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露西·莫德·蒙哥马利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8 09:59

|

本章字节:8830字

她环顾四周看看是否有能写字的东西。墨水?没有。自从来到蓝色城堡,除了给巴尼买东西的备忘录,华兰茜一个字都没有写过。一支铅笔就足够了,但是现在那支铅笔也不见了。华兰茜心不在焉地走进“青须公的密室”,她本以为那门是锁着的,但是一推却开了。她从未想过要进来,所以根本不清楚巴尼是否习惯上锁还是不锁。如果他习惯上锁,这次没锁他一定会很苦恼的。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他不允许她做的事情,她只是想找东西写字,此刻她所有的心思都在写什么以及怎么写的事情上,所以进去的时候她一点好奇都没有。


这里并没有挂着什么漂亮的女人,看上去没什么可怕之处。屋子中间放着一个极其普通的铁炉子,烟囱直通向屋顶。一头放着一个桌子,上面放满了模样奇怪的器皿。巴尼一定是用这些东西搞出那种奇怪的味道的,可能是化学实验。屋子的另一头是一张大大的写字台和一把旋转椅,两边的墙堆满了书。


华兰茜茫然地走向写字台,她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了几分钟,看着桌子上的东西——一大堆校样。第一页的题目写着《野外的甜蜜》,下面注着“约翰·福斯特着”。


书的开头写着:“松树是树中的神话和传奇,它们深深地扎根于一个古老的世界,风与星星都爱它们那高耸挺拔。当风神从松间掠过,那歌声多么悦耳……”一天他们在松林下面散步时,她曾听巴尼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说巴尼就是约翰·福斯特!


华兰茜并没有很激动。短短一天,她已经接受了所有的震惊与不可思议,没什么会再次影响她了,她只是想:“原来如此。”


现在一直盘绕她脑海的事终于真相大白了,虽然这件事无足轻重。巴尼给她买了约翰·福斯特最新的一本书之后,有一天她在劳伦斯港的一家书店听到一个顾客问店主关于约翰·福斯特新书的事情,店主简短地说:“还没有,下周才会出来。”


华兰茜张开口本想告诉她:“哦,已经出来了。”但是她又合上嘴了。毕竟,这与她无关,她想那个店主可能是想要掩饰自己没有及时进书的无知吧。现在她明白了,巴尼送给她的书是赠与作者的,是提前送来的。


华兰茜漠然地将这一切抛在了脑后,在旋转椅上坐下来。她拿起巴尼那只简陋的钢笔,抽出一张纸开始写信,除了事实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好写的。


亲爱的巴尼:


今天早晨我去看过特伦特医生,得知他上次给我寄了一封错信。我的心脏根本没有问题,而且我现在很健康。


我并没有想要欺骗你,请你一定相信我,如果你不信的话我会承受不了。我对这个错误感到非常遗憾,但我离开以后你大可与我离婚。在加拿大出走可以当做离婚的理由吗?当然,如果我能帮任何忙,我都会义不容辞的,让你的律师通知我即可。


谢谢你对我所有的好,我永远不会忘记。不要恨我,因为我从未想要欺骗你。再见。


心存感激的华兰茜她知道,信写得过于冷淡直白,但是试图说任何其他的事情都会很危险,会功亏一篑,她不知道自己会说多少语无伦次、伤感苦恼的话。在附言上她又加上:


你父亲今天来过,明天他还会来。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认为你应该回到他身边,他很想你,很孤独。


她把信装在信封里,在上面写上“巴尼”,然后放在了写字台上,上面又放上了那串珍珠项链。如果它们是普通的珠子她会作为留念来珍藏的,但是它价值一万五千美元,又是一个出于同情而娶她的男人赠送的,现在她要走了,不能留着它。放弃它让她难过,这奇怪的东西,连离开巴尼这件事都没让她如此伤心。它就那样躺在她的心里,冰冷又麻木。华兰茜颤抖着走了出去……她戴上帽子又习惯性地喂了幸运儿和班卓琴。她锁上门,小心地把钥匙放在老松树里,然后乘螺旋艇向陆地开去。上了岸,她在岸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她的蓝色城堡。雨还没下,但天阴沉沉的,米斯塔维斯一片灰暗。松林下的那个小房子看上去那么颓废,像个小匣子,或是一盏熄灭的灯。


“我再也不能去聆听夜晚时风儿吹拂米斯塔维斯的声音了。”华兰茜想。她好心痛,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能让她如此伤感,真是好笑。


华兰茜在橡树大街砖房子的门廊处停留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应该像陌生人一样敲门。不经意间,她看见那片玫瑰丛缀满了花蕾,那棵芭蕉树仍然立在干净的门口旁边。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向她袭来,一种对重返过去的生活的恐惧。然后她打开门走进去。


“浪子真的能回到从前吗?”她想。


弗雷德里克夫人和斯迪克斯堂姐正在客厅里,本杰明叔叔也在。他们茫然失措地看着华兰茜,立即就明白一定是出什么事了。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去年夏天在同一间屋子里那个野蛮无礼还嘲笑他们的人了,她面如灰土,眼神迷离,好像被谁狠狠打过一样。


华兰茜漠然地环顾了一下房间,她改变了许多,可这里却依然如故。墙上还挂着同样的画像和照片;床边上那个小孤儿还跪在那里祈祷着,床上摆着的一只黑色小猫,从未长大;永远守在港湾里的英国军团的钢雕;一位不知名的年轻父亲的小蜡像,他们都放在同样的地方。窗台上摆着那个旧花岗岩底座的一群流浪的犹太人,餐厨架子上未曾动过的精致大水壶,那些蓝色镀金的花瓶——妈妈结婚时的礼物——仍在那里装点着壁炉,旁边是装饰着玫瑰的从未走过的陶瓷钟表,椅子也都放在同样的位置。还有同样不曾改变的妈妈和堂姐,冷冷地看着她。


华兰茜不得不先开口。


“妈妈,我回来了。”她疲惫地说。


“我看出来了。”弗雷德里克夫人的声音冰冷,对于华兰茜的出走她早已认命了。她几乎一度忘记有华兰茜这么一个人,失去了这个不知感恩的叛逆孩子以后她就一直在重新安排和组织自己那循规蹈矩的生活。她已开始重新出现在人群中,因为大家也都不再记得她曾有过女儿的事,也没有那么多安慰和同情了,即便有也是窃窃私语。现在的事实是,弗雷德里克夫人并不想让华兰茜回来,她不想再看见她或听说有关她的任何消息。


可是此刻,华兰茜回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的悲剧、羞耻和流言飞语。


“我看出来了,”弗雷德里克夫人说,“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不会死了。”华兰茜嘎声说。


“上帝啊!”本杰明叔叔说,“谁说过你会死呢?”


“我看啊,”斯迪克斯堂姐暴躁地说,因为她也不想华兰茜回家,“我看你是发现他还有别的妻子吧,就像我们一直说的那样。”


“不是,我倒是希望那样。”华兰茜说。她并没有很难过,而是过于疲惫。等所有的解释完毕她要赶快回到自己那间破旧丑陋的屋子去,一个人待一会儿。只一个人!妈妈袖子上的那些珠子在椅子上来回晃动发出的响声简直让人发疯。她不再因任何事忧虑,可是突然间这悉率不断的响声却让她难以忍受。


“我说过,我的家永远向你敞开。”弗雷德里克夫人冷酷地说,“但是我永远不能原谅你。”


华兰茜苦涩地笑笑。


“我也原谅不了自己,所以顾不上那些了。”她说。


“过来,过来,”本杰明叔叔试探地说。他很得意,因为自己终于又能控制华兰茜了,“我们被隐瞒很久了,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离开那个家伙?一定有原因的,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华兰茜开始呆板地讲述自己的故事。


“一年前特伦特医生说我得了心绞痛,还说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只是想在自己死之前好好活一次,这就是我离家出走并嫁给巴尼的原因。现在我得知医生弄错了,我的心脏根本就没有问题,我会一直活下去,而巴尼是出于同情才娶的我,所以我要还他自由。”


“我的天哪!”本杰明叔叔说。斯迪克斯堂姐开始哭起来:“华兰茜,但凡你能对自己的妈妈有点儿信心……”


“是的,是的,我知道,”华兰茜不耐烦地说,“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呢?我又不能把这一年从生命中抹去。我真希望可以那么做!


我骗了巴尼让他娶了我,他其实是伯纳德·雷德芬,蒙特利尔那个雷德芬医生的儿子,现在他爸爸来找他,想让他回去。”


本杰明叔叔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斯迪克斯堂姐把那块黑边手绢从眼边拿开看着华兰茜,弗雷德里克夫人的眼神里也闪现出一道奇怪的光芒。


“雷德芬医生,是那个发明紫药片的人吗?”她说。华兰茜点点头:“他还是约翰·福斯特,那些自然书籍的作者。”


“但是,但是,”弗雷德里克夫人激动起来,根本不在乎他是什么约翰·福斯特,“但是雷德芬医生是个百万富翁啊!”


本杰明叔叔咬了一下嘴唇。


“是千万富翁。”他说。


华兰茜点点头。


“是的。巴尼数年前离开家,因为,因为一些问题,一些失望。现在他有可能要回去了。所以你们明白了,我不得不回家。他不爱我,我不能把他拴在一个被欺骗的婚姻里。”


本杰明叔叔样子狡猾地说:“他说过吗?他说过想甩掉你吗?”


“没有,我得知了这一切以后还没有再见到他。但是我告诉过你们,他是因为同情才娶了我的。因为是我向他求的婚,因为他以为这婚姻也不会维持多久。”


弗雷德里克夫人和斯迪克斯堂姐都试图说些什么,但是本杰明叔叔向着她们摆摆手故作深沉地皱起眉头,好像在说“让我来看看怎么办”。接着他对华兰茜说:“亲爱的,我们过一会儿再谈这个。你知道,我们还不是很清楚这一切。像斯迪克斯堂姐说的那样,你早就应该跟我们沟通的。不过我们会想出一个办法的。”


“你是说巴尼可以很容易地办理离婚,是吗?”华兰茜急切地说。


弗雷德里克夫人颤抖着嘴唇想要说话,可又被本杰明叔叔拦回去了。


“相信我,华兰茜,一切自有定数。多斯,告诉我,你在‘后北’


那里过得幸福吗?那个史奈……我是说雷德芬先生对你好吗?”


“我一直过得很幸福,巴尼也曾对我很好。”华兰茜像在背课文一样回答。她想起在学校学语法的时候她最不喜欢过去式和完成时,它们听起来总是那么忧伤。“曾经”就代表了逝去。


“那就别担心了,好孩子。”本杰明叔叔怎么变得如此慈爱!“你的全家都会支持你的,我们会想办法的。”


“谢谢,”华兰茜迟钝地说,本杰明叔叔真的好慈祥,“我可以上楼躺一会儿吗?我,我累了。”


“你当然很累了。”本杰明叔叔温柔地拍拍她,“那么多焦虑与疲惫,一定是吃不消了。去躺一会儿吧,睡醒之后你会发现事情将有所改变。”


他帮她打开门,她走过的时候他小声问她:“留住一个男人的爱,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华兰茜无力地笑笑,她又回到了往日的束缚之中,她像往常一样问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