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野朝别处望去。

“好吧。今晚九点，在你家附近找个什么地方吧。”

“不用在我家附近，我们去青风中学怎么样？”

“青风中学？”

“看过我给你外婆留下的报纸了吗？认尸启事上的女尸就是当年在火车上跟你老爸一起失踪的雷海琼，她就是在青风中学的女厕所被杀的。”

陈牧野盯着高竞。

“为什么非要我去那里？”

“因为我正好想去，想去看看雷海琼被害的地方。”

陈牧野沉思片刻，最后点了点头朝前走去。

“好吧，无所谓，在哪儿见面都可以。不见不散。”他边走边说。

罗老师望着他的背影，问高竞：“他就是跟你约好见面的人？”

“是的。”

“你知不知道，他对警方说，他从来没跟你约过早上六点四十五分在大理路工地见面。他说，是有人今天早晨塞了张条子在他家门缝里，把他骗去大理路见面的。他到了之后发现你跟刘玉如躺在那里，你已经昏迷不醒，而刘玉如已经死了。”

“是吗？”高竞皱起了眉头。

莫兰也大吃一惊。难道那个给计小强打电话的人不是陈牧野？但计小强的电话号码，是高竞留给陈牧野外婆的，除了陈牧野外还有谁会知道？而且，这样明目张胆的栽赃，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陷害高竞吗？有这个必要吗？高竞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而已。

“刘玉如就是你昨天在陈东方的公司见到的女人吗？”莫兰问道。

“对，就是她。我都不知道她叫这个名字，只知道她姓刘。我到工地上的时候什么人都没有，走到简易房的墙边，突然有人在背后打了我一棍，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她了！”高竞怒冲冲地说，“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蛋打的我，我一定让他死得很难看！”

罗老师笑道。

“你经验还太浅。这次也是个教训，以后做事小心点。”

高竞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纸。

“老师，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查一下这两个电话号码？”

“呵呵，你这小子要麻烦我的事还真多。”罗老师笑着收起了纸条，又意味深长地朝莫兰看了一眼，“你安定下来给我打电话。”

“好的，老师。”高竞恭敬地说。

四十五分钟后，高竞和莫兰在乔美人净菜馆旁边的一个简易面摊里坐了下来。莫兰这辈子还没在如此简陋的地方吃过东西，忍不住抱怨起来：

“干吗非来菜场啊？外面吃东西的地方多了，这儿多脏啊！”

“我想来看看你们工作的环境嘛。”高竞疲倦地笑了笑。

“那你买碗阳春面，搬到我们那里去吃，等会儿把碗还给他们就行了。我们铺子干净，那里还有我早上新炸的肉丸呢，想不想吃？”她诱惑他。

他立刻露出一副馋相。

“真的啊。我一早上还没吃过像样的东西，本来想来你这儿随便吃点，想不到半路被人敲了头，还被抢了。”他说得挺轻松，她听了却觉得很心酸。

“钱全都被抢走了？”她轻声问。

“嗯。”他点头。

“打人不算还抢钱，真是个混蛋！”她气愤地说。

“没关系，老师刚给了我三百块钱，我过几天再去找份工作，打几天工就什么都有了。”他无所谓地说着，端了面碗，甩着膀子跟着她走出了面摊。

不多吗？那可是你的全部财产！

莫兰气呼呼地走到铺子门口，正要用钥匙开门，有人拍了她一下。她回头一看，竟是乔纳，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

“你怎么啦？”莫兰问她。

“倒霉啊，路上车坏了，我推了好长一段路，好不容易才把菜送到。气死我了，这么累，居然还没收到钱！那个计小强跟你们去了警察局，就没人结账了。他们说计小强会直接付给我的！妈的！”乔纳一屁股坐在铺子门口的地上，她仰起头看看高竞，问道：“这就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他叫高竞！”莫兰对高竞说，“这是我表姐，乔纳。”

乔纳跟高竞握了握手。

“你朋友不会赖账吧？”她问。

“不会。计小强是我所有的朋友里最讲诚信、最大方的，他一定会付账的。”

“那就好。一共三百八十九块。”

莫兰打开铺位的门。

“这地方不错啊！”高竞找了个地方坐下，莫兰在他碗里加了两个炸得金黄的小肉丸。他笑眯眯地看看她，低头吃起他的早餐来。

“是不错，可租金也不便宜啊，我可是把全部积蓄都搭在这里了……”乔纳仍坐在店铺门口的台阶上。

莫兰正准备往刚烫熟的金针菇里浇麻油—这是她给高竞准备的素菜，就听到乔纳心急火燎地叫起来：“莫兰，莫兰！”

“干什么？”

“我妈和你妈！”

啊！莫兰心里一慌，拿着的麻油瓶子差点掉下来。她赶忙走到乔纳旁边，朝前看去，果然看见妈妈和姨妈两人在菜场里穿梭。

“她们怎么会来这里？”

“搞不好就是来找我的。我妈好像知道我在这里摆摊。”乔纳站起身，朝她频频挥手，“快躲起来！不能让她们发现你跟我在一起卖菜。快！”

可是能躲到哪儿去呢？想蒙混过关太难了，菜场那么开阔，又没什么人根本没地方躲。妈妈和姨妈都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跑出去马上就会被发现，看来只有藏桌子下面了。

“高竞！快！”她催促道。他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马上跟着她躲到了桌子底下，乔纳利索地将一块塑料台布铺在了桌上，长长的台布正好挡住他们的脚。

“她们看见我了。”乔纳悄声说。

莫兰没答应，紧张地抓住了自己的裙子。

“她们来了。”乔纳又道。

过了会儿，妈妈惊骇的声音就从柜台前方传来。

“纳纳，你在这里啊！”

“姨妈，我这是给自己打工，赚点生活费嘛。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乔纳若无其事地问。

“怪不得你那么早就出门了，原来这么辛苦，纳纳……”妈妈说到这里突然像要哭了，“出事了，兰兰不见了，你有没有看见她？”

“咦，她昨晚不是回姨夫家里去了吗？”

“没有，你姨夫今天早上打电话来说，兰兰昨晚自己要求住在我们这里……可是，兰兰昨晚八点多就走了……”

“哟，姨夫今天来过电话啦？他今天没那么拽了吧？”乔纳幸灾乐祸地问。

“乔纳！哪有这么说话的！”姨妈训斥道。

乔纳冷哼了一声。

“昨天兰兰洗碗的时候跟你在厨房里嘀嘀咕咕，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姨妈问道。

“她说她要离家出走呀。她说父母离婚不要她了，留在这里也很多余。”

“那你就让她这么走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姨妈嚷起来，但声音立刻又低了下来，“那……那你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吗？”

“我哪儿知道？”乔纳暴躁起来，“我说这件事就是你们这些大人弄出来的！我看姨夫肯定不会跟那女人乱搞，他身边的漂亮女明星不少，女护士就别提了，怎么会看上个排骨精？我看姨夫就是想整人。姨妈，你跟姨夫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连这点都搞不明白？”

“乔纳！”姨妈似乎想阻止女儿继续说下去。

但乔纳根本不理她。

“姨妈，姨夫一定在偷偷打什么主意。他宁愿让别人误会他有外遇也不肯松口，说明那事对他来说很重要。我听说他策划让那女人离婚都半年了，用心良苦啊。他之所以现在还死顶着，一定是怕前功尽弃！看着吧，等那女人真的离了婚，事实真相就大白了，一定跟外遇搭不上边！所以姨妈，你根本不应该答应跟他离婚。”

“乔纳，你……”姨妈似乎还想教训女儿，但又立刻改变了主意，回头对她姐姐说：“这话有道理。你的确太急了。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跟中玉在一起也是因为喜欢他的童心。既然这样，你就当他是孩子好了。现在把事情弄到这地步，连女儿都走了，算什么啊……”

“可是他提出离婚，我要是反对，不是……太没面子了吗？”妈妈的声音很低，莫兰几乎听不见。

“姨妈，姨夫说的很多话你都应该当他是放屁！”乔纳当的一声将一把菜刀丢在砧板上，“比如他说要离婚，你就叫他给你重复一百遍。你对他说，莫中玉，你要跟我离婚是不是？行！有种给我说一百遍！你说满一百遍，我立马跟你离！—就姨父那性子，说十遍他就得让步。到时候，你不但有了面子，事情也解决好了，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高竞在桌子底下朝莫兰翘起了大拇指，莫兰却捂住嘴强忍住笑。她在想象父亲说不了一百遍，那恼火、无奈又不耐烦的表情。

“这……纳纳……主意是很好，但是我可能说不了那些话。”母亲斯文地轻轻咳了一下，“不过，你说得对，这件事我欠考虑了，应该在做决定前先想想兰兰的感受。”

听到这句，莫兰心里涌出一阵感动。

“姨妈，你打算怎么做？还准备跟姨夫离婚吗？”乔纳问。

“我会跟她爸爸好好谈一谈。他也应该知道，有时候大人的行为对孩子会造成什么影响。唉，其实他现在也快急疯了，听说兰兰不见，差点犯了心脏病。”

“姨夫有心脏病？”乔纳问。

“乔纳！”这是姨妈的声音，莫兰能想象她挥手让乔纳住嘴的情景。

“纳纳，我该怎么说呢。兰兰跟你最亲，如果她跟你联系……”妈妈大概正眼圈红红地注视着她的外甥女。

乔纳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她说今晚会给姨夫打个电话，你们等她电话就行了。”

莫兰好像不记得自己这么说过。不过她很感激在这种时候，表姐能为她做这个决定，她也正想跟父亲说说话。她知道，一直躲在外面也不是办法。

“她会打电话给她爸爸？几点钟？”妈妈急切地问。

“晚上七点。”

“那好，我跟他说。”

莫兰想，不知道妈妈跟爸爸谈过后会有什么结果。现在他们两个心急如焚的人，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吧。

妈妈和姨妈又分别叮嘱了乔纳几句才离开。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乔纳问她。

“晚上我先给老爸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口气。”她看看高竞，他在旁边默默吃面，“我还不想回家。”她低声道。

“那你今晚怎么办？跟他在一起？昨晚你也是跟他在一起？”乔纳直言不讳地问道。

莫兰点点头。

“妈的，你胆子不小啊……”

“我们又没什么。其实他也没地方住。”莫兰又一次想到了高竞被抢走的钱，眼圈不觉红了，“他也离开家了。”

乔纳看看她，又回头瞄了一眼高竞。

“我懒得管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否要继续跟着高竞，莫兰心里也在犹豫。她倒不是不想跟他在一起，而是怕自己的行为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我提醒你，如果让你爸知道你跟他‘住’在一起，你爸会撕烂他的。你爸有时候就是个疯子，对他特别在乎的人，他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而且，他还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会想出很绝的方法整他。所以，如果你不想那个家伙遭罪的话，最好三思而后行。”乔纳文绉绉地对她说。

晚上七点，莫兰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公用电话前。高竞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他是故意避开的，她知道。

电话接通后，老爸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兰兰！是你吗？兰兰！快说话！”

“爸，爸爸。”听到父亲焦急万分的语调，莫兰觉得万分内疚，“爸爸……”她又叫了一声，眼泪掉了下来。

“唉，兰兰！”父亲松了一大口气，马上又问，“你现在在哪里？爸爸来接你好不好？你要什么，爸爸都答应你。”

“爸爸，你跟妈妈怎么样了？”她哽咽地问道。

“我知道你是为这事离家出走的。你妈今天已经跟我谈过了。嗨，怎么说呢？我没想到你有这么大反应。好啦，我已经跟你妈谈妥了，明天我就去接她。”

听父亲的口气，他们的关系好像已经恢复了，但莫兰提醒自己，父亲平时说话就没个正经，谁知道这是不是他在故布疑阵，为的就是把她骗回去？

“爸。你还跟妈妈离婚吗？”她又问。

“这个嘛，”老爸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跟你妈离婚后，再重新追求你妈的。我这辈子只结过婚，还没离过婚，而且我们的关系已经温吞水很久了，我觉得需要调剂一下。再说，我也想看看你妈什么反应……”

“胡闹！妈妈让你逼得都同意离婚了！”莫兰气道。

老爸在电话那头笑起来。

“但是，是她先向我认的错。”

“妈妈向你认错了？然后呢？”莫兰觉得自己真对不起妈妈的自尊心。

“她退一步，我自然退一丈。我说我不是什么好丈夫，离不离婚随便她，但为了你也为了她，希望她能再容忍我两年，让我把她养回到三十岁的好看模样，再把她送出去。我还给她解释了王碧青的事。她现在终于答应不管我了—好了，兰兰，回来吧。我们没事了，什么事都没有，要不给你生个弟弟证明一下？”

“不要！”莫兰怒道。

开什么玩笑！还要生弟弟！

“你要，我也不肯。兰兰，你不知道养育一个孩子要花多少精力。当年你妈怀孕四次都流产了，我用了无数办法，最后才把一个你留下来。当时想，随便是什么样的，只要生下来会叫人就行，想不到后来的你这么聪明可爱又漂亮。唉，兰兰，回来吧。难道你就忍心让你爸妈在家里急得夜夜睡不着觉？回来吧！”老爸又求她。

“那……那……”她回头看看高竞，“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事？”

“给高竞找个一个兼职。他的钱都被抢了，还被打破了头。”

“第二件呢？”

“我要帮表姐在菜场卖净菜。”

“呵呵，我听说乔纳在干这个就知道你去帮她了。她今天跟你妈说的话明显就是在帮你掩饰！”老爸笑着说，“兰兰，我想问一件事，昨晚你是跟高竞在一起吗？”

莫兰的心一紧。

“是的。”她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

“有没有发生什么？”老爸的口气冷了下来。

“没有。”

电话两头同时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莫兰握着电话的手都出汗了，父亲的声音才在电话里重新响起：“兰兰，永远不要对我说谎。真的没有吗？”

“他什么都没做。”不知为何，莫兰说到这句时眼眶又湿了。她好恨这种解释，但是她不能不解释，她得维护他，不然不知道老爸又会做什么。

“你让他接电话，他应该就在你身边。”老爸道。

莫兰忍无可忍，愤怒地冲着电话嚷起来：

“爸，他是个守信用的人！如果你不相信他，就等于不相信我！我不回家了！”她啪的一下挂了电话。

她走到高竞身边的时候在擦眼泪，高竞看着她。

“怎么啦？”

“没什么！”

“你今晚回去吗？”他紧张地问道。

“你希望我回去吗？”

他爽朗地笑起来。

“我怎么会希望你回去？你天天在我身边那才好。”他道。

“你不怕我爸找你算账？”她问道。

“怕什么？让他来宰了我吧！”他抓住了她的手，兴高采烈地说，“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我们住我那朋友家，就是我说的，要去海南岛的那个。他家条件不错。”

“我已经告诉我爸，我跟你在一起了。”她轻声道。

他脸上一呆。

“你说了？那他……”

“他会来找你的。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因为我是你的人质。”她平静地说。

高竞一眼就看见了青风中学门口的人影。陈牧野是一个人，可他是两个，他还带着莫兰。本来是该他一个人来赴约的，但他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扔在朋友的公寓里。自从跟父亲通过电话后，她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况且，他知道无论她跟父母闹什么别扭，她总会回去的。他们能这样依偎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他不想离开她。

陈牧野看见他们两人，脸上露出讥讽的微笑。好像在说：“妈的，真服了你，跟我出来碰头，还带个女的来，以为真的是朋友聚会吗？”

“当然不会，只不过没必要太把你当回事罢了。”高竞以冷漠的眼神回敬对方。其实他一直怀疑是陈牧野在工地袭击了他，并拿走了他身上的钱。

陈牧野比三年前长高不少，也比过去健壮了，皮肤就像他外婆说的，像非洲人一样黑，这可能跟他每天在烈日下穿梭有关吧。只有眼神和脸上的表情，几乎没什么改变，还是那么严肃，即使笑的时候，你也丝毫感觉不到他很高兴，那只是他脸上在特定时候的肌肉震动而已。

“我以为你会一个人来。”陈牧野道，并朝莫兰笑了笑。

“别怕。就算你们打架，我也帮不上忙。”莫兰道。

“呵呵，你好像挺会说话啊。”

“哪儿啊。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等我们。”莫兰道。

她在说什么？高竞觉得莫名其妙。

“你是什么意思？”陈牧野跟他同样意外。

“青风中学有两个门，另一个门在后面那条原野路上，那里才是正门。我们说好在青风中学正门口见面，你怎么会在这里等着？”莫兰道。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