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紫陌，我让你找的那件衬衫呢？”

清晨，紫陌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李寅夕的住所，用门卡打开房门，就看见李寅夕叼着牙刷，一阵风似的从自己面前走过，扔下一叠厚厚的剧本，上面满是红笔标注，他吐字不清地说，“你快帮我看看，有没有理解错的地方。”

紫陌哭笑不得，“我该先帮你找衬衫呢，还是先帮你看剧本？”

李寅夕白了她一眼，好像不太满意的样子，闷声闷气地走回洗手间。

紫陌心想，等他把牙膏沫吐净了，肯定要回来损她的，为今之计，只有以光速完成任务才能堵住他的嘴了。

跑到衣帽间，虽然已经有些心理准备，知道明星的衣橱必定是十分壮观的。可是看到实物，紫陌还是惊讶了一番——没想到他出国拍戏竟然带了这么多衣服，光是白色的衬衫就挂满了一堵墙。好在他要找的衬衫是签名会那天穿过的，紫陌印象比较深，这才有在白衬衫的海洋里继续寻找下去的勇气。

“找到了！”紫陌很开心地把这件衬衫从架子上拿下来，忽然想起荆棘家的那颗扣子，以及见面会之后她回想起李寅夕时红粉霏霏的神情。紫陌心里有些不舒服，不愿再想下去，可是一低头，却看见两枚袖扣好端端地都还在，紫陌微微有些诧异，仔仔细细把这件衣服检查个遍，却没发现有任何缺扣子的地方。

也许像李寅夕这种高级艺人，有特定的服装管理员按期来帮他打理衣服吧。紫陌也没多想，将衬衫拿到客厅，发现李寅夕此时已经刷完牙了，正横在沙发上打瞌睡，与平时冷漠的感觉不同，现在的他就像一只懒洋洋的猫，紫陌忍不住轻轻走到他身边，低下头端详他的睡容。

李寅夕完全没有上妆的脸上毫无瑕疵，皮肤白皙细腻，因为刚刚洗漱过，脸颊像清晨的花瓣一样沾染着细小的水滴，睫毛乌黑纤长，小扇子一样轻轻抖了抖。——他是醒了吗？紫陌像做了什么坏事，急忙后退一步。

“喂，你偷看我？”李寅夕一副没有睡饱的样子，眯着眼睛睨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斜在沙发上说，“刚才你鼻子里呼出的热气都喷到我脸上了，别想抵赖。”

紫陌像是犯了错被抓包的小孩，脸一下子红了，可是当然不肯承认，拗着脖子把白衬衫往李寅夕身边一扔，调转话题说，“别睡了，快点换衣服吧！一会儿迟到了，叶导可是要发飙的！”

李寅夕不为所动，继续躺着。紫陌有些着急，又说，“大明星李寅夕怎么这么能赖床啊！让你的‘夕阳’们知道了可怎么办？”

李寅夕面露痛苦，往沙发里一缩，闭眼睛皱眉的样子，就像一个平白受苦的无辜小孩，“你试试一个月每天只睡3小时，就不会站在这里这样说我了。”

一天只睡3小时……那怎么受得了？紫陌心中仿佛泛起细细的涟漪，竟然有种怜惜的感觉，试探着说，“要不，你请假休息一天？”

“那怎么行，今天的戏很重要。”李寅夕强打起精神，拍了拍自己的脸。

“不请假的话，就要快点起来了，再磨蹭就迟到了。”见他这么敬业，紫陌也很受触动，很想为他做些什么，于是把衬衫的扣子解好了拿在手里，李寅夕只要一伸手就能穿进去。

李寅夕眯着眼睛解睡衣扣子，神情十分痛苦，紫陌看着着急，把衬衫放到他手里，俯身去帮他脱睡衣，“你这么个脱法，拖到晚上也出不去。”

“你怎么这么唠叨……”李寅夕睁开眼睛，却发现她离得自己好近，在自己怀里低着头，乌黑长发的香味丝丝传来……这气息如此熟悉，李寅夕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紫陌解好了扣子，蓦一下抬起头来，却正对上少年墨玉般的双眸，怔怔地望着自己。

她一时也愣住了，两个人对视一眼，下一秒都触电般移开了视线。

“你……你快穿衣服吧，我在保姆车上等你，剧本我会尽快看的！”紫陌有些局促，拿起茶几上厚厚的一叠剧本，逃也似的冲出房间。

一口气跑出老远，站在走廊里，紫陌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为什么方才会有一种缺氧的感觉？望着他的眼睛，竟然连呼吸都忘记。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让自己失态，失控，心跳加速？

果然，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吧……脑海中闪过荆棘的影子，紫陌有些颓然，如果让她知道自己正违背诺言给李寅夕做助理，荆棘会不会责怪自己呢？

可是，做导演是自己的梦想啊……

因为彼此了解，所以荆棘她一定能够理解，自己想要为了梦想而努力的心情吧……

“李寅夕，久仰大名！”少女身穿嫩白色吊带配嫩黄色长裤，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抱着肩走来，在李寅夕面前站定，浅笑着伸出手来，“我是这组的副导演，姜熙媛。”

这位自称是副导演的女孩说着一口流利的韩语，长相算不上漂亮，可是很会打扮，不属于纤细的类型，所以穿吊带的她看起来有些壮壮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寅夕，看都没看一眼他身边的叶紫陌，见李寅夕表情淡漠，顿了顿又说，“寅夕，你看我是不是有些面熟？我妹妹应该是你的同学呢，她叫姜熙爱。”

姜熙爱……紫陌心想，这个名字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的，可是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哦，你好。”李寅夕神情淡漠，又不失礼貌。

姜熙媛不由有些讪讪的，继续说道，“我是美国犹他州立大学的在读研究生，主修电影，因为你也是韩国人，所以叶导特意安排我做这一组的副导演。”

“剧本我看过了，有几个地方把握不准，想跟你们探讨一下。”李寅夕扬了扬手，果然有巨星风范，随便一个动作就玉树临风。

紫陌很快领会，急忙从包里掏出剧本递到他手上。

姜熙媛急忙把李寅夕引到片场简陋的一处会客室，沙发上砸乱地堆放着一些道具和服装，李寅夕看了紫陌一眼。

这一次，紫陌用更快的速度领会，也更明白自己身为明星助手的职责——急明星之所急，想明星之所想。紫陌上前一步，把沙发上的道具和服装搬到屋外。

等紫陌回到小屋里的时候，李寅夕与姜熙爱已经开始讨论剧本，狭小空间里，她就像个透明人一样，不知道站到哪里好。

“坐。”李寅夕指了一下沙发，看都没看她一眼。

紫陌依言坐下，从这个角度看去，李寅夕的侧脸逆着阳光，像是明丽夺目的一团花影。

“我觉得，面对自己不喜欢的萧洛云，兰陵王的态度应该强硬一点，你在表演的时候要冷酷无情，这样观众才会觉得你对女主角情深意重。”姜熙爱对着李寅夕嫣然一笑，说，“虽然这个细节我还没跟叶导商量过，但我觉得你这样演肯定没有问题。

李寅夕沉吟片刻，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转头望向紫陌，“你觉得呢？”

紫陌怔了一下，没想到一直把她当透明人的李寅夕竟然会问自己意见。

不过既然要发表意见，就要对自己所说的话负责，紫陌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曾经看过这本书，所以对剧中的人物也有一些了解……我觉得这场戏，兰陵王的态度千万不能够强硬，而是时而温柔，时而纠结，尽量表现出他内心矛盾的心情。”

“说说原因？”李寅夕对她的观点似乎很有兴趣，有些赞许地说，“你拿荧光笔把这段的标注划出来了，是不是有不同的理解？”

“萧洛云是女二号，兰陵王自然是不喜欢她的；但是当他心里想着女一号元清锁的时候，见到青梅竹马的萧洛云为自己不计回报地付出，他心里应该更觉得歉疚才对……因为这种歉疚，他应该对萧洛云更温柔，可是又怕自己总有一天会伤害到她，因此会纠结，犹豫……”紫陌越说越起劲，拿起剧本指给李寅夕，“你看，这句台词，你说的时候最好有种强颜欢笑的味道，这样才能够打动观众……”

姜熙媛见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不由心头火起，干咳两声，第一次正眼望向叶紫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李寅夕的助手吧？”

“是的。”紫陌见副导演面露不悦，急忙把剧本还给李寅夕，端正坐好，不再说话。

“作为助手，你的职责就是照顾好李寅夕，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插手。”姜熙媛冷着脸说，“你再去帮我们买两杯咖啡吧，我要蓝山，寅夕要摩卡，我的多糖少奶，他的多奶少糖，别搞错了。”

紫陌见她这个态度，也有些不悦，原地没动，半晌，清了清嗓子说，“我是李寅夕的助手，原则上我只听他的话。姜小姐如果想喝咖啡，还是派自己的助手去吧。”

姜熙媛一愣，没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助理竟然敢跟自己这么说话，随即转头望向李寅夕，双手扶上他的手臂，“寅夕哥，你的助理怎么这样凶？这不是让我在组里威信扫地吗？你得给我评评理呀！”

紫陌望向李寅夕，只见他看了看自己，又看向姜熙媛，沉默半晌，淡淡说道，“紫陌，去买两杯咖啡回来。按照姜小姐的意思办。”

他竟然……紫陌没想到李寅夕会这样说，不由愣住了。

“听见了没有？还不快去？”姜熙媛见李寅夕偏袒自己，笑得快要开出花来。

紫陌狠狠瞪一眼李寅夕，起身大步走出房门。

李寅夕你这个混蛋，为了不得罪别人就来欺负我！我真是看错你了！紫陌愤愤地嘟囔着，气得无法思考，低着头大步往前走，却忽然撞上了一堵柔软的“墙”。

抬起头，原来自己与一个少年撞了个满怀。

“郑俊成，怎么是你？”抬起头，紫陌有些惊讶。是不是真应了那句话，有缘分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相逢；而无缘的人，即使面对面也无法走进对方的心。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动着昭然的惊喜，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叶紫陌，撞疼了没有？”

紫陌摇摇头，说，“还好你今天穿了恤，要是穿西装的话，估计我的脸就要撞到扣子上了。”

“那样的话也不错，你脸上有了我的印记，就永远忘不掉我了。”郑俊成俯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叶紫陌，你是特意来这里找我的吗？”

“……真是想多了你。”紫陌见他一副无比认真的表情，不由有些好笑，方才的气也消了一半，“你有时间的话，陪我买咖啡去吧，我请你喝我最爱的香草拿铁。”

“好啊！”虽然郑俊成是作为投资方到片场跟导演碰面的，可是听到紫陌的邀约，他想都没想就决定翘班，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也喜欢喝香草拿铁，要最大杯的哦。”

“原来你的梦想是做导演。”郑俊成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里捧着大杯的香草拿铁，满足的样子像是一只在晒太阳的猫。

他喜欢这样的时光——紫陌坐在他面前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他离她很近，彼此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伴随着咖啡的香气。

“是啊，我的志向算不上远大，但却是我最想做的事。”紫陌咬一口牛角包，倾诉完之后，郁闷的心情总算有所缓解。

“这有什么难？我投资拍部电影，让你做导演不就行了。”郑俊成觉得这件事几乎没什么难度，“其实现在很多挂名导演都未必真的在行，有很多人帮他们的。”

“你干嘛要帮我实现梦想？你又不欠我的。”想起这个少年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好，紫陌觉得有些歉疚，“除了请你喝一杯香草拿铁，我什么也帮不上你。”

“我说过，我只是想有一个走近你的机会而已。”郑俊成低着头，轻轻转动着杯子，说，“有时候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你长相这么普通，又不解风情，我为什么会对你情有独钟呢？”

听到“情有独钟”这四个字，紫陌的脸唰一下红起来。

“后来我想，可能这种莫名其妙的相遇和好感，就是人们所说的缘分吧。”郑俊成望着紫陌，拈起咖啡杯喝，露出手上的伤口。

紫陌想起那时他为了帮她赶时间，手指破了也无暇顾及，对一个富家少爷来说，这样对待一个人确实不那么容易。

“郑俊成，其实我也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感觉……轻松，自由，可以畅所欲言。”紫陌咬着嘴唇，心想如果荆棘也在，一定会说自己傻气的。

拒绝一个这么好的男生，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但是正因为他好，自己才更不能够欺骗他，“可是，我对你的感觉和对李寅夕的不一样……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总是跳得很快，他的一举一动我都会很在意，就像方才，明知道对一个助手来说买咖啡是分内的事，可我就是很生气……”

“又是李寅夕。”郑俊成低垂着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为什么我身边的每个女人都喜欢他呢？”

“虽然我知道我跟李寅夕也不可能会有结果，但我还是想把这些心里话告诉你。——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更不应该欺骗你。”紫陌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自己喜欢的人是郑俊成而不是李寅夕该有多好，也许她就可以开始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轰轰烈烈地开始一段感情。

可惜，自己喜欢上的，偏偏是那个时而让自己火冒三丈，时而让自己心跳加速的李寅夕。

……最令她痛苦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荆棘，竟然也会被李寅夕所吸引。如果不是因为跟叶导学习的机会千载难逢，自己才不会答应做他的助手，每日每夜倍受煎熬。

郑俊成低头望着咖啡杯，用小银匙轻轻搅着，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她的每一句话，都在这片孤单的寂静里令他铭刻于心。

“好的，我明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郑俊成终于抬起头来，眼中却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某种神采，却依旧勾起唇角。

这个表情，是真正的强颜欢笑。

紫陌忽然觉得很心酸。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可是她却觉得这好像不是自己第一次这样伤害他了。内心深处涌起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说，你分明答应过下辈子跟他在一起，可是为什么终究还是食言了。

“我可以抱抱你吗？”郑俊成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紫陌没有说话，站起来轻轻走向他。郑俊成的身量比李寅夕还要略高一些，紫陌只到他的胸口，恤上写着“earsinherain”，真是像极了她现在的心情。

也许，所有的一切都会在时光中淡去，像风消失在空气里……像眼泪消失在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