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哈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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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诗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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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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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468字

艾利修斯回来了。


他离家好几年了,比他父亲长得更高了,手又白又长,上唇长了一个小黑瘤。他不装模作样。似乎很想显得自然与和气。他的母亲又惊奇又高兴。他跟西维特共睡那一小间,兄弟两人相处很好,不断逗笑对方。但是,自然啦,艾利修斯必须参加盖房子的工作;这工作让他又累又可怜,因为他这么久都不习惯身体的劳动了。当西维特不得不出去,而只留下他跟他父亲时,更是糟。这时艾利修斯几乎只有帮倒忙的份。


而西维特到哪里去呢?怎么呢,是有一天奥莲过山到这里来,带了西维特舅舅的话,说他快要死了,而当然,小西维特必须去一趟。真是巧得不得了——偏偏是这个时候要西维特出门,再糟不过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奥莲说:“我没有时间来跑腿,但这是真事,不过……我喜欢这里的孩子们,统统,还有小西维特,而如果我能够帮他得到合法的……”


“但西维特舅公情况很坏了是不是?”


“坏?老天保佑我们,他一天天不行了。”


“那已经在床上了?”


“在床上?你怎么可以在高特的审判席前面把死说得那样没什么似的?不止,他再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跑和跳了,你的西维特舅公。”


这些话都表示西维特舅公没有多久可活了,而英格坚持小西维特应当立刻出发。


但是西维特舅公,那让你一点办法也没有的老恶棍,并没有躺在临终的床上,他甚至连卧病也没有。当那小西维特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小地方乱得可怕,连春天的工作还没有弄完——甚至连冬天的粪便也没有运出去;但是至于那即将来临的死,他是一点影子也看不出来。西维特舅公现在是个老人了,七十有余,他现在是有点残疾了,衣装不整地在屋子里拖拖拉拉地走,床往往没有叠。他这地方很多方面需要帮助,譬如说,那挂在棚子下发烂了的鲱鱼网。噢,可是尽管有这些,他却离咽气还远得很,他仍旧可以坐着吃酸鱼,抽烟斗。


西维特在这里呆了半个钟点,把事情看得明白之后,他就要回家了。


“回家?”那老人说。


“我们在盖房子,爸爸没有一个得当的帮手。”


“嗬!”他舅公说。“艾利修斯不是回去了吗?”


“哎,可是他做起工来没什么用处。”


“那你是为什么来?”


西维特对他说奥莲的传话,她如何说西维特舅公已经快要死了。


“快要死了!”那老人叫道。“说我快要死了?她说?该死的老白痴!”


“哈哈哈!”


老人严厉的看着他。“呃?笑一个快要死的人?你,你这个取我的名字的人!”


但西维特太年轻了,不会为了这个事哭丧着脸,他从没把他的舅公放在心里。现在他要回家去了。


“嗬,那你也是以为我那样了?”那老人又说。“以为我要咽气了,而就是为了这个你才跑来,是吗?”


“这是奥莲这样说的。”西维特说。


他舅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


“你,你瞧。如果你把那鱼网修好,放好,我就给你看一样东西。”


“哼,”西维特说。“是什么?”


“这嘛,反正你也不在乎。”那老人郁郁地说,又到床上去。


看得出来,得有好一阵麻烦。西维特不自在地扭来扭去。他走到屋外,四周看看,什么东西都是没人管的,要想从头整理,真不知如何动手,很没希望。一会儿以后他进来,他舅公已经坐起,在炉边烤暖。


“看到那个了么?”他指着他脚边地板上的一个橡木盒子。那是他的钱盒。事实上,那是一个加了格子的盆子,放酒瓶用的,老日子里那些出门的法官或其他的大人物们到乡村旅行时携带的,但现在里面已经没有酒瓶了,那老人把它用来放他区财政课课长的文件,现在,则放着他自己的账目和钱。据传说,里面装了数也数不清的钱;村民会摇着头说:“啊!如果我只要有老西维特放在他盆子里的钱就好了!”


西维特舅公从盆子里拿出一张纸来,庄严地说:“你可以看懂字吧,我猜?”


小西维特在这方面从没有什么能耐,真的,但他还是看明白那上面说的是他的舅公死后,一切都留给他,他把这上面说的大意对舅公说了。


“好,”那老人说,“现在你可以爱怎么就怎么做了。”他又把纸放回盒子。


西维特却并不觉什么特别;毕竟,这纸上说的和他早已听说过的没什么不同;从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听说他会继承西维特舅公的全部遗产。如果真正实实在在看到那些东西,又是一回事。


“盒子里有些好东西,我猜。”他说。


“比你想的还多。”那老人倔倔地说。


他对他的外孙又失望又生气,他把盒子锁了,又回床上。他躺在那里,断断续续地说了一点他生平。“我在这个地区当财务官,为这个村子看管公有财产三十多年,‘我’用不着向任何人求什么!是谁告诉奥莲。我倒想知道,我要死了?如果我想要,我可以派三个人,一辆马车去请医生来。不要想跟我玩把戏,年轻人!连我走都等不及,好像。我把文件给你看了,就放在盒子里——我的话就到这要为止。但是如果现在你打算跑掉,你就去吧,只是带话给艾利修斯,叫‘他’来。他取的不是我的名字——叫‘他’来吧。”


尽管这话里含着威胁,话维特却只想了一下,说:“哎,我会叫艾利修斯来。”


奥莲还在塞兰拉没有走。她有那个时间到下面去看了看艾克塞尔·斯屈洛姆和芭布罗,回来的时候神秘得不得了,一肚子悄悄话。“那个女孩子最近胖了很多很多——天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绝不要跟人说我说过这话!好,西维特又回来了?用不着问有什么新闻了,我猜?你的西维特舅公过去了?哎,他老了,上年纪了,早就一条腿在棺材里了。什么——他没死?好嘛好嘛,我们毕竟该多谢天多谢地,这是真话!我胡说,你说?噢。如果我没别的罪就好了!我怎么知道你那舅公在主的面前卖假?不会活多长了,这我敢说。当将来时候到了,在主的面前我敢承认我说了这个话。你说什么?好啊,他没有把他自己撂在床上,把两只手合在胸脯上,说不久就会过去吗?”


你是说不过奥莲的,她的嘴巴能叫谁都气馁。当她听说西维特舅公要叫艾利修斯去的时候。她又抓住了这个话题,来证明她说得不错:“看吧,看我是不是胡说。这老西维特在召他的亲人了,想要看一看他骨肉了;哎,他就要不行了!你不能拒绝,艾利修斯,你这一分钟就去,趁他还在的时候去看看他吧。我也要去,我们一起去。”


奥莲不把英格带到一边说几句关于芭布罗的悄悄话是不肯去的。“我的话你一句也不要说出去——但是我可以看得出样子来!现在,我猜她要当他太太了,整个农场都要变成她的了。哎,有些人就是生来要办大事的,尽管开始的时候小得像海的沙子。谁又想到过那芭布罗会这样呢!艾克塞尔,对,他一定是个劳碌命,也一定会发达起来,他那里的地又好,东西又多,会像你这里一样什么都有——这比我们山那边要多得多,英格,你自己是那边过来的人,当然知道。芭布罗,她抽屉里有一点羊毛;那不过是点冬毛,我并没有向她要,她也没有给我。我们只说了‘好哇’和‘再见’,尽管为了你不在家到那机关去学很多事情的那段时候,我是看着她从摇摇摆摆的小孩子长大的……”


“蕾碧卡哭了。”英格说,打断了奥莲的话。但她给了她一把羊毛。


然后奥莲就发表了一大篇感恩的话:哎,她刚刚不是才对芭布罗讲过英格吗,说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好施舍了,哎,她会施舍到自己什么也不留了,却没有一句抱怨。哎,进去看看那甜甜的小天使吧,世界上没有一个孩子比蕾碧卡更像妈妈了——一个都没有。英格还记得有一天她说她不会再有孩子了吗?啊,现在她可以知道了!就是,要听那年纪已经过大了,自己又生孩子的人的话,因为谁能知道主的意思呢?奥莲说。


说完了这些,她跟在艾利修斯后面慢慢走进森林里,老迈,灰白而衰衰弱。永远都尖着鼻子闻闻有什么可拿的东西,永远都无法消失的欲望。现在,又去找老西维特了,让他知道,是她,奥莲,叫艾利修斯来的。


但艾利修斯用不着劝说。因为,你知道,艾利修斯毕竟比以前像样了,他是个端端庄庄的小伙子,从小就很仁义,也很随和,只是能力方面不大行。他不愿意回家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很知道他母亲为了杀婴曾经坐牢,在城里,他一句关于这件事的话都没有听过,但在村里却人人记得。他跟另一类的人为伴,也不是没有原因。他比以前更敏感了,心更细了。他知道餐刀重要,但餐叉也同样重要。在城里,他已经用新的货币了,可是在荒野里,大家还用古老的“元”来算钱。哎,他并不是不愿意到山的那边去,在这边,家里,他一直要勉强压抑自己的优越感。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让自己适应其他的人,而且做得很好;可是他必需时时注意。譬如说,两个星期以前当他回到塞兰拉的时候,他带着一件秋天的轻外套,尽管那已经是仲夏了,而当他把它挂在钉子上,他本可以把衣服领子上刻着他名字缩写的银牌露在外边,可是他没有?他的手杖也是一样。不错,那只是一根伞骨,是他把其他部分拆掉之后剩下的,可是在这里他并没有像在城里一样用它,一边走路一边摇——却只是贴着腿拿着走。


不,艾利修斯过山到那一边去并不叫人吃惊。盖房子他并不是能手,写信他是能手,而这件事却并不是人人会做的,但是在这里,或许除了他母亲之外,却没有一个人把他这个能力当做一回事。他高高兴兴穿过森林,远远走在奥莲的前面,他可以在更远的地方再等她。他像一只小牛一样跑,他匆匆忙忙地赶路,从一方面来说,艾利修斯是从农场溜掉的,他怕被人看到。因为,说真的,他把轻外套和手杖都带上了。在山的那一边很可能有机会见到人,他甚至会到教堂去。因此在大太阳之下他虽然在这不必要的春季外套之下流汗,也是高兴的。


盖房子的人却一点也不觉得缺他,差得远。艾萨克又有了西维特,而西维特在这种工作上比一大堆艾利修斯都有用,他可以从早晨做到夜里。不久他们就把架子搭好了;墙只有三面,因为只一面是靠着原先的屋子的。木材也没有问题;他们可以在锯木厂锯板子,再说,屋顶也可以采用木板。而有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他们的房子都盖好了,屋顶,地板,另外还有窗子,这些都实实在在地在他们眼前了。在两季之间他们没有时间再做别的了;镶板和涂油漆需要再等别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