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椅子上站起着，静静地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狄千雪，听夏很慢、很慢地说，很慢、很慢地抬起手，弯曲着手指，轻柔地刮了刮她的额头，眼泪一滴、两滴，很慢很慢地垂下。

很久以后，轻吸了一口气，给了她一抹带着雾气的微笑，然后，很慢、很慢地转过身，很慢、很慢地推开门，很慢很慢地离开了这间病房。

窗外，阳光灿烂地明媚着，几只麻雀在窗台上活泼地欢叫着。

天是湛蓝湛蓝的，清透得连一朵云都没有。

“听夏……”

细细的声音，是狄千雪在梦中的呓语。

街上，人潮依旧喧闹的拥动，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不同的表情，有的在微笑，有的在皱眉，有的很轻松，有的很紧张。

苏悉此时就走在这些人的中间，眼神呆呆的，机械地走着。直到某一刻，手机在口袋里不安地震动了起来。

一组熟悉的数字，是她的父亲。

“小悉，对不起……”

接起来，她还没有开口，话筒那端的父亲便这样跟她说。于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爸，今天我遇到了一个怪人，她说……”

“顾婷没有骗你，她的确是你的亲生母亲，这么多年来，是我亏欠了她，也亏欠了你。”

她的父亲没有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所以，那抹勉强牵扯出的笑容也定格般地停在了她的唇际。

“爸……我的妈妈没有死……没有因为我而死掉……是吗……”

“……　……”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她已经死了呢……爸，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对不起，小悉，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是我……”

这一次，她没有等他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手，重重地垂下，眼睛失焦地盯着前面，表情一点点地空下来，空得让人心疼，慢慢地蹲了下去，双臂环抱着膝盖，眼泪顺着脸颊静静地流淌下来。

那个女人……叫顾婷是吧……原来，自己的母亲是叫顾婷的……顾婷……好好听的名字啊……顾婷……顾婷……这个名字好像还在哪里听到过……

努力地想着，脑海里忽然快速地闪过听夏的脸。她记得，那次在野外的时候——

……

“若，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吗？是谁呢？”

“我的母亲。”

……

“听夏，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顾婷……”

……

不——

猛地抬起头，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拿起手机，苏悉恐慌地拨通了某个号码。

“你们……”

“小姐请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好，这次莫听夏必死无疑了！！！”

电话接通后，那端的人已经抢先汇报了这个结果。

“必死无疑？必死无疑吗……”

喃喃地自语，手机从掌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小姐，您还在听吗？跟您报告一下，那位狄小姐是跟他在一起的，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会跟他一起……”

听筒里不断地传出声音，然而手机的主人却早已经离开了它的身边。

护士为狄千雪拔掉输液管的时候，她醒了过来。

“回去以后要多注意休息啊！”美丽的护士温柔地嘱咐着狄千雪。

她慢慢地坐起来，动了动有些酸麻的手臂，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男朋友对你真的很好耶！”那个护士边整理着废弃的针器边这样说。

“嗯？”狄千雪愣了一下，然后脑子里才浮现起昏倒前一刻的画面，那个抱住她的人，是听夏没错，“哦，他……”

“他真的好帅哦！！！”那个护士赞叹着打断了狄千雪轻微的不知所措，“连我们主任都说，现在能这么在意女朋友的男孩子已经很少了！呵呵，真的好羡慕你哦！”

听着那个护士的话，狄千雪低着头，轻轻地笑着，脑子里都是听夏的影子。

“如果没事了就快点出去吧，他已经在楼下等你好久了哦！”

离开的时候，那个护士带着笑意提醒着狄千雪。然后，当病房里又一次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狄千雪慢慢地跳下了窗。

站在床边，透过明净的窗子，她看见了那个站在阳光下的人。此时，他正轻倚着车子，头微微地仰起，脸上的表情微风似的柔静，就这样看着他，狄千雪唇边的笑容淡淡的，异常的好看。

“狄千雪，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楼下，轻倚着车子，凝望着蓝蓝的天空，听夏轻轻地翕动着唇瓣，声音很小很小，细微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他承认，他已经不能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冷漠地对待她了，当看着她在自己眼前昏倒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告诉他，他无法再继续对她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了。不过，他又能怎样呢？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冷漠了，可也无法像之前的之前那样亲密了啊……现在的他，究竟该用什么样的身份继续留在她身边呢？究竟要怎样才能继续关心她、保护她呢？

听夏努力地想着，想到头痛得要命还是不停地想着。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想到那个理由，那个足够说服自己以及所有人的能够照顾狄千雪的理由。

“你干吗对她那么关心那么好啊？”

“她是我的朋友啊！”

“朋友？”

“对！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有责任照顾她。”

“……”

“……”

这是一对年轻男女的对话，他们这样说着，走过了听夏的身边。

“朋友？……朋友……”

反复地轻念着这两个字，听夏忽然慢慢地微笑了起来，缓缓侧过头，看着那对情侣的背影，他缓缓地说：

“谢谢！”

千雪……如果我们是朋友的话，我也就有责任照顾你了吧？

“你……在想什么？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狄千雪站在听夏面前，看着他一脸的灿烂，印象里，似乎已经好久都没有看他这样笑过了。而她，好像也情不自禁的被他感染了，莫名其妙的也觉得很开心。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身体没问题了吗？医生有没有说哪天要来复诊？”

看着那个温柔微笑的少女，听夏的心忽然收紧了一下，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有些慌乱地开口。

摇了摇头，狄千雪把脸上的笑容弯成更加让人安心的样子：“没事了，医生说多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那……那就好！”听夏点了点头。

“嗯。”

狄千雪也点了点头，然后，两个人对望着，忽然在某一刻同时低下了头。

他们，似乎还是无法习惯这样的面对彼此。

“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听夏，看了一下表，他这样说。

“嗯……不要麻烦了，我不……”

咕噜~~

她的那个“饿”字还没能说出口，肚子已经突兀地发出了这个声音。

该死的肚子，你也太不争气了吧，你是准备要你的主人尴尬死吗？

任命地闭了一下眼睛，狄千雪狠狠地想着。

……

几个月前——

“慢点吃，慢点吃，又没有人跟你抢！”

听夏微笑地看着正在桌对面大快朵颐的狄千雪。

“明明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了，怎么还能嘴硬说不饿呢？”

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他有些心疼地埋怨。

“哼！你懂什么？”抬起头，咽下嘴里塞得满满的美食，狄千雪用力白了他一眼，“淑女怎么可以自己说饿呢？”

“切！淑女就不会饿啊？”

“废话，淑女当然不会饿啊！！！”

“不饿？不饿你吃那么开心干吗？”

“因为我的肚子饿了啊！淑女不会饿，不代表淑女的肚子不会饿啊！！！”

“你……”

“少啰唆！快点再帮我盛碗汤，本淑女的肚子说那个汤很好喝，所以它决定再来一碗！！！”

……

“呵呵，跟以前一样，你的肚子永远要比你的嘴诚实许多！！！”

医院门前，听夏在阳光下笑弯了眼睛，习惯性地嘲笑她，就像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一样。

“要你管！！！”

抬起头，狄千雪也习惯性的回嘴，然后，四目相对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忽然慢慢地僵住。

又一次默契地低下头，属于曾经的回忆如同风一般地穿过他们的心，那种感觉，应该是一种很荒凉的甜蜜。

“嗯……去福记买鸡腿吧，还有那种让人欲罢不能的菠萝包，我也很想尝尝。”

再次打破尴尬的依然是听夏，鼓着脸，他试探着问她。于是，逆光里，她慢慢地仰起脸，笑着点了点头。

“打工应该赚了不少钱吧？”

车子发动的时候，他忽然转过头这样问她。

“你想干吗？”

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口袋，狄千雪警觉地看着他。

“没什么啊！只不过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带钱包，所以……嘿嘿——”听夏用无辜的表情这样说，然后冲着她贼贼地笑了一下，“这顿就你请吧！！！”

“喂！莫听夏，你变小气了哦！”

不满地皱了皱眉，狄千雪用力地白了他一眼。

“哎呀！朋友之间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的嘛！！！”

听夏带着笑意的声音结束，车子已经平稳地行驶在了公路上。

“朋友？”

狄千雪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重复了一遍他刚刚说的那两个字，半开的车窗吹进了凉爽的风，微微的风扬起了她细柔的发丝。

朋友……这两个字，小爱也曾跟她说过，当时听到的时候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然而当坐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同样用这两个字形容他们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冷，忽然觉得贯穿在车内的那股清风也贯穿了她的身体，在瞬间将她的心吹得很凉很冰……

听夏，我们是朋友吗？我们真的……只是朋友而已吗……

侧过头，悲伤地盯着那个正专注于前方的人，狄千雪无声无息地问着。

……没有答案，好久好久，都没有答案。于是，慢慢将背靠在柔软舒适的车椅上，微仰起头，凝视着窗外的天空，她开始很专心很专心地发起了呆。

千雪，我们做朋友吧！想要继续待在你身边的话……我们只能是朋友吧……

某一个瞬间，他悄悄地瞥了她一眼，同样无声无息地问，同样好久好久都没有答案。

车窗外，车与车飞快地交错而过，激起了地面无数的尘埃，树影透下的斑驳阳光里，它们微小的身体轻盈地舞动，欢快地忧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