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本文绪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30
|本章字节:7030字
他仿佛回避问题似地笑了。星野是我们教授所主持的专题小组三年级学生,他和时下一般年轻人一样,是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刚开始交出去的报告被教授打回票时,就跑来跟我这个助手哭诉。之前理应是突破层层难关,好不容易才考进这所大学,但是他却只会写些让人难以置信的幼稚文章,拿他没辄的我只好从零开始教他写报告的方法。此外,有时候像是什么考前猜题,或其他科目的功课,只要他来拜托,我也都是有求必应。他好像还把我帮他的那些东西,以收费的形式提供给朋友,教授也发现这个现象,所以才会像刚才那样挖苦我吧。
「明明都放春假了,你不去滑滑雪,或回老家看看吗?」
「我晚上还要打工啊,滑雪是下礼拜才去。」
「你也玩滑雪板吗?」
「玩啊,前年开始玩的。啊,贴不好耶,老师。」
他光用左手没办法顺利把ok绷贴到右手,所以像个小学生嘟起嘴,向我递出ok绷。我在星野身边蹲下,帮他将手指甲那边的擦伤用ok绷贴好。我竟然会为这种事情开心,看来我还是跟国中那时候没两样,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老师。」
我被这么一叫,抬起头眼前就是他的脸庞。长长的浏海迎风摇曳,另一边则是轮廓清晰的双眼。我隐约闻到汗水的味道。
「你今天好像怪怪的耶。」
「是吗?」
我手忙脚乱地起身。他面无表情仰望我,也跟着站起来。然后他用手拍去松垮垮的军用裤上沾染的尘埃,将倒在一旁的滑板抱到腋下。他要走了。
「星野。」
他回头望向我这边。比我小十二岁,只有玩乐和穿着最拿手,论文一篇都写不出来的时下一般年轻男孩。
「今天要打工吗?」
「……不,没有啊。」
「要不要去喝一杯?」
我以为他会更惊讶的,不过他只是犹豫一下子,出乎意料地干脆点头。只不过,平常总带有嘲弄味道的上扬双唇,果然还是嘲弄似地笑着。
我约星野到寿司店去。「我可没钱喔」,他毫不做作地说。我当然没打算要他付钱。
我们并肩坐在柜台位置,一听我说「喜欢吃什么尽管点」,星野满脸诧异地斜眼看我。
「怎么搞的,小桃?你是赌马中头奖啦?」
以他的立场看来,的确会觉得毛毛的吧。他一定明白我这个年龄比他大一轮,外表又毫不起眼的女人对他有好感,所以才会表现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接近我,让我帮他完成作业。而且现在他一定觉得戒慎恐惧,深怕如果连寿司都白白吃下肚,接下来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其实,我再过不久就会辞掉研究室的工作,回老家去了。」
我说出准备好的谎言。
「咦?是喔?为什么?」
「我妈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我想差不多也该去相个亲,好好孝顺我妈才行。所以呢,嗯,这就算是惜别会吧。」
原来是这样喔,星野皱着眉头说。
「你说一声的话,我们也可以帮你办个惜别会呀。」
「不用了啦,我最不习惯这种场面了。」
是喔,这样啊……他持续这么呢喃,然后出口点了鲔鱼还有鲑鱼卵寿司。还真势利啊,大概是知道眼前这个很好用,却莫名地总是郁郁寡欢的女人即将消失,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吧。
「那今天就来个不醉不归吧,老师。」
「好啊,大姊我请客,想吃什么尽管点。」
彼此的啤酒杯再度碰撞后,气氛顿时变得和乐融融。我们热烈聊起教授的坏话,或是同个专题小组里长相可爱却很轻浮的女孩。
「这里的寿司真好吃,我都不知道几百年没吃过寿司了。」
「我也是。我是想死之前,一定要好好吃个痛快。」
他「咦」地一声望向我,不小心说溜嘴的我连忙补充。
「星野,如果有人跟你说死之前只能吃一个寿司,你会选哪一种?」
「咦?要选什么好啊?星鳗吧,还是海胆呢。」
「我要吃虾子,不是甜虾,是煮过的那种。」
「有够寒酸的耶,啊,我还是会吃玉子烧吧。」
「真是个小孩子呢。」
星野开朗地笑了,还加点清酒。我此时才放下心中大石头,幸好没被揭穿。
是的,死前想做的事。如果有的话,我也想做做看。但是不论怎么想就是想不出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有什么无论如何都想尝试的事情,就不可能想要自杀了。
唯一能想到的,那还真是让人难以启齿,应该说是窝囊可笑的愿望。那就是和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吃喜欢的寿司吃到饱。真想不到自己活了三十三年,临死前唯一想到的愿望就只有这件事而已。
但是,如果没有下定必死决心,虽然也不是说绝对,我可能没办法约星野出来吃饭。因为我一直觉得,如果让他心生「被一个欧巴桑约还真恶心」的念头,那还不如死一死比较痛快。咦?这样不是自相矛盾了吗?不对,应该没错吧,我就是因为觉得死了比较痛快,所以才要死啊。
「喔,肚子好涨,我吃不下了。」
吃完葱花鲔鱼手卷后,他整个人靠到椅背上很满足地说。
「酒还喝得下吧。」
「对啊。下一间店让我出吧,有家我之前打过工的烧烤鸡肉店,很便宜而且还蛮好吃的。」
「要不要到我家去喝?」
为了避免自己下不了决心,我迅速说道。星野正想点烟的手停了下来。
被他拒绝也无所谓,他就这样仓皇逃离这家店,然后打电话给朋友大笑说「刚刚被小桃胁迫了耶」也无所谓。
因为,死一死比较痛快嘛。
我是在十二岁那年割腕的。
理由根本不值得一提,就只是单纯歇斯底里罢了。我在学校和同班同学吵架,回到家向母亲哭诉,母亲只说「吵架双方都有责任,你也有错」,就扔下我不管。
母亲有时候就是这么冷酷。以我的角度看来,就是希望她能无条件站在女儿这一边,所以沮丧得不得了。然后,我对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感情用事,总是淡然正直过生活的母亲,也萌生近似憎恨的情绪。
如果我死,再怎么样也会手忙脚乱吧,她大概会想说「早知道当时应该更温柔一点」吧。
就只是为了这样的情绪,我用美工刀割腕。不过是划过细小血管而已,根本就是死不了人的伤,但是眼见血流个没完,陷入恐慌的我开始大声哭泣,一下子就被父母发现了。
母亲由于过度震惊昏倒,我则被父亲狠狠甩了耳光。然后,父亲这么对我说:「你没权力这样伤害你妈!」
我压根儿没想到那个冷酷的母亲会遭受这么严重的打击,也没想到父亲会气成那样。我在事后因为父母总算有把我当作女儿一般疼爱,而感受到一股安心感,同时却也因为自己竟有能力让双亲痛不欲生而觉得恐惧。
在那之前的我,竟会在冲动之下做出割腕的举动,可见相较而言算是情绪起伏激烈的孩子。但是从那件事情之后,我便将自己本身情绪封闭。结果,我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好孩子」,还真的没再让母亲伤心过。
父亲后来在我上高中时,罹患癌症去世。当时父亲对我留下遗言:「今后妈妈就拜托你照顾了。」
所以,我这一路走来完全遵从母亲的期望。由于乡下没有一所像样的大学,我就进入一所搭火车要两小时车程远的国立大学就读,然后就一直留在大学中。接下来的日子,我每个月有两次会回老家和母亲过周末。这样的模式一直维持到前一阵子,始终不曾中断过。所有的一切,都是母亲的心愿。
而我,一直、一直都在想,虽然是隐隐约约的,但是总想一死了之。
不论我做什么都没用,自杀的心愿就是挥之不去。不论我读再多书、看再多电影都一样。就算听说那些不想死,最后却死掉的人的故事也一样。
我在清晨突然睁开双眼,星野就在身旁微微打鼾。
幽暗中,我望着他的睡容。没想到真的可以跟他上床,人只要一想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呢,我异常地想着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微微发笑。
我感到有些口渴,钻出毯子想去穿睡衣。当我把床铺弄得吱吱作响时,星野突然睁开双眼。
「啊,老师,现在几点?」
「才六点而已,继续睡吧。」
「你如果要喝什么,也算我一份。」
我才刚要走去厨房,他就这么对我说。
「你要喝什么?」
「有的话,运饮好了。」
「运饮?」
运动饮料,他以含糊不清的声音说。我耸耸肩,拿出两罐宝矿力后回到房里。
他赤裸的坐起上半身,正在翻阅好像原本就放在那边的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