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扶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09
|本章字节:8178字
一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一个白色的冬天。
那一天雪下得非常大,洋洋洒洒地笼罩着这个世界,脚踩在上面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站在路边,不断地用手指抹掉睫毛上的雪花,并认真地思考,今天的晚餐是在兰州拉面还是沙县小吃解决。
你在这时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顿时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一张鼻青脸肿的脸正在努力对我挤出微笑,看起来非常狰狞。
你说:“兄弟,能给我点钱吗?”
这么冷的冬天,瘦小单薄的你就穿了一件黑色帽衫,唯一能看得出原形的耳朵冻得通红。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掏出手机拍下你的样子,发表微博,@随手拍照解救乞讨儿童。
我想起网络上曾有人说过:遇到乞讨儿童,不要给他们钱,要给就给他们吃的。
于是我说:“不能,但是我可以请你吃饭。”
你高高肿起的那双眼睛顿时笑得没有了,欢天喜地地搂住我的肩膀:“那更好啊,谢谢啦!”
后来你告诉我,当时你饿得要命,看我一个人站在路上发呆,看起来傻乎乎的很好欺负,原本是想找我要点钱去吃饭的,没想到我竟然会主动请客。
那一天你吃了很多很多,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高的小男生吃这么多:两碗汤、五碗米饭、三只鸡腿、两个卤鸡蛋、两份蒸饺。
相比之下,我这个高你一个头的大男生吃的那点东西就像儿童套餐似的。
啃完最后一只鸡腿,你终于饱了,将骨头往桌上一丢,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我忍不住问:“你几天没吃饭了?”
“好久了!”你说,“从早上到现在我就没吃饭。”
我突然很想走出去迎风流泪。
妖怪,有妖怪啊!
我肉痛地结完账,和你一起走出沙县小吃。你突然东摸摸西摸摸,摸出了一个小瓶子,慷慨地递给我。
“吃了你一顿饭,没什么好回报的,喏,这个送给你了,专治跌打损伤。”
昏暗的灯光下,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小瓶药酒,上面手写了两个大字:跌打。
请问,如果这个有用的话,你还会顶着那样一副尊容出来见人吗?
我刚准备问你,你却已经跳到了十步开外,冲我抱了抱拳,大声道:“后会有期啦!”
我看着你飞快离去的身影,感叹自己果然不应该偷偷躺在床上看书。看,现在眼花了吧!二
那一小瓶药酒被我随手丢在了鞋柜上。第二天早上我去上学时,刚下夜班的妈妈坐在沙发上给自己涂药:“乖儿子,你怎么知道妈妈的脚扭了?哎哟,这个药真好用,一涂上脚就发热了,舒服!”
我无言以对,心想,昨天遇上的果然是妖怪。
再一次见到你时,情况真的非常尴尬。
罗铭扬那个浑蛋又纠集了一群浑蛋把我堵在了巷子中,这群外表光鲜、内里腐烂的浑蛋用恶毒的词轮番羞辱我。
这些词这些年我已经听了无数次,但每一次,它们都还是能成功地挑起我的怒火。
“呸!”罗铭扬的狗友推了我一把,我用尽全力给了他一拳。
接下来,毫不留情的拳脚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我尽量护住头和脸,找到机会就反踹他们。
一声嗤笑突然从墙上传来,我狼狈地抬头,发现穿着黑色帽衫的你坐在墙上,笑呵呵地看着我:“就这么几个三脚猫,你都对付不了?”
不等我回应,你就已经跳下来,一脚踹倒了三个人。
罗铭扬气急败坏地挥拳过去,你一把抓住,反手一拧,然后我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随后,你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所有还站着的人。
我趁他们倒地不起的时候,拉起你的手臂跑出小巷。
这么能打的你,手臂却纤细异常,也不知道你吃的那些东西都长到哪里去了。
我现在当然不会当你是乞讨儿童了,这样的身手,足够打家劫舍了。
我拉着你一口气跑了几条街,终于力气不支停了下来,放开你的手臂大口喘气。
你活动了下手腕,遗憾地说:“跑什么啊,我还没打过瘾呢。”
大哥,你要是真把罗铭扬打残了,估计他妈会撕了我妈的。
他妈要是只针对我,我绝对不怕,但是他妈掌握着我的软肋。她要整我的时候,一般都会去整我妈。
我终于缓过气来,你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走吧,咱们吃饭去!”
敢情你救我就是为了让我请你吃饭啊?
可这次我请得心甘情愿,谁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照例不客气地点了一堆菜,风卷残云般地一扫而光。我揉着自己被打青的手臂,一点都吃不下。
你面上的伤已然消肿,虽然依旧青紫一片,但看得出是个清秀的少年。
“对了,”你放下筷子,“我叫陆小五,叫我小五就好了,你呢?”
“宋晋渝。”
“金鱼,是这样吗?”你瞪大了眼睛,鼓起了脸颊,嘴巴一张一合。
我哭笑不得:“是晋渝,我爸爸是山西人,我妈妈是重庆人,山西为晋,重庆为渝,所以我叫晋渝。”
你依旧不理会,只鼓着脸颊叫我金鱼。
竟然还有你这样的人,打起架来无比老练,行事却像孩子一般。
我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我不是野孩子,我父母他们当年是真心相爱,是罗铭扬的母亲横刀夺爱。”
下意识地,我不想让你瞧不起我。
你却挥了挥手:“真心相爱?能被夺走的爱,就不叫爱了。”
你看似没心没肺,说出来的话却神奇地一针见血。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原来,长久以来我为父亲、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这么脆弱无力。
你左掏掏右掏掏,却什么也没掏出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今天忘带跌打药了,上次给你的还有吗?”
应该还有吧,我点点头。
“反正是点小伤,不碍事的。”你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背上,正中我的伤口,我痛入心肺,却因为你的话,硬挺了下来。
我们刚刚走到饭店门口,你就被人拎了起来,我以为是罗铭扬带人来寻仇,来不及多想,一拳就挥了过去。
用尽全力的一拳,却被别人轻易地握在手中。
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一只手拎着你,一只手握住我的拳头。
你在他的手中哇哇大叫:“师兄,别动他,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二字让我的心骤然软了下来,化成一汪清泉。
你师兄微微一笑,放开我的拳头:“唐突了。”
我收回拳头,讪讪地说:“你放开小五。”
“放开他他就该跑了。这孩子最近练了一身逃跑的功夫,天天铆足了劲往外跑,看回去师父怎么罚你。”最后一句话是对你说的。
你转过头去不看他:“哼,小爷一身功夫,爱上哪儿上哪儿去。”
“德行!”你师兄啪地拍了一下你的脑袋,转头对我说,“陆氏武馆,陆一,欢迎阁下有空来玩。师父还在家等着,我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夹着你,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陆氏武馆?这样充满神秘感的名字,还有你师兄敏捷的身手,让我瞠目结舌。
陆小五,怪不得你功夫那么好。
三
这座城市不大不小,此前我却从未听说有陆氏武馆这样一个地方。
我在网上仔细查了一番,又询问了一些老街坊,才终于寻到这个地方。
一块乌色的牌匾上书写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陆氏武馆。
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我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终究没有勇气敲响大门。
你送我的药酒还有一些,我涂在伤口上,果然好用。
然而在伤口还没好的时候,我又被罗铭扬一群人给堵住了。
罗铭扬照例羞辱了我一番,我忽然感到深深的疲倦。
“总是这一套,你不累吗?”我问他。
他一愣,没有回答,直接挥拳过来。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一个你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
我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与你初次相遇的时候,我把你认成了乞丐。
现在我的样子,恐怕比那时的你还要狼狈吧。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再也没见过你。
在我短暂的十多年生命里,我第一次遇上“朋友”这样的生物。
只是你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依旧独来独往,依旧没有朋友,依旧偶尔会为吃沙县小吃还是兰州拉面为难。
这样也好,如果你停留得太久,在你离开后,我要怎样习惯没有朋友的日子呢?
这座城市从来只有冬夏两季,当冬日的阴霾散去,天空不再飘满雪花,灼热的太阳烤得人皮肤发痛的时候,我觉得我已想不起你了。
四
九月,清闲的暑假过去,我不得不回到学校,继续过我水深火热的校园生活。
熟悉的课堂,熟悉的老师,千篇一律的开场语。
我趴在课桌上,判断窗外蝉鸣的规律。
“下面,我们来欢迎大家的新朋友,陆宛宛同学。”
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我不经意地抬头,一个梳着马尾、背着书包、穿着百褶裙的女生逆光站在讲台上,看不清面容。
待到掌声停止,这位新同学双手抱拳,非常江湖气地说了一句:“以后请各位多多指教了!”
这姿势、这声音、这语气……我突然眯起了眼睛。
“金鱼!”新同学突然大喊一声,冲下台来,跑了两步,突然又扭捏起来,拉了拉裙摆,“宋金鱼,是我!”
单薄的身形,清秀的面容,如果头发再短一些,如果脸上再多几道青紫的伤痕……
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