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想着，终于落下泪来，双手用力地拍了拍门，边哭边叫道：“杨小川，开门。”

“杨小川，是我，你开一下门。”

“小川，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在这里。”

我回头，发现角落的黑暗中静静地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双眼睛看不出悲喜。

“小川……”我轻轻地叫道。

他走过来，没有说话，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我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川……”

他终于叹了口气，转过头来，伸手擦了擦我脸颊的泪水：“行了，别、别哭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杨小川，你打我一顿吧。”

“打你？”他啼笑皆非地看着我，“陆明静，你又、又哪根筋抽、抽啦？”

“你不打我，难消我心头之愧啊，快点打吧。”我放开他的手，视死如归地看着他。

杨小川轻笑了一声，终于抬起手来。

我眉毛一跳，依旧硬着头皮向前走了一步。

杨小川也没客气，对准我的脑门，使劲弹了一下。

“哎哟！”我捂住脑门，“杨小川，你真弹啊？”

“你、你让我、我打的啊！”

“我让你打你就真打啊，你不会做做样子让我默默感动一下啊。哎哟，杨小川，我告诉你，这次月考我的成绩要是降了，你得负全责！”

五

月光下，我和杨小川并排坐在院墙下，他手里拿了一根小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上划着。

我撞了撞他的肩膀：“小川，你真的不生气了？”

“生气。”

“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我都上门请罪了。”

杨小川皱了皱眉头，犹豫道：“明静，你有、有没有、觉得、自己、交朋友、的方法，有点怪？”

我一愣：“没啊。”

“其实，你不用、不用刻意、去讨好、别人啊。”

我下意识地反驳：“我哪有。”

杨小川用一副“你有没有你自己知道”的表情看着我，直到我心虚地转移视线，才轻声说道：“你说我，我没有、生气，我、我生气的、是你、你、丑化自己、去、讨好别人。”

夜晚的风吹到脸上，带着一丝凉意，可我的脸颊渐渐烫了起来。我尴尬地垂下头，盯着地面不说话。

杨小川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天，在我还扎着两个羊角辫的时候，我跟总是不回家的爸爸妈妈赌气，气冲冲地背着小书包离家出走到杨小川家。那时，我们俩就是坐在这里，我低着头掉眼泪，杨小川像个大人一般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安慰我。

不知不觉，我们竟然已经认识这么长时间了。

“明静。”他认真地问道，“跟我、跟我做、朋友，很丢脸吗？”

“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你想玩、什么，我都可以、努力地学。”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出现。”

“我每一天、都在、都在努力、克服、我的口吃，总有一天、会好的。”

“你不用、讨好我，不用、丑化自己，不好吗？”

我的大脑里，缓缓地涌上了许多小气泡。渐渐地，那些小气泡啪地破掉，化成了细细的雨丝，洒在我的脑海中。我的后背再一次温热起来，暖洋洋的，仿佛要将人融化。

我想，这就是友情，我真心喜欢这种幸福的感觉。

我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儿，闷声说道：“可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我不想再像从前一样，被别人排斥在外，不想别人嘻嘻哈哈地围成一圈，我却只能站在圈外，我想要很多很多的朋友，我想要被很多人喜欢，这样我才会觉得温暖，觉得安全。”

“小川，你不懂，友情是需要经营的。”

“可友情，不是靠收买、装疯卖傻、哗众取宠得来的。”

下着小雨的脑海突然被人丢了个炸弹，我恼羞成怒地站起来，愤愤地看着他：“杨小川，不许你这么说我！”

他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我看着月光下他清冷得如同寒玉一般的面容，终于跺了跺脚，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陆明静。”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

“为什么、你说，你绝对、不会喜欢我？”

我张开嘴巴，却发现不知道如何回答。

为什么，我绝对不会喜欢杨小川？

终于，我什么都没说，快步走了出去。

六

我跟杨小川到底渐行渐远了。

仿佛有一条小溪悄无声息地在我们中间流淌，渐渐地，化成无法跨越的河流。

初中毕业的那一天，我们许多人聚在kv里唱歌。当大合唱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是那么兴高采烈。我坐在众人之间，环顾四周，只觉得怅然若失。

我终于拥有了许多的朋友，可想象中的快乐和温暖并没有到来。

那一天晚上，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夏夜的晚风带着热气，我的背心却始终冰凉而空荡。

我不停地回头，却始终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想，我失去了杨小川。

七

我跟杨小川上了不同的大学。

相隔不过两条街，我却很少遇见他。

有许多次，我故意路过他家门口，希望能制造一次偶遇，却始终没有成功。

我忽然没了装傻充愣的力气。

我不愿再刻意去说一些傻话逗人开心，不想再放大自己的笑声配合别人无聊的笑话，也没兴趣呼朋唤友请客吃饭了。

终于，老朋友们都找到了新朋友，我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忙碌。

有一次，在校园里和中学时的好友擦肩而过时，我听见她身旁的同学问我是谁，她小声说道：“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傻妞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果然，就像杨小川说的那样，什么经营友情，我根本只是收买友情。

真正的朋友，哪里是靠讨好得来的。

我将心思都转到了学习上，杨小川的学校比我好，我不想被他拉开太远。

真正退去了浮躁，我反倒真的交了几个好朋友。

只是，再没有一个人，像杨小川那样好。

失去的，总是那样美好。

我渐渐地能在同学的口中听到杨小川的名字，无关口吃，他们讨论的那个杨小川，和我认识的那个他简直判若两人。

传说中的杨小川，是他们学校篮球队的灵魂人物，机智冷静、果断迅速、弹跳力惊人。他是那样优秀，连沉默寡言都不再是缺点，而成为他的个人特色。

我们班上的男生讲起他来，总是一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说他故意装神秘，以求吸引女生的注意力。

只有我掌握着杨小川不为人知的秘密，这种感觉让我既满足又懊恼。

我终于有机会再见到杨小川，是在我们学校的运动会上，他们学校的篮球队来和我们学校打一场友谊赛。

我没有去篮球场，而是站在教室后面的窗户边，远远地捕捉他的身影。

不仅仅是因为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杨小川，更重要的是，我害怕自己会克制不住为他喝彩，从而遭到本校同学的群殴。

他竟然长那么高了，跳起来，仿佛巨人一般凌驾全场。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连心跳都跟他的奔跑保持着同样的节奏。

我边看边想，杨小川这么好的弹跳力，明显要归功于小时候总是拉他跳皮筋的我啊，我才是他的启蒙导师。

然而，就在我骄傲得无以复加之时，杨小川突然倒了下去。

我几乎当场要从窗户跳下去，尖叫了一声，转身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飞奔去操场的那段路上，我的心被焦急和愤怒充斥得满满的。我想，千万不要是我们学校的人给他下绊子，不然，看我不把那人打得满地找牙！

我终于在人群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冲到了最前方。

“杨小川，杨小川，你怎么样了？”我惊慌失措地跑到他身旁，蹲下身问道。

一直低着头握着脚踝的杨小川忽然抬起了头，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灿烂的笑容。

“天哪，杨小川竟然也会笑！”我听见有人惊呼道。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又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喃喃地问：“杨小川，你摔傻啦？”

他脸上的汗水一滴滴地落下来，眉眼弯弯，得意非凡：“我看不见你，就假装摔倒了。”

我顾不得周围的一片哗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杨小川，你、你……”

你说话怎么不结巴了？

他冲我眨了眨眼睛，忽然凑到我耳边，悄声道：“六个字了。”

我捂住嘴巴，众目睽睽之下，又是惊喜，又是尴尬。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好了，既然没受伤就起来继续，这么多人看你一个，你好意思吗？”

杨小川笑嘻嘻地爬起来，像从前一般撞了我一下：“那你看着，不许走。”

我一个move，差点没hold住：“杨小川，你牛啊。”

他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鼻子，嘿嘿一笑，转身跑回了赛场。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灵活的身影，明明知道此时有很多人都在看我，却还是忍不住红着脸笑了。

真好，我还是陆明静，他还是杨小川。

八

回家的路上，杨小川抱着球衣缓缓地走在我身旁。

明明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跟他说，许多许多的心情要跟他分享，可这一刻，我却突然安静了下来，笑眯眯地享受这久违的好时光。

终于，站在我家路口，我们交换了电话，我冲他比了个手势：“晚上给你打电话！”

他笑着点点头。

我像从前一样，转身离去，连步伐都比平时活泼了许多。

我蹦蹦跳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觉得背心那种暖洋洋的感觉正在悄悄复苏。

心念闪动之下，我忽然回头。

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路口，静静地看着我，未曾离开。

“杨小川！”我大声喊道，“你站在那儿干吗呢？”

他低下头，片刻之后，短信声响起，发件人显示的正是他。

他说：每一次你转身离开，其实我都站在原地，因为我害怕你忽然回头会找不到我。

我傻傻地看着手机屏幕，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却不敢抬头。

又一条短信进来：陆明静，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绝对不会喜欢我？

我用力地擦掉了眼泪，大声喊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杨小川，你走吧，我看着你。”

杨小川的身影忽然僵住，过了许久，他终于缓缓地转身，向前走去。

我将手机塞进书包，忽然用力地向他跑了过去。

杨小川，这一次，换我来看你的背影。

杨小川，这一次，换我从背后拥抱你。

杨小川，这一次，换我来给你背后的温暖。

杨小川，我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你的。

因为，我早就已经傻傻地爱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