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许开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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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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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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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460字

把梦扔开,面对现实。这是苏小玉最终做出的决定。她找李木楠,就是想警告他,河化不能这样。你可以否定陈天彪,可以把陈天彪排挤到权力中心之外,但你不能为所欲为,将本来就危机重重的河化再次带上不归路。


苏小玉并不是绣花枕头,如果谁那样想,就大错特错。当年她绝不是只凭借青春和美色征服了陈天彪,她的聪颖她的智慧是征服陈天彪的另一把剑。嫁给陈天彪的这些年,耳濡目染,对河化对河阳的国有企业,苏小玉是有至深至痛的感受的。她所以表现得平庸,有两个关键原因,一是陈天彪坚决反对她“参政议政”,吹枕头风,所以她只能表现的傻。二是嫁过去不久,她便开始怀疑婚姻,怀疑自己的人生,这种怀疑是很致命的。一个女人连正确的婚姻都选择不了,还能选择什么?苏小玉对自己失望,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但是现在,苏小玉想振作起来,不是要救河化,凭她的能耐,救不了这样一家企业,更救不了一万多名职工。但她想阻止李木楠,阻止林子强。


不能让他们沆瀣一气,把河化毁了!


这也算是自我救赎吧。苏小玉现在越来越觉得,李木楠在借刀杀人,拿着公事泄私愤。这私愤,因她而起。如果不是她,李木楠跟陈天彪之间,不会有这么多七拐八弯的事。


离开李木楠家,苏小玉径直去了医院。她发誓不去医院的,陈天彪刚住院时,她动摇过,也担忧过,可是最后还是选择不去。不想去!他不是有招弟吗?那女人定会第一时间赶去陪他,伺候他照顾他,还要她做什么?还有,人家上访关你什么事,河化不是你一个人的,它是国家的,是河阳政府的,不是你陈天彪的,你逞什么能?红脸你唱,黑脸你唱,白脸黄脸你也唱,还真把你自己当成神了!


苏小玉一边走,一边恨。心里那个憋屈,真是没法说。怕是谁也想不到,结婚到现在,她最见不得的,就是招弟。那个招弟,不管啥时来,都不拿她当主人。阴一句阳一句,有些话能把她气个半死。刚结婚时,招弟称她苏家丫头,到了她家,左一句苏家丫头右一句苏家丫头,苏小玉纠正过,可人家狠狠地说:“这屋里我只认大姑,其他,哪来的还得到哪去。”后来两人还当面干起架来,苏小玉骂招弟不要脸,招弟哈哈大笑:“我不要脸,我上了别人的床还是霸了别人的窝?”一句话呛的苏小玉很多个日子说不出话来。更让她伤心的是,每每这种时候,陈天彪必站出来拿话训她,没有一次,陈天彪是向着她的,什么都是招弟对,招弟说什么都是理。


苏小玉越想越气,不自禁的,眼泪就下来了。这些年,为招弟这女人流的泪已经够多。她发誓不再流,没想今天还是流了。忽又想起招弟一定在医院,苏小玉走着的步子蓦地停下。我干吗去,都要离婚了,干吗还要找不自在?


河化试点的步子终于迈开。


两个试点定在纸箱厂和印刷厂,具体工作由林子强负责。不几日,林子强便汇报,准备工作就绪,选个日子签合同吧。


李木楠惊讶:“这么快?”


“这种事,越快越好,怕的就是拖泥带水。”


想想也是。李木楠吩咐道:“你去安排一下,签字仪式搞隆重点,新闻界的朋友要安排专人去请,每人准备份礼物,也该让他们出出力了。”


林子强说:“到时市上所有改制企业都要派代表参加,经验材料得提前准备。”


“不是已经安排给办公室了吗?”


“办公室的材料我看了,太一般化,高度不够,内部用用还行,作为典型材料,拿不出手。”林子强说着把材料递给李木楠。


李木楠翻了几页,果真如林子强所言,空洞无味。他忽然想起林山,何不请他润色一下?


等林子强走后,李木楠拨通林山电话,说中午一块吃个饭。林山推辞说,中午实在有事,跟人家约好了。李木楠紧追不放,问:“下午呢?下午大记者别答应别人,我请大记者单独坐坐。”


听他这么恳切,林山笑道:“行啊,李老总目前是红人,跟红人吃饭,当然乐意。”


打完电话,他安下心来看两个厂的改制材料,看着看着,头就大了。


印刷厂总资产3620万,总负债3100万,所有者权益520万,职工总数310人。每个职工按一万元量化后,所有者权益剩210万,从中切出30%用于离退休职工养老,还剩147万。报告中看,资产净值还有一大块,可细一分析,仅土地资产就占了总资产的677%,如果不算土地资产,印刷厂早就该破产了。


纸箱厂情况更糟,所有者权益居然是零,职工置换身份、离退休职工养老均无资产可量化,最后只能将欠河化老厂的180多万从负债中剔除,用于职工安置。


一个巨大的问号突然闪出来,这些早该破产的企业为什么一个也破不了,难道真有一双神奇之手让他们起死回生?


正想着,财务部新上任的朱部长领着税务局的人进来了。李木楠忙起身迎接,一阵寒暄过后,话题落到税款上。


“这个月你们又欠了二百多万,李总,这样下去,实在不好交代呀。”税务局老李说。


“我这不正想办法吗?”李木楠给朱部长使个眼色,朱部长接口道:“等下个月货款一到,我们全部交清。”


“你们说了多少个下个月,谁见你们补交过一分?”老李不满了,今年税收缺口大,市上催得又紧,他们也有难处。


“年前不是全都交清了吗,咋说没交?”李木楠忽然想起十二月份陈天彪贷款交税的事。


“还说年前哩,去年你们一共欠了一千八百万,不行,这个月二百万说啥也得交。”


“厂子现在穷得叮当响,拿啥交?通融通融,缓一个月。”李木楠又是敬烟,又是沏茶,脸上笑堆得比肉厚。


“你也理解理解我们,每家企业都这么拖,你让我们怎么干工作?”坐在老李边上的小王科长刚说了一句,就让老李狠狠剜了一眼。李木楠装没看见,心里却有了底,说:“二位领导别急,喝茶,喝茶,工作是相互支持的,等缓过气,我们……”说着又冲朱部长使个眼色,朱部长笑吟吟道:“我们给局里的同志搞了些福利,李主任,你看啥时方便,我们送过去。”


“不必了,谢谢你们的好意。这税嘛,还是积极点,要不我可真要停你们的发票。”老李口气缓下来,人也和蔼不少。


老李他们刚走,要账的客户又到。


进来的是江苏老板孙得旺,四十多岁,留个寸头。这些年一直给河化供包装物,是河化最大的供应商,也是河化最大的债主。早上刚上班,李木楠便接到市里一领导的电话,让酌情给孙老板解决一下,想不到这么快他就找上门来。


李木楠跟孙老板并不太熟,以前分管改制和企管,跟供应商打的交道不是太多,主持工作后,孙得旺找过他几次,都被他躲开了。这阵见了孙得旺,有点尴尬。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家里一大摊子撂着,这边又收不着账,你说咋整?”孙得旺说。


“厂里实在太紧,这不,税务局的人刚走。我现在是手里没刀杀不了人,干急无奈何。”李木楠接过孙得旺敬上的烟,一副苦相,口气听上去比孙得旺还可怜。


孙得旺并不着急,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李木楠扯,直把李木楠扯急了。要是天天这样,工作还干不干?


李木楠心里明白,跟这些人硬不得。这些人在河阳城做生意做久了,盘根错结,关系复杂得很。说他们在河阳上能通天能入地一点不过分。南方人到西北,为啥能把事儿做大,人家着眼点一开始绝不在生意上,而是结交朋友!等上上下下、行行道道有了关系,这事儿做起来,可就顺手多了。比如陈珮玲,起步时顶多也就有个四五十万,人家能瞅准目标,一次性投出去,就搞来八百多万货款。有了这八百万,地皮很快拿到了手,又以地皮做抵押,在另一家银行贷了八百万,项目一批,工程还未开工,马上向河阳人预售摊位。黄金地段,黄金市场,再加上河阳方方面面的鼓动与支持,个体户的钱便到了她手里。啥叫借鸡下蛋,人家这才叫借鸡下蛋!河阳搞了多少招商引资项目,商是招了不少,资谁见过?还不全是河阳银行的钱!这点上不服南方人不行,他们有脑子,有胆略,敢干!陈珮玲买河化,靠啥?浙江大厦一抵押,啥问题不都解决了!如此循环,周而复始……


李木楠胡思乱想一通,又把话题回到孙老板身上。说:“要不你再等几天吧,这些日子我们正在全力催收货款,想法给你凑一点。”


孙得旺皮笑肉不笑地望住他,望了半天,说:“我相信李总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不打扰你了,我先告辞,改天有时间,一块出去坐坐。”


李木楠忙起身送客,心想总算是打发了。


反身进屋,目光却奇奇凝住沙发不动。刚才孙得旺坐过的地方,多出一包东西。李木楠打开一看,人立刻呆了。


孙得旺留下的,是一沓用报纸包着的百元大钞!


下午六点,李木楠约了林山,去吃羊肉。


在这块土地上,羊肉是百吃不厌的大餐。


吃法有多种。开锅手抓吃的是原汁原味,只需将羊肉剁成拳头大的块,开水里煮熟,放鲜姜、花椒,撒点盐,双手一抓啃着吃。爆炒黄焖吃的是加工味,羊肉块要小一些,核桃那么大刚好,加姜、葱、蒜等作料,猛火爆炒。吃时香味扑鼻,鲜嫩可口。这些年又多了红焖羊肉,涮羊肉,烤全羊等多种吃法。


在河阳,羊是最值钱也最不值钱的动物,它值钱是河阳人可以一辈子不吃鱼不吃虾,但不能不吃羊肉。时间久了不吃它,浑身痒痒得难受,骨头都出了毛病。河阳的干部出差回来,头一顿必是拿手抓解馋。它不值钱,是说它命贱。羊是这片土地上最没个性,最没筋骨,最软弱的动物,任人宰割,从不知逃避或反抗,面对屠刀,它连吼的力量都没,只能软绵绵地“咩”上几声,流几滴清泪,伸长脖子等刀。


河阳这块土地,又是那么适宜羊生长,它是羊的基地,羊的温床……


俗话说,吃啥补啥。羊肉吃多了,人身上便多了羊性,味儿也是羊的,就连河阳这座城,也有了羊的风骨、羊的耐性、羊的膻味。


说到这膻味,可真是不好闻,那是整座城的膻,一年到头的膻。为压住这股味儿,河阳人种出了全国最有名的大蒜。吃了大蒜,膻味是闻不到了,嘴里却多股臭。嘴臭便成了河阳人一大特色,骂起人来直梗梗的,无遮无拦。河阳有个臭文人,写了本《河阳语考》,里面搜尽了河阳骂语,可谓五彩缤纷,色彩斑斓。一位语言学教授看了却说,河阳骂语虽杂,但徒有其声,却无其骨。言下之意,河阳人嘴硬骨头软,嘴硬得似狼,骨头却是羊的。


羊肉吃多了还有一毛病,爱发骚。河阳女人骂男人寻花问柳,拿羊骂:“吃了羊肉跑骚呀——”可见羊肉对河阳男人有多重要。


李木楠点了二斤黄焖,两只羊头,四个凉菜。小姐问要啥酒,李木楠说你们这儿啥酒卖得最火?小姐脸一红,说是波宝。李木楠瞅一眼林山,见林山没反对,说来一瓶。


酒菜上齐,李木楠举起酒杯:“来,先敬大记者一杯。”


林山谦虚道:“应该我敬你呀,你是大老板,岂敢让你敬我?不敢当,不敢当。”说着将酒杯举过头顶,双手捧杯,一弯腰,做出个毕恭毕敬的样子。


李木楠从没见过这种敬法,诚惶诚恐地接过酒杯,连忙饮了。


李木楠跟林山接触时间不长,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被林山的才气和个性折服。论年龄他们相差无几,论经历林山似乎也丰富不到哪里,但林山身上有股味儿让他不得不服。那是智慧的野味,是灵性,是大气。


李木楠同时也觉得,林山对他保持着距离,不近,也不远。隐隐的,他有点遗憾。李木楠边吃边把事情说了,林山嘴里啃着骨头,骨头缝里吐出一个“行”,便又大吃。斯文人无斯文相,这便是林山。


肚子里有了羊肉,喝酒便胆大,没几下一瓶波宝没了。第二瓶打开后,林山面露怪色,轻声道:“这玩意厉害,可不能让它害了。”李木楠笑说:“大男人死都不怕,还怕它。”随后便喝。


李木楠是初次喝这酒,林山的话他并没当真,猜拳又赢不了林山,不知不觉间竟喝了两瓶多。


“再开一瓶,咋样?”李木楠有点头晕,但他不服输。林山见他到了量,劝:“够了,酒这玩意,多了乱性,还是适可而止吧。”


“错!酒逢知己千杯少,你我之交,尽在酒中,喝!”


再喝,李木楠就真醉了,抓住林山的手:“不瞒你老兄说,我这日子,难啊……”


林山摇头道:“人在江湖,哪能不难。说难便是你不难,等你难也不觉得有了,你也就出道了。”


李木楠听得懵懵懂懂,话未嚼透,却嚼出一身燥热,惊道:“我不行了……”


林山笑笑,半天不语。李木楠一把拉了他,说:“快找个降温的地方。”