的大事。

兵士如学生功课，不进则退，不战则并不能守。

兵士操练就像学生做功课，不进步就会退步，不会进攻就不会防守。

久逸则筋脉皆弛，心胆亦怯。

长久安逸，就会全身松懈，胆子也会变小。

军旅之事，能脚踏实地，便是奇谋。

带兵打仗如果能够脚踏实地，那就是奇谋妙计。

财用1如人身之精血，古人以四海困穷为戒，良有深旨2。盖财用竭则如精血之枯，身亦不得自活也。

1财用：财物、财富。

2深旨：深刻的含义。

国家的财富就像人身体的精血，古人以将天下百姓搜刮殆尽作为重要的教戒，这里面确实有深刻的含义。这是因为财富用完了就如同精血枯竭，身体也就不可能存活了。

天下无生而知兵之人，在思其情理与机势1耳。

1机势：形势。

没有人天生就懂得带兵打仗，会用兵的人只是善于审察判断用兵的方法和形势罢了。

吾辈不必世故1太深，天下惟世故深误国事耳。阴阳2怕懵懂3，不必计及一切。

1世故：待人处世圆滑而富有经验。

2阴阳：变化。这里指变化无常、心机太多的人。

3懵懂：原指粗浅无知，这里指纯朴单纯。

我们不需要太过圆滑世故，世上只有那些老于世故的人最耽误国家大事。心机太多的人就怕纯朴无邪的，所以不必一切都算计太深。

放胆放手大踏步，乃可救人。

放开手脚、无所顾忌去做大事，才可以拯救其他人。

作官得民心，作将必得兵心。平时刻厉1，入军亦必坚苦2。

1刻厉：苛刻严厉。

2坚苦：坚毅刻苦。

做官要得民心，为将一定要得军心。平时对待自己苛刻严厉，进入军队也必定坚毅刻苦。

用所长以救所短，不必舍所长而用所短。

做事要用自己的长处来弥补短处，而不能舍弃长处去用短处。

不包揽，不把握，任人作主，则兵不能择，饷不能节，却又必乏财矣。启超按：此致曾文正者。时文正初任江督，凡百撝谦1。

1撝[hu谦：谦逊。

不总揽事务，不掌握大局，任凭别人做主，则不能精选士兵，不能节约粮饷，必定会使财物匮乏。启超按：这是写胡文忠公写给曾文正公的话。那时曾文正公刚刚担任两江总督，凡事都很谦让。

时艰事急，当各尽其心力所能，不必才之果异于人，事之果期于成也。遇事每谋每断，不谋不断，亦终必亡。与其必亡，不如谋之。

时局艰难，事情紧急，每个人都应该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挽救它，不一定要求才能胜过别人，事情一定取得成功。遇到事情要早点筹划决断，如果不能筹划决断，最后的结果是必定失败。与其坐等失败，不如早点考虑解决的方法。

凡人保身之法，只护心、肾紧要之处，尺寸之肤必顾。将有不能兼爱，而先失其大者。是战守之机，处处为备，必致处处无备。

人们在保护身体免受外来的伤害时，通常只保护好心、肾这些紧要的地方，对于这些要害，每一个地方都要保护周到。作为将帅，如果不能考虑周全，就会使最重要的地方被忽略。攻守的要领，如果处处设防，必将导致处处无防。

人皆熙熙1入登春台2，我辈惟职思其忧3耳。

1熙熙：热闹的样子。

2春台：登高眺远游玩的胜处。

3职思其忧：语出《诗经·唐风·蟋蟀》：“无已大康，职思其忧。好乐无荒，良士休休。”意思是为自己是否尽到职责而担忧。职，职责。思，思虑。

人们都热热闹闹地登上春台游玩，我们这些人还在为自己是否尽到责任而忧虑。

不苦撑，不咬牙，终无安枕之日。

不能苦苦坚持，不能咬紧牙关忍耐，最终不会有安然入睡的日子。

是非不明，节义不讲，此天下所以乱也。

是非曲直不分，节操道义不行，这就是天下混乱的原因。

天下惟左右近习不可不慎。左右近习无正人，即良友直言亦不能进也。危乎，微乎！宫中、府中之事，大抵以此为消长否泰之关。

天下人中，最应该慎重选择的就是身边的亲信之人。身边亲信的人中如果没有正人君子，即使是好友正直的劝告也听不进去。这是非常危险的，也是最不容易被人觉察的。朝堂、衙门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以这作为兴衰成败的关键。

近事非从吏治、人心痛下工夫，涤肠荡胃，必难挽回。述曾文正语

近来的一切事务，如果不从吏治和人心上痛下功夫，彻底整顿治理，势必难以挽回。转述曾文正公所说的话

办大事以集才、集气、集势为要，庄子所谓“而后乃今培风”1也。

1而后乃今培风：语出《庄子·逍遥游》。前句为“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是因为大风在它下面，大鹏鸟才能乘风高飞。培风，乘风。

办大事，关键在于得到人才、士气旺盛、力量集中，这就是庄子所说的“而后乃今培风”。

天下大乱，人怀苟且1之心。事出范围之外，当谨守准绳，互相劝规，不可互相奖饰2包荒3。述曾文正语

1苟且：只图眼前，得过且过。

2奖饰：称誉。

3包荒：包庇，掩盖。

天下大乱，人们都怀着得过且过的心态。事情的发生超过了既定的限度，人们应当谨守法度，相互勉励，而不能相互吹捧、相互包庇。转述曾文正公的话。

守兵不动，久亦并不能守；战兵不战，久亦并不能战。其心散，其志弛，其力隳1也。譬之写字读书，进德修业2，非猛进即乍退。游息3只须半时半日，则精力即足。若一日二日不做工夫，或经月经年不求精进4，未有不懈不荒者。彼文字尚然，况用力之事乎？

1隳[hu：消退，疲软。

2进德修业：提升道德修养，扩大功业建树。

3游息：放松休息。

4精进：努力向上。

驻守的军队怠于防务，时间长了便缺乏防御能力；作战的军队不勤于作战，时间长了便缺乏战斗力。因为他们心思涣散，意志松弛，力量疲软。这与读书写字一样，进德修业，如果不能快速前进就会快速退步。休息放松只需一时半天就能补足精神，如果一天两天不练习，整年整月不求进步，没有不懈怠荒废的。文字功夫尚且是这样，更何况是需要花费重大精力的事情呢？

凡人总要忧勤1，千般苦楚，均要人肯吃。

1忧勤：忧愁劳苦。

人总是有忧愁劳苦的事情，世界上的各种苦楚，都需要人去经历它。

兵事必无万全之策。万全者，必无一全。

带兵打仗，不可能有万全之策。所谓的万全之策，必定没有一处是周全的。

古今战阵1之事，其成事皆天也，其败事皆人也。

1战阵：作战。

自古以来的战事，成功都是因为天，失败都是因为人。

兵事怕不得许多，算到五六分，便须放胆放手。

打仗不能有太多顾虑，能有五六分的胜算，就必须放手大胆去做。

以做百姓之心做宫，以治私事之心治官事。

用做百姓的心态去做官，用办理私事的态度去办理公家的事。

大抵吾儒任事，与正人同死，死亦得附于正气1之列，是为正命2；附非其人，而得不死，亦为千古之玷3，况又不能不死耶？处世无远虑，必陷危机。

1正气：正派人。

2正命：儒家所说的顺应天道、得其天年而死，与“非命”相对。

3玷：耻辱。

一般说来，我们读书人做事，能与正人君子一起为理想而死，死后也能被列入正派人的行列，这是顺应天道的正命；如果跟错了人，就算不死，那也是千古的耻辱，又何况不得不死呢？生活在人世间不做长远的考虑，必定会陷入危难之中。

一朝失足，则将以熏莸1为同臭，而无解于正士之讥评。致李次青

1熏莸[you]：熏，香草；莸，臭草。

人一旦堕落，就将分不清贤愚善恶，理解不了正直之士的讥讽批评。致李次青

吾是破甑1之人，避怨2之事，向不屑为，即舞阳侯3所谓“卮酒安足辞”4也。

1破甑[zèng]：典出《后汉书·郭符许列传·郭太传》：“孟敏字叔达，巨鹿杨氏人也。客居太原。荷甑墯地，不顾而去，林宗见而问其意，对曰：‘甑以破矣，视之何益？’林宗以此异之，因劝令游学。十年知名，三公俱辟，并不屈云。”破甑指做事义无反顾，不走回头路。甑，古代蒸饭的一种瓦器。

2避怨：避免结怨，不得罪人。

3舞阳侯：即樊哙（前242—前189），汉高祖刘邦的心腹猛将，功封舞阳侯。

4卮[zh酒安足辞：语出《史记·项羽本纪》：“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表无所畏惧之意。卮，古代盛酒的一种较大的器皿，容量四升。

为国家效力，我向来义无反顾，那种怕得罪人而畏缩不前的事，一直以来都不屑去做，正如樊哙所说“卮酒安足辞”，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须知时事艰难，吾辈所做之事，皆是与气数1相争。然成败之数，盈虚2之数，有天命焉，非忧思即能稍减也。

1气数：命运。

2盈虚：盛衰。

必须明白时事的艰难，我们所做的事，都是在与命运相争。然而盛衰成败，都有天命决定，不是我们担忧就能改变的。

挟1智术以用世，殊不知世间并无愚人。与左季高

1挟：心藏，怀着。

使用权谋与人打交道，其实不知道这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蠢人。与左季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